送糖糖走的那天，天色显得很痛苦，潇潇秋雨呜呜咽咽的，似乎也下得很勉强、很不情愿，但又很无奈。



    “你回去吧，回去好好工作！说不定过段时间，或者最晚春节，我就会回来的，毕竟我家很多后续的事还没处理完。”糖糖努力笑着说，她自然是感觉到了林雪内心的难受和不舍。



    “我会去天津找你的！”林雪说。此刻，站台不远处，糖糖的父亲——那个一直对林雪不冷不热的老人，已经在催女儿上车了。



    呵，原来觉得现在的年轻人没心没肺的，没想到也有情意绵绵的啊……列车走后，林雪听身后有站台工作人员这样评论。



    从火车站刚出来，迎面凑上来个打伞的男子，神秘兮兮地摊开一幅画得猥猥琐琐的《铁岭山居图》，道，老弟，一看你就是文化银（人）！这是赵本山新作，画中暗藏密文，我凝视了半年都没找到。你帮忙找找，找到了有重奖分的！绝对够你和女朋友直飞波尔多采葡萄酿干红，试试运气吧！



    林雪心烦意乱，盯着那男子正想骂人惹点事之际，杨翠烟的电话忽然过来了。



    “小林，我昨天的婚礼办得不错吧？！很多人都打电话说办得很热闹、有特色，我都快幸福晕了！”电话那头，杨翠烟一副志得意满的口气，估计身上的细菌都在兴奋。



    “我也觉得真心不错，很个性，别人没法复制。”林雪心情坏坏地敷衍说。他想杨翠烟会问什么，却听对方开始抱怨说：“你和你女朋友很过分啊！怎么半程就不辞而别呢？也太不给我面子了！是不是110进来抓坏人，你们就没心思吃饭了？”



    “不是，主要是糖糖有事。”林雪解释。



    “糖糖，叫那么亲啊！我觉得你女朋友这名字取得怪捣蛋的啊！怎么样？你们感情有方向吗？房子有着落吗？！对了，你去过她家吗？她父母接受你吗？你们准备啥时候结婚啊？到时可别忘了请我啊！”一瞬间，杨翠烟让林雪觉得成了话唠子。



    “还不知道！”林雪耐着性子道，“她今天去天津了。”



    “去天津了？去天津干嘛？打工啊？洛阳好好的，去什么天津了！去北京还差不多。你看你这男朋友，咋当的啊你！”杨翠烟继续喋喋不休，让林雪有点受不了。



    “她家要搬天津了。”林雪说出了自己最不想面对的现实。



    “什么？她家搬天津了？那你们还谈什么谈了？！”听上去杨翠烟可惊讶，“你这人啊，就是不成熟！方向不对，努力白费；你这叫瞎子点灯白费蜡，缘木求鱼、火中取栗，知道吗？！唉，你咋恁倒霉呢，总是在女孩堆里怀才不遇，总是阴差阳错、总是缺心眼呢？！



    我跟你说，天使也好，魔鬼也罢，不过都是利用人性驾驭人性。一个人总遇到坏人，运气背是一个方面，关键是他具备吸引坏人的弱点。这就跟很多艺术家总爱用音乐争取和平一样，须知，音乐是打不动无耻政客的！他们唯一能听懂的语言就是枪炮……”



    林雪觉得杨翠烟结婚才一天就变得婆婆妈妈、啰啰嗦嗦、唠唠叨叨，就想直接挂电话。



    忽听杨翠烟又说：“你也别怪我今天话多，我也不怕暴家丑，刚才我跟凤鸣狠吵了一架，心情不好，就想打电话跟你发泄发泄。咱不是好朋友吗？你不至于烦我而挂电话吧？！”



    林雪苦笑道：“正好我也烦心呢，负负得正，你要不怕浪费电话费就继续吧，我听着呢！”



    杨翠烟格格格格笑着说：“你比王天来那信球可强多了！他妈的刚才我还给他打电话哩，你猜他咋说？他说我都是人家的人了，再打电话没必要了吧！你听这孙子他多实际吧！草特么的，好像我一嫁人，在他那就不值钱了！昨天你走的早，都不知道他喝多后的那个丑态！我和凤鸣在酒店门口站着欢送客人，他特么的却握着我手不放，让那么多人看我笑话！今天凤鸣跟我吵架，多半是因为他。”



    林雪忽然觉得王天来太不像话，更谈不上体面和风度，对着电话说：“他那人说不来，越老脸皮越厚，自个还觉得是优势！昨天我跟他喝了几杯，更加觉得我们不是一路人。他居然说，一个人长大后拥有的各种情结，其实大都是童年培养形成的。一个小男孩被挡在女更衣室门外，从小就会形成强烈的好奇感，长大后变成偷窥狂的概率高达72.7%。所以我们应该热烈欢迎小男孩进女更衣室，这有利于他们健康成长。”



    “他这就是为了一己之私满嘴胡说八道！跟放屁一样！要都这么教育孩子，不全乱套了？！”杨翠烟骂道。



    林雪又劝道：“你也别生他闲气！他那种人我见的多了，无非是承家势、弄权谋、处顺境，表面风光俊美，内心空虚压抑。实际上除了霸痞无耻、世故圆滑外，别无长处的。如果在技术规则社会，跟渣滓也差不多。你好好跟你男朋友，啊不，跟你老公，深度交流一下，毕竟一家人了，也没啥不能讲和大不了的！”



    “唉，昨天选的那酒店真不咋样！”杨翠烟叹口气说，“除了有人偷窥女厕，我和伴娘换婚纱时，那房间里竟有摄像头照我！”



    “什么？摄像头？咋会这样呢？应该投诉它，实在不行我就去找人给它曝曝光！”林雪说。



    “算了，息事宁人吧。也怪我们准备不充分，临时换酒店，难免仓促。”杨翠烟说，“当时，因包间紧张，我和伴娘被酒店临时安排到一间办公室更换礼服。换完衣服我才发现，房间里有个开着的摄像头。当时想着，大喜的日子不宜闹不愉快，加之听到大厅里忽然出了事，所以就先忍了。



    婚宴结束，准备结算费用前，我专门跟凤鸣说了这个事，他便生气地去找酒店，要求查看监控。这一看不得了，刚才我在那里换衣服的过程全都被记录了下来。我们很生气，就带着一群帮忙的朋友找酒店总经理说事。最终，酒店方在确认视频没有传播出去，并删除和道歉后事情才作罢。”



    “那大姐的事，最终怎么处理的？”林雪问。



    “说了都让人匪夷所思。”杨翠烟笑着说，“我听跟着110去派出所协助调查的司仪和大堂经理回来说，那个偷窥者居然是因为喜欢那大姐才情不自禁地趴厕所。那大姐是凤鸣他们单位的会计，偷看她的听说还是她初恋哩，想想都让人觉得恶心！”



    见公交车来了，林雪再次想挂电话，又听杨翠烟说：“你觉得刘静那女孩还可以吧？你那个甜甜，啊不，糖糖要真不行了，你就变变轨、转转型，人真的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的，有些人只适合做交心的朋友，就跟你和我一样！”



    林雪说：“昨晚上王天来还打来电话问我，知不知道怎么跟刘静联系，我说让他问你。看得出，王天来是看上刘静了，刘静似乎也有那么点意思。”



    “怪不得昨天走的时候刘静来跟我借车，说顺便送个人！”杨翠烟道，“不过我觉得他俩肯定没戏。性格太像的人往往不会彼此包容，只会成为敌人，无论男女！”



    等杨翠烟终于把话说完，雨已经下大了，看看已近中午，林雪也不急着坐车回单位，随便跑进了就近一家面馆想躲躲雨，顺便吃午饭。



    那面馆门面不大，里面却别有洞天。大概是临街的废弃车间改造的，宽阔的大厅墙上，很敞亮地挂着几条红布白字标语。一条写着：就算政府不养老，也要收复钓鱼岛；另一条写着：无医保，没社保，心中要有钓鱼岛；最后一条是：就算买不起房，也要寸土不让！就算结不起婚，也要弄死倭人！



    林雪进去时，迎面见一张八仙桌上有个老哥已经喝大了，正将脑袋歪旁边一伙计身上说，“从，从来，都觉，觉得蝎子精，是整部西啊《西游记》，最，最美的女、女人！她，她把唐啊唐僧，逼到床上撩，撩拨时，我就在，在心下，不，不住为唐啊唐僧鼓劲：从了，从了，咱，咱就从，从了吧！但关、关键，时，时刻，可恶的孙啊孙猴子，出，出现了……”



    他对面，另一个大眼泡老哥也短着舌头说，这几天俺们村换届选举。说是选举，其实都毛捣人的！候选人乡里那帮鳖孙早就内定了，一个萝卜一个坑，都等额选举。那还用选吗？走个过场、逗你玩，浪费浪费村民的感情罢了！



    林雪悄悄在他们边上寻张空桌子坐定后，又见大眼泡老哥给他边上那个不住往嘴里夹菜的年轻小伙子倒上杯“老村长”酒后，说，老弟，上次托你的四儿（事情），可得给多操点心！他爹个大易（尾）巴的，当年，银行承诺1000块存满24年后可得11万，现在到期了，却只给我付了5300！当年1000块，顶现在10万都不止！



    年轻小伙子听了，淡淡地道，从南京北京到哈尔滨天津，买家永远没卖家精。你想占银行便宜，门都没有！前两天给我们行长开车，带他一家人去少林寺敬香，那里的大和尚眼贼尖，看我们行长器宇不凡，就谄笑着另外拿出一叠符，烧完后说，施主容光焕发，前途不可限量！我帮你烧了七七四十九道平安符，每道100，打折后总共4000。敬佛祖求平安不能讨价还价，没现金，我们这也可刷卡……



    当时，我就赶紧拉我们行长袖子，意思是说，他们这帮秃驴，都是把拜佛当成了干生意，纯属忽悠骗钱，你不信也罢！可我们行长不听，淡定地从提包里拿出张支票来，真就填了4000元。就在我着急时，人家居然就着刚才烧符的蜡烛，把支票点着烧了，还笑眯眯地对那贼秃说，大师，佛祖只须一个工作日即可收到支票！那一瞬，我在心底直竖大拇哥，对我们行长膜拜有加，心说，操，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骗钱谁能骗得过银行行长啊！



    大眼泡老哥呵呵笑着说，那是，那是！他对面，一直撑着醉鬼的那伙计此刻也解放了，因为靠他身上刚才说唐僧闲话的那位不知咋地，忽然自斟了半杯酒后一饮而尽，然后彻底趴桌子上了。



    那个后来被大眼泡称为毛蛋的伙计在主动给大家满斟了白酒后，提议说，今天咱不谈家事、不谈公事，更不谈国事！就谈感情、女人和酒，来来来，走一个，一起走一个！



    只是最终，大眼泡比较虚头巴脑，等别人喝干了，他才擒起酒杯来轻抿了一口。大概怕几个伙计说他不实诚，大眼泡在又补了口酒后笑着说，最近市里对婚丧嫁娶大摆宴席的事抓得很紧。早上看报纸，说，昨天有个姓贾的副区长的远房外甥娶媳妇，摆了70桌宴席并收受礼金，让纪委给抓典型了。我就纳闷啊，这远方外甥的事，他咋就牵扯住人家副区长了呢？你说这举报的人也捣蛋，你举报个直接通过儿女结婚敛财的典型也行啊，那有多难找，真没技术含量……



    毛蛋听了说，哥你这就不明白了，凡举报之事都是无耻小人公报私仇，肯定是主家得罪住人了么。



    那个疑似银行职员的年轻小伙子随后说，昨天那事，我有个同事就在婚礼现场，据说新娘还曾追过他呢。不过我那同事也没成色（出息），喝得今早上还在单位厕所使劲吐，楼道那个味啊，连我们行长都受不了，提前下班了。



    就着一瓣大蒜，林雪将一碗面吃了大半的时候，手机忽然响着来了短信。林雪想是糖糖，看时，却是李胖子发的：中国是世界上发现和利用Sb较早的国家之一。新中国成立之后，更是对Sb资源进行了大规模开发。目前，世界已探明的Sb数量中，中国占了一半多。（注：Sb是指金属锑。）



    林雪觉得跟李胖子差不多都快失联了，也不知道李胖子怎么就知道了自个的新手机号，回拨过去后，李胖子声音懒洋洋的，在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后说：“昨晚上连夜接我们领导从北京回来，我他妈还没吃早饭哩！醒来也没啥B事，就想看看你在干啥。”



    林雪说：“咱普通人还能干啥？！无非是上班、吃饭，拉屎、睡觉，屡败屡战地找女朋友，偶尔喝瓶啤酒！难道还能跟你一样陪陪领导、当当卧龙先生，再钓个鱼，然后顺手摸摸鸡子？”



    李胖子哈哈大笑，说：“我他妈最近也是背得要死！刚投了点基金，就被套牢个屁了。这大环境好不好，你得看股市！咱中国人会跟良心和真理作对，但绝不会和钱过不去！他娘的，近一年物价涨的太厉害了，另外就是大学生倒了邪霉，毕业即失业。家里要没点关系，基本找不到像样工作。我老家表弟今年本科毕业，他们一宿舍8个人，基本都没着落，都他妈是扩招闹的。”



    “昨天表弟打电话让我帮忙，我也没求大的辙。”李胖子继续道，“昨晚在车上跟我们领导提这事，我们领导也是一肚子苦水。说，他有个外甥学习成绩特好，两次替人高考都考上了，但今年同样找不到工作。没办法，只有先去社区当所谓志愿者，等待进入体制的机会。说白了，那就是待业当五毛，并拉出一坨坨屎来把网络搞得乌烟瘴气，最终将有识之士全熏跑，真他妈龌龊！”



    听林雪在电话那边叹气，李胖子进一步说：“现在很多大学生，都想通过考研进所谓名校改变身份。其实，仅靠名校牌子就能得到好工作和好生活的时代早就过去了。从一定意义上说，第一学历决定了你的底蕴，在社会上打拼，真正靠谱的终归是你的素养和能力。可好多人还最喜欢跟这个常识抬杠！”



    “不说这些了，咱还是多考虑考虑自个的终身大事吧！”林雪打断李胖子说。



    “最近这段时间，我又谈了几个女的，一个不如一个，都是柴禾妞。”李胖子说，“连我们领导都说我是审美越来越差了。他还怂恿我去找初恋，说，初恋之美，如泰山初升之红日、似北斗新腾于长空，听得我隔夜饭都喷出来了！”



    “你们领导说的对。”林雪说，“有时候转一圈还真不如在老地方呆着。想想，初恋才是我们倾注了全部真情的人，以前没条件不说，现在有条件了，为什么不去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