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5日早上，林雪在上班的时候看到，满天都是阴惨惨的，没一点光亮的缝隙，仿佛昨晚受过丈夫和婆婆夹板气的小媳妇的脸。



    最近，老同学卢瑞星也有点倒灶。本来他花钱组织的“爱护小动物进高校大型圣诞公益活动”都策划好了，但就在三天前，却被紧急叫停了。高校那边接到的最新通知是，坚决反对媚俗过洋节！要求在平安夜和圣诞节组织学生观看孔子宣传片。



    昨天平安夜晚上，卢瑞星在电话里发牢骚说，要是孔子穿越到现代，以他的胸襟，恐怕也会过圣诞节！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瞎管，一点文化自信都没有！丢，什么洋节土节的，不就是图个乐子嘛！身为高等学府，难道不懂多元文化才有活力吗？！



    人家西方人在圣诞假期主要是忏悔的，由于没什么焦虑或家庭摩擦，所以他们的节日才很享受、很欢乐！再看咱们，跟监狱一样，听说大学教室门口都要老师把守，谁过圣诞就给谁处分！靠，爷爷愿意过，你个傻叉，管得着吗？！



    林雪听了笑着说，瑞星，要我说，你这理也太偏！你又不是基督徒，过什么圣诞节了？！我看你一脸奸商的外相，力主高校学生过圣诞节的目的恐怕也不单纯吧！要我看，你这就是借着圣诞节忽悠别人当傻叉和信球掏钱消费！你这跟痞子讹诈和土匪打劫也没两样！



    觉得同学关系近，林雪本是调侃，不想火力和火候又超过了卢瑞星的承受极限，当时气得卢瑞星就对着电话吼：小林，你咋总跟我唱对台戏哩？靠，我是奸商、我忽悠别人掏钱！为了这公益活动，我都付出一两万了！



    最近，张宝似乎更倒灶。因为他心爱的小肖被人抄后路给彻底挖走了！林雪甚至觉得，老乡兼老同学张宝的遭遇胜过了任何一个让人唏嘘不已的真实春运故事——



    为了自己的女神，张宝披着军大衣连夜到火车站排队，最终为小肖买到了腊月二十八日的火车票。兴冲冲打电话报功，还想着能给小肖个大大惊喜，就听女神很不愉快地说：“谁让你帮我买票了？！我男朋友都答应要开顺风车带我回家了！”



    刚才，张宝在电话里情绪低落地说：“我，我感觉，就好像我想飞过去诺曼底想给她一个情人节的惊喜，结果，结果她早就计划好，要跟别人去瑞士滑雪了。”



    林雪听了，怕张宝想不开，又问他在哪里。张宝说：“感情塌了，心也瓷了，可我无所事事，疼的感觉都没了！我就在定鼎路立交桥上一个人晃着玩哩。”



    林雪替他着急，道：“你疯了！那可是高速立交桥！注意那些信球大车司机和盛蛋小车司机！”张宝笑着说：“没事，我前面还有个流浪汉哩。刚才有交警的车停我旁边，问我咋回事。我指指前面说，我是志愿者，准备帮助前面那蓬头垢面的哥们！”



    “你不都去她家割过稻子了，怎么说变卦就变卦了？”林雪问。



    “这年头，去人家里养猪都没用的。结婚几天不还有离的么！”张宝道，“草特么的，我就是没想到居然是室友挖了我墙脚！唉，敌对势力永远就在你身边啊，就缺一个暴露机会！”



    “草特么的，小李子还气我，说，他准备跟小肖在旅行社带领下，赴南极拍婚纱照！他们不但要追着企鹅拍，还要冲入企鹅群中拍。”张宝继续说，“唉，这人一发迹，他价值观怎么就全变了！”



    真是螳螂扑蝉，黄雀在后！你说你上次跟陈连高争风吃醋干什么！居然还去小肖老家帮着割稻子！居然还对卢瑞星请小肖跳舞不满！林雪心里这样想着，也不敢再深度刺激张宝。想着上次找张宝遇见的那个喝多后如同烂泥的李文学，遂笑着道：“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你那个室友，我觉得也没啥啊！还不如卢瑞星哩！”



    “这年头没啥别没钱就行！”张宝道，“这人要命运好，他睡觉都来财。9月份时，小李子他们家遇上高速公路穿院子过，一下就拆迁赔偿了200多万。最近他刚买了车，工作都不干了！还准备改名哩，说‘文学’二字太俗气，且文字像个大剪刀，大不吉。”



    “我说呢。”林雪道，“还想着他中彩票了！操，他就是改成李克林顿又能咋样！不还是暴发户、土包子！”



    “屁，彩票都是假的，钉子户才是真的！咱老百姓要一夜暴富，还得指望国家大发展和经济形势好，还得指望高速公路从咱家庄稼地里落过，还得指望大拆大建！唉，任何事都是鹬蚌相争，王八得利啊！”一向不说粗话的张宝也开始骂人了，并似乎对小李子和小肖去南极拍婚纱照耿耿于怀：“我觉得，人若漂亮，不拍也美。人若长得丑，即使再多企鹅当背景，终归还是丑八怪，尤其是那些不肯给地球留下最后一点净土的人，是心丑，人更丑！”



    尽管老王主任追得紧，但办公室各项工作依旧平淡得近乎平庸。新入职的那两个年轻人也笨得要死，上午9点的时候，派他们去参加公司办公会，却因为埋头玩手机让瞿书记给轰了出来。



    最近有传闻说，瞿书记也干不成了，只等年终开会宣布了。虽然他尚未到退休年龄，但因为邵副书记出事，他也脱不了干系。更重要的是，姜总想两个职务一肩挑……



    临近中午下班，天空中总算透出了一袭阳光的味道，让罩在窗户玻璃内的林雪觉得很暖。丛嫣然的电话打过来时，林雪正在翻报纸。新闻上说，圣诞前夕，在河南许昌，很多妙龄女郎身着红色圣诞泳装在冰天雪地里滑雪，早早喜迎圣诞的到来。



    “林雪，晚上陪我去参加圣诞舞会吧，在老城龙图商社的龙王歌舞厅。”在寂寥的冬天里，丛嫣然的声音沁人心脾，一如她身上曾经的香水味道。



    “又是你们单位发的福利票吧？谢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跳舞，也对跳舞不感冒的。”林雪笑着说。



    “什么呀，单位哪有那么大方啊，我自己定的。”丛嫣然说，“柳丝丝她们也去。跳舞只是个形式，也就寻个乐子排遣排遣寂寥罢了。既然你这么不给面子，那就算了！”



    说着，丛嫣然居然断了电话，让林雪觉得女孩子很多时候其实都很任性，也很孩子气，一旦不如己所愿，那是说熄灯就熄灯，说翻脸就翻脸，没点过渡或余地。



    听到丛嫣然生气了，林雪赶紧又把电话回拨了过去，说：“嫣然，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话又说回来，在你面前我还有什么面子可言？！”



    “你不要说那么多了，让我听着很酸！我知道你心里咋想的！”说着，丛嫣然再次挂断了电话。



    丛嫣然真的生气了。本来，为了今晚这个舞会，她在一周前就开始精心准备了。不但提前订了包间的票，还专门将自己成熟的烫发重新叫心悦理发店的那个温州男孩一根根拉成了青春的直线条。



    可没想到今天这临门一脚，却让林雪像中国足球队的前锋一样哼哼唧唧地踢飞到了观众席上！更何况，林雪曾经几次去天津找汤糖糖的事，她也有所耳闻！



    反倒是邱胡子这个让人讨厌的老男人有点急不可耐，近期几乎是一天两个电话地厚着脸皮约她跳舞。



    这或许就是男人成熟与不成熟的区别吧。丛嫣然这样想着，心灰意懒地靠着乔芬坐过的那个高背转椅睡着了。直到柳丝丝将香喷喷的快餐端进屋，小心摆到了她的办公桌前。



    “丝丝，晚上你不是想去龙王歌舞厅跳舞吗？票定了么？”丛嫣然睁开眼睛，笑着问眼前的这个小妹妹。她觉得现在真对她好的也就是柳丝丝了。



    “丛总，你还说这事哩，单位那个新来的呆鸟小严上午去了，说门票紧张得要命，订票处排了大约21米长的队伍。”柳丝丝回答，言语间充满了不满和遗憾。



    “是吗？跳个舞至于吗！”丛嫣然脸上显出一副惊奇的样子。随后，她淡淡地说：“我这里倒有票，归你和小严了！”说着，她从抽屉中拿出了那两张套票。



    “这哪行啊，这票好贵的。”柳丝丝搓着手，有些不敢接。



    “让你拿住就拿住吧！就算我请你俩客了。”丛嫣然说完，将那两张票从办公桌这边推了个直线过去，而后打个哈欠，懒洋洋地又靠着高背椅闭上了眼睛。她想到了那个姬阳，也想到了曾经发生的一切，竟然面红、心跳，浑身都有些躁动。柳丝丝则高兴地拿起票，屁颠屁颠地几乎是唱着歌儿出去了。



    自从那次姬阳醉醺醺地带着一个女子来到单位，并毫无顾忌地就在她过去的办公室与那女子衣衫不整后，丛嫣然忽然对所谓成功男人或官宦子弟们有了一种彻骨的恶心和恨，并深深觉得，在汉语言中，“衣冠禽兽”这个词真的是太确切了。



    从邱胡子到林雪，再到刘凡、车勋，直到前两天刚到单位的那个小严，甚至帅气得有点邪气的柯楚瑞，丛嫣然想了很多，也很乱。为了寻个心的宁静，她打开了电话CD,一遍遍听着陈钢、何占豪的小提琴协奏曲《梁祝》，让那丝丝弦音一点点渗透到自己的每一根毛细血管里，并充满全身……



    “丛总，还没吃饭啊，我再拿下去帮你热热吧！”忽然，王樱子从办公室门口探进了半个头来，关切地问。她的手上是插上了一次性木筷的可降解餐盒，宛如苏联红军攻占德国国会大厦后插上的胜利旗帜一样。



    一直以来，丛嫣然的餐盒都是柳丝丝负责清理的。这会儿王樱子进来，可能也是想碰碰运气，指望丛嫣然还有晚上的票派发给她。



    “哦，不用了，你将它一起扔了吧！”丛嫣然展开眼睛，示意王樱子将那盒饭丢掉。然后重新闭上了双眼。王樱子撇撇嘴，只有照办。



    不觉已到了下午上班时分。乔芬打电话过来了，要丛嫣然马上到总部开工作例会，还说半小时之内必须到。



    开会，又是开会。这年头，政府和企事业单位的会多的和税一样。尽管不胜其烦，但丛嫣然还得照办。



    在匆匆整理了仪表后，丛嫣然按电话叫新来的司机小严开上泰勒芬公司那部紫色的公用丰田车，把自己送到了总部，来到了姬董事长曾经对自己动手动脚过的那个大办公室。



    泰勒芬公司的母体——泰通科技股份公司如今在乔芬常务副总的主持下，各项事业井井有条。因为姬董事长半年前就退居二线，半月前忽然又住进了省人民医院一直没出来，三天前，姬阳姬大公子忽然被公司重新安排工作，被分配或者说是发配到了泰勒芬通讯永宁分公司，成为那里的负责人。而邱胡子则经乔芬举荐和提名，被聘到了泰通公司的业务拓展部。



    以上情况，丛嫣然昨天就通过乔芬知道了。但今天开会的时候，泰通科技新任董事长濮阳俊，又照着一张红头文件像念宣判书一样将有关人事安排进行了朗声宣读。



    末了，新董事长也不忘安抚姬大公子阳一下。说，姬董事长曾经为泰通乃至泰勒芬的发展立下的功勋值得我们每个人每天都记住和提起！虽然因为身体原因，他不能继续为公司事业发挥余热，但他躺在病床上学习公司文件的精神和气质，却值的我们每一个后来者继承和弘扬！



    姬阳同志业务素质好、为人正派、对自己要求严格、工作经验比较丰富，在基层工作中具有很强的开拓创新精神。派姬阳同志去县里进一步锻炼，是组织上经过广泛征求群众意见后充分酝酿并慎重做出的决定。虽然我们做这个安排很艰难，但作为后备干部的姬阳，一定要明白组织和各位领导的良苦用心和用意！



    为了活跃气氛兼增强说服力，濮阳俊董事长还笑着举例说，你看人家很多大领导，过去都长期主政贵州等老少边穷地区。前年犯事的那个大名鼎鼎的陈书记，他喜欢屁股待在大城市又能怎么样？最后不但原地踏步，还被一撸到底、身陷囹圄……



    会议期间，丛嫣然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姬阳有些灰溜溜的。为了排遣内心的郁闷，他不时看一下新买的手机，就像一个课堂上憋不住尿的或是不愿意专心听讲的孩子。濮阳俊董事长也不理睬他，继续着自己关于泰通科技股份公司战略发展和工作规划的长篇大论。



    与姬阳的心不在焉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乔芬等人，几乎个个正襟危坐，精神抖擞，全力配合着新董事长的讲话。不时，乔芬还带头给予濮阳俊董事长掌声。对于为什么要在濮阳俊董事长那句话的停顿处鼓掌，丛嫣然觉得自己和一些与会者一样，其实很糊涂，只是本能地随大流，跟着别人鼓掌罢了。这就和春节晚会直播现场，许多观众或者掌托对待赵本山那些老套的俏皮话的反应是一样的。



    会议从2点半一家伙开到了6点才罢。散会后，乔芬先热情地送濮阳俊回董事长办公室后，又回过来握住姬阳的手说：“看你，都成领导重点培养对象了，还不请我们吃饭！怎么样，晚上我和小丛吃点亏，陪你高兴高兴？”



    丛嫣然觉得姬阳失势后也很可怜的，便接过乔芬的话茬说：“今天是圣诞节，我们应该高兴点才对，工作嘛，明天再说。”



    “看你们说的，似乎我姬阳想不开，要寻短见似地！我告诉你们，二十年后我姬阳，还、是、一、条、好、汉！”姬阳挥着手，一字一句地表达着自己，让丛嫣然不明白为什么会是二十年后！



    这阵子，乔芬已经打手机叫司机准备车，丛嫣然也不好推辞，笑得甜甜地看着姬阳，并最终点燃了姬阳那颗本来在失去往昔地位后灰蒙蒙如同罩上了一层煤灰的心。



    “今晚我请客，我们到洛阳最好的餐馆去！”姬阳很男子汉地说着，并不由自主地要去揽丛嫣然的腰，却被丛嫣然把他的手轻轻扒拉到了一边。丛嫣然觉得毕竟是在总部办公场合，不好看。



    乔芬见状，笑着先笃笃笃地沿着高跟鞋敲地板的声音出去了。



    和姬阳一前一后出会议室门后，丛嫣然忽然发现邱胡子在长长的走廊尽头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