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我打量着面前这个老头,满脸皱纹,老态龙钟,地中海的造型和脱落的牙齿,没法儿从颜值窥视到一丁点张家人的痕迹,张家人普遍长得不错,无论是张死墨那种小鲜肉,或者是张叔那种成熟型男,即使是眼镜那样的四眼怪胎,摘下眼镜的时候,也算有些小帅的。
“您老贵姓”
开口就这句未免唐突,放在几个月前,或许我会选择循序渐进和他谈谈时间,但对于现在的我,没那个工夫。
从他的表情我断定他听出了我的意思,他饶有兴趣打量着我,仿佛我身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超出他理解的范畴。
“我姓何,你可以叫我何老师,也可以叫我何教授。”老头道,“我和晓陌的爷爷,是很好的朋友。”
哦,原来是好朋友爷爷的好朋友。
我摸了一把脸,还是决定叫他“何教授”,最近几年老师这个词儿涵义太广,何老师总是让我联想到何老师,再扩展联想,没准苍老师,陈老师都能蹦出来。
“你和晓陌描述的有点不一样。”
这何教授不知道退休前是研究哪方面的专家,探究的目光让我觉得尤其不自在,“老爷子,我是被你好朋友的孙子坑到这儿的,他就说了句朦胧两可的话,我甚至连具体的信息都不知道,我觉得咱俩互动的环节可以直接跳过,您能不能具体说说,张晓陌那个家伙把我弄到这儿来,究竟是做什么”
“想知道,就进来,我在咖啡厅等你”
老头留下这句自个板转轮椅,被护工推走了,刚刚开始下了点儿雨,护工一手撑着他一手撑着伞,看这待遇估计就是出租车司机嘴里说的那种疗养阶层的,八成是退休享受国家特殊津贴,明明就是一教授,范儿总让我觉得像黑老大。
我又绕到正门,硬着头皮走进去,被大帽檐的保安拦住,直接说了“何教授”三个字儿,我做好被打出去的准备,刚刚和老头没聊几句,也就问了人一姓氏,根本没问名字。
没想到那保安听到这三儿字儿就放我进门了,我走过去还“啪”地一声立正敬礼,吓我一跳。
这儿是正儿八经的疗养院,我本来寻思着一疗养院哪儿来的咖啡馆,没准是那老头涮我玩的,没想到走进去找了个护士打听,一打听还真有,尤其是绕到食堂乘电梯进入3楼后,眼前的情景令我叹为观止。
别看这食堂外表破烂,内部装饰的却很高端,不仅有咖啡厅,甚至连保龄球室都有。何教授身体倍棒儿和几个老头在打保龄球,桌上放着一次性的咖啡杯,空置的轮椅被扔在旁边,刚刚推他的护工脱了外面的白色衣服,里面穿着件贴身t恤,虽然是个女的,但小臂都是肌肉,看得出是私人保镖之流。
这种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疗养的,还有旁边一起打保龄球的几个老头,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其中一个的皮带,还是时下年轻人装逼最热衷的某名牌。
何教授放下保龄球,招呼我进了隔壁的咖啡厅,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穿着护工服装的服务生递上菜单,我也没跟他客气,直接点了最贵的咖啡。
“你和晓陌描述的有点不一样。”
这老头又说了这句,我点了支烟,没琢磨他这句和上一句的深意区别。
“老爷子,咱们谈谈正事儿”我道,“张晓陌把我叫到这儿来,又安排你接应我,总有理由吧,他没告诉我肯定是告诉你了,我觉得他不是那么无聊的人,也没理由消遣我,我没那个工夫”
那老爷子用一个很猥琐的姿势掏了掏裤兜,扒拉半天,从裤兜掏出一个白色的塑封袋抛给我,打开里面是几张照片,是两个人,分别从不同角度的照片,看得出是偷拍。
一个是和何教授差不多年纪的老头,身上是和他一样的条纹疗养服,另一个我认识,正是上回我和大炮在酒店围殴的那个矮个,如果不是那记忆犹新的猥琐长相我真没认出他,他的头发被剃光了,后脑勺和前额,分别有两条很长的疤。
矮个和上回相比,明显消瘦很多,而且神情不太正常,眼歪口斜的,盯着镜头的方向拖着鼻涕傻笑,口水挂在唇边,晶莹剔透十分恶心。
我注意到矮个身上的制服和第一张照片的老头并不一样,除了款式方面的差别,还有个最大区别就是在他前胸和后背缝着两块醒目的黄布,上面印刷着一串数字,“1031”。
“这个人,你应该认识。”何教授坐在对面慢悠悠喝着咖啡,“他是在市区一家酒店的套房内发现的,清洁人员发现他的时候,他倒在马桶上,半边脸沉在自己的大便里,裤子拖在膝盖上,头部遭受重击。酒店方面报警以后,警察迅速赶到封锁现场,发现了一些打斗的痕迹,却没有提取到指纹”
“没有提取到指纹”
我打断何教授的话,觉得不可思议,当时我和大炮在酒店的套间围殴矮个之后,我是有清理现场的想法的,但大炮觉得来不及,所以并未付诸实际,按理说警方应该能从现场提取到我或者大炮的指纹才对。但何教授这么确定没有,只有可能是我们押对了宝,那三个人身上,或者其中的某一个人身上应该有案底,他们回到酒店发现同伴重伤,养蛊的断指也不翼而飞,第一反应不是寻仇救人,而是抛下同伴退房一走了之,走时又怕牵涉自身,索性彻底清理现场。
好一手弃车保帅,这是何等可怕的素质
我有些庆幸当时拉大炮离开那里,也幸亏当时只有矮个一个人呆在套间,能如此果断抛弃同伴,又理智清理现场不露马脚,跑路的那两个人中,必定有一个具备十分可怕的素质。
“你应该想过了,他们中肯定有身上背着官司的人,老实说我从晓陌那里听到这些故事,一方面觉得你和你朋友非常勇敢,另一方面,觉得你俩愚蠢至极”
我没反驳,因为我现在也是这样的感觉,有大炮这货在身边,总会出点意外情况,悲催的是我的建议他从来不听,我的阻挠根本没用。
“警方也想到这一层,在送这个人上救护车前,提取了他的指纹搜索国际通缉犯的档案资料,可惜并没有发现有用信息,或者说的再准确一点,他们没有找到关于这个泰国人的任何记录,身份证明,出生证明,社会保障,银行信息,什么也没有,甚至连出入境记录也没有,他所有的活动痕迹,境内或者境外,都用了假的身份,他那两个同伴也一样。”
他刚说这点的时候,我已经想到我和大炮上回偷走的可能是假的身份证明,没想到真是这么回事儿,不过何教授说的这番话倒是引起了我的兴趣,人活在世界上,只要有活动痕迹,只要有和其他人的接触,总会发生信息方面的交流,最常见的就是身份信息的流通,虽然泰国关于这方面的管理相对混乱,但银行开户,驾驶执照,就业社保,这种基本的社会活动总是需要身份信息的。
那么这些人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连警察都可以查不到他们的身份呢
我瞥了何教授一眼,发觉他搅着咖啡的样子有点嘚瑟。
“看样子您查到了些什么。”我道,“别卖关子了,我认定您一定知道了什么。”
“这点我也庆幸”何教授道,“我那个不成器的女婿,在咱们本地的公安系统有点权力,我也是托他的福知道这一手情报资源,我知道这件事儿以后,一来是出于好奇,二来是因为当事人你梅坚仁,是张承乾的弟子,算自己人,就拖关系找了个私人侦探打听,结果一打听,真打听出来点事儿,这个泰国人是个孤儿,十三岁以前都是在曼谷的一所寺庙性质的孤儿院长大,奇怪的是某一晚,那个寺庙发生了火灾,那一批孤儿里没有被烧死的,都在一夜间消失了,没有任何踪迹,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后来曼谷方面的警察核查这场莫名其妙的火灾,就在那座寺庙下面发现了一个密室,里面都是些奇门风水的书籍,他们在密室的墙上发现了个有意思的东西”
这一次他掏出手机给我看了张照片,黑白的老照片像素很差,好像是从某张旧报纸或者旧档案里翻拍的,我看清照片里的东西怔了一下,瞬间,不寒而栗。
简陋的墙上是一朵梅花,我在泰国见到过这东西一次,是在人妖的手上,纹在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