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在兵营里怒得惊天动地,燕清只憾不能亲眼得见。
在用小戏法取了个巧,笑也笑够了后,还有的是正面,得由他亲自出马去刚。
而金銮殿里的皇帝刘辩,也可算是缓过一口气来了,就在生母何太后的催促下,匆匆再开早朝,召文武百官进宫,共商大事。
燕清这日一早,就在婢女的细心侍奉下,换上司空的朝服,一身萦绕不去的缥缈仙气就被压下几分,取而代之的,则是使人望而生畏的高贵威仪。
燕清自己没这意识,临行前随意揽镜一照,镜面模模糊糊的,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分辨得出个模糊的大致轮廓。
亲自检查后,既无不妥之处,他就向室外走去了。
车架已候在门口,同着朝服的吕布张辽则到得更早一些,这会儿雄赳赳气昂昂骑着高头大马,一左一右,就似两尊煞神,神情警惕,不断朝四周扫视,看有无可疑之人。
效果也十分超群——但凡有路人不幸被这俩人高马大的军汉扫到,当场都会惊上一惊,瑟瑟往后缩去,大约是宁可费事绕道走、也不想冒险惹是非了。
燕清忍笑,轻咳一声:“奉先,文远。”
“司空大人。”
二人立马回过头来。
头回瞧见燕清穿着官服、气质截然不同的新模样,吕布不由眼睛一亮,翻身下马时,就比张辽慢了半拍。
他们一边抱拳行了一礼,一边异口同声地说道:“请上车。”
燕清笑吟吟道:“辛苦二位了。”
就不再赘言,一提下摆,就要上那车架。
吕布呆呆地凝视着那随着主人的举动、飘逸微扬的深色衣袂,怔然出神。
不过眨眼功夫,他就猛地回过神,一边一个健步上前,恰到好处地托扶了燕清一下,一边以不符他刚刚那份轻柔的凶神恶煞,冲车夫洪声怒吼:“粗心大意的饭桶,竟连脚踏都忘了备?!待司空大人且如此轻忽怠慢,你——”
车夫心里本就有鬼,这会儿被吼得三魂去了七魄,腿肚子发软,哆哆嗦嗦地跪下了,拼命告罪求饶。
燕清生得身高腿长,要不是穿着不甚方便行动的朝服,高高一跨,倒也不是上不去。
他隐约觉得好像缺了件物什,经吕布一吼,他也想起来了。
不过这府里人,除最贴身伺候那批、是由张辽精挑细选、严格审查后放进来的外,其他都只是按照皇帝的赏赐诏书,由管事往宫里领来的。
也不知混入多少别人眼线了。
燕清心里有数,对这车夫到底是一时不小心给忘了,还是得人授意刻意给他个小难堪,也不甚在意了。
只在吕布一直托在他腰后,连他都进了车厢了,还一路跟了进来,似乎忘记移开的那条肌肉精轧、似钢铁浇铸的胳膊上轻拍一下,淡淡道:“上朝要紧,不必在意。”
得了安抚,吕布这才收了快喷出口的熊熊烈焰,带着恫吓地狠瞪了一眼那车夫,就将他无情踢开,要亲自给燕清驱马赶车。
燕清哭笑不得:“奉先亦是要上朝面圣之人,这是闹什么?他办事不力,换个即可,不当由你亲为。”
张辽亦劝。
顶头上司的话还是得听的,吕布唯有悻悻然地挪了尊臀,脸色漆黑地骑回马上。
燕清好笑地摇了摇头,心里却十分满意。
吕布不再闹什么幺蛾子了,而经过这顿大发雷霆、狂风骤雨的洗礼,底下凡是心怀鬼胎的,也被狠狠地震慑了一把,不敢有轻举妄动。
车架平稳无事地到了宫门前,燕清下了车架,不顾同至的其他官员复杂莫测的视线,神色悠然,翩然行在最前。
他清楚自己位置高得尴尬,同僚若来搭话,也多是不怀好意的试探或是讥讽。
与其浪费时间跟人唇枪舌战、明嘲暗讽,倒不如一开始就将气势尽放,让宵小不敢来自取其辱的简单。
吕布张辽则紧随在后,如那冷面金刚魄力十足、煞气逼人,特别是吕布,浑然一副瞅谁不顺逮着咬、蛮不讲理的悍虎派头,更使人避之唯恐不及。
待进了未央殿,这两自觉担任保镖的人才不情不愿地同燕清分开,进了靠后的武将那列。
燕清位列三公,自然是站在了距天子最近的前排。
而同他一排而立的,皆是以太傅袁隗为首的一派,多是出身高贵的世家大族子弟。
独他一人,从一介无名草民,只因个来得太巧的救驾大功,再加上唬人的好皮相气质,就此得了陛下青眼,力排众议,非得让他一步登天……
就尤显格格不入了。
换作别人,被那多是恶意的目光刺探打量,承受来自同僚排斥的巨大压力,心里怎么都得忐忑几分,难自在得起来的。
偏偏燕清是个异数,他简简单单地站在那,坦坦荡荡,雅致翩跶,哪管旁的牛鬼蛇神。
精致漂亮的眉眼微弯,似脉脉含情的静谧碧水,似是与世无争的澄净仙人,叫人始终难以生出恶感来。
哪怕是最不喜他的袁家,也在心中默默承认,燕清此人,卑在出身,错则在轻狂贸受司空之位。
而单观相貌气质、举止谈吐,的确称得上完美无瑕。
燕清这副温和儒雅,与人无争的出尘仙貌,不但蒙蔽了在场所有官员,使他们潜意识就对人厌恶不动,连最后出现的皇帝刘辩,一双眼也总忍不住往最美丽出众、真真是鹤立鸡群的燕司空身上看。
特别周围的大臣们都是不惑往上、知天命与耳顺之岁的居多,鹤发鸡皮,一个个板着严肃的脸。
这下哪是光华黯淡一些、当了唇角含笑的燕清的背景而已,倒是不折不扣地沦为反衬了。
看归看,刘辩还是没忘了何太后之前的耳提面命的,将大事宣布,再听群臣激烈讨论,最后挨个儿点名听取发言。
朝中最近有什么大事呢?
既不是修缮被焚烧被踩踏得一塌糊涂的那些殿所,也不是各州郡蠢蠢欲动、有待清剿的黄巾残党,更不是固守边防、抵御北鲜卑……
而是董卓拒听皇令,不肯返回驻地,而是源源不断地带大军进城,纵容兵士行奸银劫掠,御林军却无甚作为的事。
西凉兵的凶悍残忍、贪婪叛逆、无恶不作,早已广为人知,董卓如有千军万马,这都持续四日了,还不见停,每日都开五千余人进来,怎不叫人心中惊惧恐慌?
若有方法辖制他们,朝廷就不至于落到如今这地步了。
刘辩一开始还不知道事态如此严重,同他亲舅舅一样,天真地以为等首恶去了,剩下的都是大汉忠良。
可经弟弟刘协一提醒,他很快明白过来,那些如狼似虎的西凉兵,可不就等同于千千万万个面目凶恶的董卓?
要他们进京为非作歹,失了掌管兵权的舅舅在,那后果可谓是不堪设想!
刘辩上了心,也没了可依靠的对象,还是头一回这么认真地听朝臣讨论。
只是很快就让他失望了:提建议的不是没有,可还没轮得到他思考一下,就被其他大臣给有理有据地否决了。
到后来,都是否决和吵架的多,看热闹观望的也多,可真正肯出声解决问题的,却越来越少了。
刘辩心里失望,就又忍不住光明正大地欣赏起了唯一的美人,心里略微感到一些安慰。
他的决定多英明啊!
提燕清为司空,不但向世人显现了他的赏罚分明,用人不拘一格,也给这枯燥无味的上朝,添了一道美好风景。
就是燕清为什么一直不开口说话呢?
刘辩眨了眨眼,干脆主动开口,打断了吵得不可开交的群臣:“燕爱卿认为如何?”
燕清原想着等他们吵得七七八八,气力泄去大半,精神处于疲惫状态了,再发动攻击,不想却被满眼期待的皇帝给点了名。
燕清心念一转,微笑出列,小揖一礼道:“回陛下,臣出身微末,只因蒙受圣恩,方得身临大殿,瞻仰天颜,心中敬畏,不敢轻言。”
群臣静听,倒觉此话顺耳。
不是个不知天高地厚、桀骜不驯的,还懂得谦逊有礼的君子之道。
刘辩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爱卿心系天下,救驾勤王,居功至伟,不必如此菲薄己身。你于此事,究竟有何看法?”
燕清原是小推一下,而刘辩却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他也就没必要再等下去了。
于是燕清轻轻一笑,慢慢悠悠地,以极诚恳的口吻,抛出这么一段:“臣自幼家境清贫,只听同窗说起各地戏有不同,而不曾有过闲钱看那么一出。不想袁司隶出自显赫门庭,却剑走偏锋,怀爱戏之心,不惜亲身上阵,同董并州演了这么一场精彩万分的好戏,倒是偿了清暗憾一桩了。”
刘辩眨巴了下眼,与群臣一起呆愣在场,半晌才明白过来。
不由讷道:“……哎?”
燕清这下,可真是一石激起千层浪,语不惊人死不休。
众官骇然,旋即是浪涛一般激烈的指责怒斥。
而作为被燕清点名的袁绍,更是做梦也没想到,一把要命的刀下一刻就架在了自己脖颈上了。
“燕清竖子!”袁绍暴怒出列,恨看燕清:“以村夫卑贱之躯,竟敢当着陛下胡言乱语,含血喷人、诋毁忠良!”
“哈!”
燕清不但没一丝一毫的心虚害怕,还朗笑一声,直逼三步,锐利目光直刺袁绍,语气高傲不屑,气势凌人道:“诋毁?!”
“只怕袁司隶如此失态,是被戳到痛处的恼羞成怒罢!”
不等袁绍再开口,有备而来的燕清,忽转而面向不知所措的皇帝刘辩,深揖了一礼。
再对回怒发冲冠、满面通红的袁绍,燕清就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开始了炮轰:“于狼子野心的袁司隶,清虽不才,始终怀有忠君报国之心,如今便冒死三问,非叫你无所遁形,且看你如何诡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