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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或许在名将同名马间,就注定存在着一种心照不宣的天然默契。



    之前明明除了燕清,谁的接近都会导致它暴躁不安,显露强烈敌意的赤兔马,竟在吕布强行骑上去,又勒它颈狠狠制几回后,就奇迹般地乖顺下来了。



    接下来都不需吕布多加催使,心有灵犀地往外奔去。



    众将士啧啧称奇。



    张辽那头则没那么顺利,着实吃了一顿苦头,才将这暴脾气的红马给制服,也不似吕布那般如臂使指。



    吕布骑着赤兔马在外溜达了老大一圈,心里对这神骏宝马已是一百个满意,而他回来时,正是满身臭汗,这下也不用张辽三催四请五胁迫的,直接去将自己狠狠洗刷一通,恢复人模人样后,神采飞扬地去主帐寻燕清。



    不料扑了个空。



    那张污七八糟的毡毯已被细心的高顺命人取走了,但他最想见到的燕司空,却不在里头。



    吕布立即抓了守在边上的兵士,目光锐利地问道:“燕司空何在?”



    在这傲视群雄的高个头跟前,兵士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了阴影之下,又遭这么气势凛凛地一问,不由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方道:“一个时辰前,司空大人就进宫面圣去了。”



    “哦。”



    吕布这才想起还有复命这一茬,漠然追问:“可有说过何时回来?又是谁护送大人去的?”



    守兵道:“大人不曾道何时归来。是高副将领了十余轻骑护他去的,后一直守在宫门前……”



    一听是忠实可靠的高顺,吕布才稍稍放下心来。



    多问几句后,再无所获的吕布,就恹恹松了他,没精打采地回自己帐里去了。



    按理说刚打过一场硬仗,无论身心都疲惫得很,应是沾枕就睡。



    可吕布躺在榻上,却是难以平复心情,一直轱辘轱辘地滚来滚去,根本无法成眠。



    许是刚得了好马,精神亢奋得紧的缘故?



    吕布木然呷了呷嘴,从毫无睡意的脑袋里,极不容易地翻出这么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来。



    然而不知为何,一直在脑海里徘徊的,非是那日行千里的赤红神驹,而是燕司空那仙灵绝逸的身影。



    当吕布在榻上胡思乱想、最后忍不住一跃而起,鬼祟流出去的时候,燕清还在甘泉殿中,跟小皇帝刘辩秘叙。



    早在进宫之前,燕清刚一取得胜果,就派了一亲兵向皇帝回报了。



    这消息瞒也瞒不住的——屯兵于洛阳郊外几阳亭的董卓军行事万分高调,惹来无数人的暗中关注,这下被打得丢盔卸甲,狼狈而逃,官员们且在计算得失,可深受其害的百姓们,无疑是桩大快人心的事。



    毫不犹豫地拍手称快,歌功颂德了。



    在得知这年纪轻轻的燕司空,竟是在禁军们都无动于衷,深有忌惮的要命关头,临危受命,全无惧意地只以一千新兵对上两万西凉精锐,还不可思议地取得了完胜的丰硕战果后,更是一片哗然。



    其实,燕清在正式表功的折子里,将两万人头的全记作了众将死战之功。



    却仍在一夜之间,凭这份用兵如神,运筹帷幄,彻底威震了偌大关中,声名大振。



    董卓这时还不知晓,他煞费苦心的一番‘瞒天过海’,让人错将三千信作两万,想着是要入主帝都,不料这会何止是付诸东流,直接成了仇敌燕清扬名天下的踏脚石。



    皇帝刘辩,亦是吃惊不小。



    要说这年仅十三岁的小皇帝愚鲁懦弱、无能至极,其实并不恰当。



    比起精通权.术的那些老狐狸,他的确天真,但也是有着自己的小算盘的。



    在没有得力外戚可以依靠的情况下,他同生母何太后一番商量,就决定选择毫无根基背景而好掌握、自身有不小本事,又跟袁家势同水火的燕清,扶持起来,好暂时代表他们行事。



    否则单靠一个救驾之功,和弟弟刘协的一番话,刘辩还真不至于非封燕清为司空,从一介白身,一跃至三公之列。



    可惜燕清当庭发作了袁家,彻底破坏了他们‘徐徐图之’的美好打算。



    那日燕清固然骂得精彩,直叫一向振振有词地对他这皇帝都指手画脚、倚老卖老并无敬畏的袁系大臣们哑口无言,刘辩听得无疑是痛快的,可也暗暗遗憾,这一枚还没栽培起来、稳住脚跟的好棋,怕就得这么没了。



    况且,即使燕清说得头头是道,刘辩也还是并不怎么相信,屡屡抗旨不尊的董卓,真有胆子谋反的。



    就像袁家妄图独掌朝权,不是一日两日,却不意味着他们有谋权篡位的野心。



    刘辩一方面不愿意将势强的董卓得罪死了,一方面又极不满董卓趁虚而入,无法无天地祸乱百姓,一方面又厌恶对此并不作为,隐有要挟之意的袁家。



    是以当燕清自请去带那少得可怜的一千人,去讨伐屯在城外的那两万虎狼之师时,刘辩明知他是螳臂当车,定会有去无回,心里也只暗暗惋惜了一下,就口头上许了一道密诏,任由他了。



    假使败了,自将激怒了董卓军,但在燕清军全军覆没的情况下,既无凭据说他是奉诏讨逆,朝廷更不曾有过物资兵力上的援助,那怎么也怪不到他头上来的。



    刘辩就这么秉着‘打输了自己也不亏’的心思,等来了他做梦也没想到的捷报。



    惊愕一去,刘辩的热情里,立即就多出了几分真诚,哪管是皇帝之尊,下阶握着燕清手嘘寒问暖,热泪盈眶。



    一番感人肺腑的表现,直让燕清语带哽咽,禁不住以袖遮面。



    而在心里,早已看穿对方本质的燕清,只觉腻歪。



    待结束了简单的慰问,就轮到更实际的论功行赏了。



    按理说这仗打赢了,打得既快还漂亮,解了京师的燃眉之急,应当重赏。



    但董卓这时的身份,却非常微妙——普天之下,也只有燕清跟董卓本人最清楚他的真实图谋,可其他人却多是瞧这粗鄙莽夫不起的,不认为他能有那么大的胃口,吃下偌大一个汉王朝。



    要说反贼的话,似乎又严重了些:起码除抗旨不退、带兵进京,放纵底下人欺负了一下老百姓外,还真没干什么实质上危害朝廷的罪行。



    眼神有问题的太傅袁隗,又是铁了心要保住这个深受他信任的门生故吏,继续做他们袁家的军事总指挥的。



    要想给董卓定罪,定会遭到袁隗一派的人的强烈阻挠和斥责,没得还被反扑一下狠的。



    况且燕清已是司空之位,官职再往上升,也升不动了——刘辩现在还真有些后悔,当初不当一下给那么高的职位。



    于是在燕清的反复恳请下,刘辩装得勉为其难,却是来了个顺水推舟,改赐了吕布张辽高顺这三人。



    其二从中郎将一跃成杂号将军,再从这次的战利品里拨出三成作为赏赐。



    燕清谢过恩,沉静道:“董卓之犯虽解,然危机仍在。一是首恶未除,二是靠山袁隗巍然不动,三是西凉兵仍有十万众,候在河东往西凉一带,若无后续之策,殆害无穷也。”



    原以为就此高枕无忧的刘辩心里一沉,虚心追问:“为之奈何?”



    没有舆图,燕清就只用指尖沾了沾茶水,在案桌上简单一勾,画了一画:“陛下莫忧,只要袁家不为内应,右扶风尚有忠心耿耿的皇甫将军的三万兵马镇守,长安亦有刚正不阿的盖(盖勋)将军的一万人,城内还有禁军数万,京师定然无恙。”



    燕清所分析的,是大实话。



    皇甫嵩忠诚得迂腐,连疑心病重的汉灵帝都相信了他,刘辩自然也认为他是可靠的。



    于是大松口气,小声埋怨道:“既然如此,燕爱卿何故危言耸听?”



    燕清摇头:“董卓受了这迎头痛击,又岂会善罢甘休,就此死心?他定会想方设法,卷土重来。而在这之前,他便需积蓄实力,掠取军粮物资,那深受其害的,会是沿途百姓。而西凉荒芜,无利可图;关中有重兵护持,偷袭不动;京中袁家哪怕再是大胆,一时半会也不会纵虎再入。”



    “那董卓获取粮草的唯一的选择,便是……”



    燕清并未明言,只以指尖轻轻一点,在豫州一地逗留。



    他非是无的放矢:史上董卓在占领洛阳之后,就有派李傕等将去豫州颍川等地实施烧杀劫掠,使民不聊生。这会恶狼兵粮短缺,又蓄意复仇,还会有什么顾忌?



    之前的豫州牧是赫赫有名的太仆黄琬,将地方治理得相当不错,却在灵帝驾崩后,被听了幕僚之言的何进给召回京中,目前那豫州牧的位置,就变成名义上的遥领、实际上的空缺了。



    然而不出燕清所料的是,皇帝在犹豫片刻后,还是不肯放他离开:“爱卿所言,非无道理,只是如何确保那袁家不行祟事?禁军大半落入他们之手,每思及此,朕同母后便寝食难安,心中不定啊!”



    刘辩通过此事,发现燕清在领兵打仗方面,正是他急需的奇才后,就动了让燕清接替前大将军何进,掌握京中兵权的心思。



    哪怕明知放董卓这恶狼在外会后患无穷,可为了身家性命,曾受过宫乱之害、流落在外的刘辩,还是固执地不肯放燕清走。



    燕清静静地凝视着他,试着劝了几句,未果,就只有无奈一笑,先应下告退了。



    说实在的,哪怕皇帝固执不听劝,也只在燕清意料之中,并不觉得烦恼。



    反正等刘辩真正着手去做,就会立刻发现,那天真可笑的一厢情愿,会招来狂风骤雨一般的反对抗议了。



    要将禁军交给他来掌管?



    这样一来,何太后和刘辩倒是能够高枕无忧了,可对袁家而言,就是不折不扣的祸不单行:刚损失了一个大将门生,还得被皇帝勒令交出已吃下去的兵权,怎么看都是欺人太甚。



    燕清已打定主意,从明日起,就报病不朝,留在府里也不纯闲着,还能给心仪的那些智者谋士写写信,暗送一阵秋波,争取留下个好印象。



    至于出京大计,就劳烦给袁家去替他努力一阵吧。



    在出了宫门之后,燕清就由一直等在这里的高顺领人护送着,暂还兵营去。



    这时夜已深了,之前燕清就用过御赐的膳食,高顺等人也有自备干粮,是以一回去后,他就沐浴洗漱更衣,想快些躺下,好好睡上一觉。



    连灯都懒得让人掌,掀开布帘后,就摸黑挪到简易军榻边,宽衣躺下。



    结果这一躺,燕清就感觉到怪怪的。



    ——枕头呢?



    燕清后脑勺挨了个空,不由怔楞了下,往四周摸索片刻,一无所获。



    莫不是掉到榻边上去了?



    燕清伸手出去探了一圈,依然没能找着。



    ——这就奇了怪了。



    因用不惯这时代半硬不软的枕头,燕清的可是他让人寻了处理过的羽绒,套上绢布缝的套特制的。



    总不能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吧。



    燕清无可奈何,只有唤人进来,将灯盏点着了,请他们将这主帐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什么都没有。



    燕清心爱的枕头,显然就在外头有重兵把守的情况下,离奇失踪了。



    燕清蹙眉,这事可大可小,忙去确认了一下那些重要文件,没看到有被翻动过的迹象,方定下心来。



    最机密的,要么被他记在脑海里,要么贴身带着,也不怕有失。



    他平心静气地问:“之前有谁进来过?”



    跪在地上请罪的兵士们闻言,面面相觑一阵,犹疑不决地回道:“在高将军进来时,那枕头分明还在的。”



    “伏义?”



    燕清有些意外。



    亲随们将高顺进来,将那被弄脏的毡毯收走一事详细说了一遍。



    燕清略作思量,实在不认为会有外贼大费周章地溜进来,就为偷个枕头,反而对更珍贵的文件视而不见。



    大约是收走地毯时粗心地一起收走了枕头吧。



    于是道:“罢了,不过是个枕头,没必要小题大做,平白扰了将士们安歇。明日再请他来问问。”



    就将他们屏退,取了干净的寝服一叠,先凑合着用。



    ……



    而就在紧挨着主帐的一顶军帐内,吕布正美滋滋地枕着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在淡淡的木香中,睡得无比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