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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五章/摧心焚骨不渝志
    金蝉子用婆娑镜不惜自毁心脉护下了赶往昆仑巅夺取佛莲的孙悟空, 可这一切,他从没有说。乐 文小说 ..。



    屋里似乎朝夕夙夜都是尘埃飞舞,沉沉昏暗。照不进天光, 就像永远隔着一人。



    而蒲团上一滩污血,触目惊心地掩藏在阴晦之中,似发着霉, 腐朽得不堪一击。



    “长老,我回来了, 我把俱勿头采回来了,你开门见我一面, 开门见我一面啊!……”



    屋外那人磕着头,尘土飞扬间声音不住哽咽,就像把所有希望系于一线摇摇欲坠。



    隔着一扇木门,外面天光临照,清耀如水,里头烛火黯淡, 昏暧无明,而金蝉子就坐在席上, 握着药匙的手再也无力,就连胸口也抑不住从脏腑翻涌而上的腥涩滞血。



    “……回去。”



    那声音再不复往日平稳,就像是从紧咬的口齿间生生挤出了两字, 滚落在地上, 砰然激起了一层灰土。



    他没有问起伤势, 也没问此行凶险, 这些都在孙悟空意料当中。



    毕竟那人本就冷心冷情,他从没有求他去救他,踏雪山荒海斩符魔妖兽,一切都是他自愿的。



    他敛下了长睫,咬着唇双目含泪。



    “长老,有什么过错,悟空顶天立地自会承担!只是这俱勿头晚了就没用了,你快服下吧,就当……就当悟空相求了……”



    天界或早或晚终会知晓此事,到那时,俱勿头再如何起死回生疗伤去浊,也都与那人无关了。



    可如何卑微乞求,换来的终是无情回绝。



    “我叫你回去,你听不懂吗?……”



    孙悟空或许只当自己神通广大铁臂金身,所以落得遍体鳞伤却无一处致命。可他永远不知,铜镜相隔……清云早已湿了一人眉角,红血早已咳落点点朱梅。



    金蝉子蹙着眉头,面容扭曲声音沙哑,四肢百骸如被轧过,无处不犯尖锐疼痛。



    只是身上痛处越作祟厉害,就越证明那人当时是战得如何全力以赴。



    何必呢……



    金蝉子不明白,曾经不明白,现在不明白,将来也不会明白。



    为他搭上半条命,值得吗?



    风声呼啸,刮叶如走。



    没有人回答,又或许这天地早已给出了回答。



    很多时候做出超乎理智之事,便是因为问不了值不值得。



    外头的声响渐渐微弱了下去,似是终于空无一人。金蝉子没力气下地开门,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烛火噼里啪啦地燃烧了一更又一漏,一炷又一寸。



    他对时间从没有什么概念,也从不觉得修佛念经万年荣枯春秋有多枯燥多漫长。只是数着那一滴滴往下滑落凝成灯花的烛油,数着水漏一声声啪嗒翻涌的低凉刻响,他心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有了一个认知。



    原来夜如果醒着,是这般难捱。



    心底似被龙卷风席卷而过,满目疮痍荒凉寂生。清气仙体在服药后缓慢愈合着起初狰狞骇人的伤口,过不了多久,它就会连道作为凭迹的疤都不曾留下。



    只有内里,会依旧见证着所有的腐烂,所有的侵蚀,所有的溃败。



    晓露凝花,枝叶摇坠。等到疲软四肢终于恢复了些气力之时,金蝉子才晃晃悠悠地起身,一语不发地套上白袍,抽出门闩嘎吱一声打开了木门。



    屋外夜色浓墨,星河满天,流光飞舞。天地寰宇都合拢了眉眼,酣睡好眠。



    “呼……”



    角落里传出了一声轻微呼噜,和草木争妍的花坛一道懒洋洋地耷拉着头颅。



    他踏着木屐往那走了几步,就看见灰头土脸满身伤痕衣衫褴褛的少年缩成一团躲在厚重阴影里,抱着两膝睡意沉沉,头也不住一点一点。



    为什么还在这里?



    金蝉子皱了眉头,一步步走近了那人,神情半冷。



    一身伤还不回去敷药,这是要找死吗?!



    眉目似覆着寒霜,没有温度。他将孙悟空从哆嗦的梦宇里一把揪起,“起来。”



    孙悟空起先一愣睡眼朦胧地揉了揉双眼,待发觉那人终于出了门来不由大喜过望,小心翼翼地将那朵透明的高山之莲从怀里捧出,递于金蝉子面前。



    “长老,它还亮着光,还没死。你快吃下,吃下去就好了……”



    任何花草离开了茎根土壤,便注定只剩下枯萎凋零的结局。



    金蝉子看着莹莹发亮光芒微弱的那株俱勿头,沉默不语。



    “……我不需要。”



    “胡说!”孙悟空瞪大眼一派不信,“我问过伽叶尊者了,他说佛莲一定能救好长老你!”



    伽叶?伽叶跟孙悟空提起这个做什么?



    “你先回去把伤敷好药。敷完后再过来把俱勿头给我,我就服下它。”



    孙悟空脚尖踢踏着细小的石子,眉宇灰暗。



    “长老说谎。我回去敷好药,到时候被他们抓起来,就再也不能给你送药了。”



    金蝉子看着孙悟空,那孩子有一头柔软如阳光的头发。



    每次一望,他都会以为自己望进了一袭璀璨流金的海洋。



    可是夜色里,一切都是昏暗的,只有那人的两颗琥珀眸子,映着星辰亮得吓人。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把俱勿头留下,等会儿你回去敷药,我就回屋服下佛莲。这样可好?”



    出家人不打诳语,可救人一命更造七级浮屠。



    金蝉子看着孙悟空虽迟疑着却渐行渐远的背影,紧握的拳头终是松了些许,慢慢地,一点点弯下了腰。



    他听到远方月色里传来了一阵宫弦羽音,悠荡缥缈绕云萦响。



    “山有木兮木有枝,我悦君兮君不知。几回魂梦生萧索,相见何如不见时……”



    哀感顽艳,凄入肝脾,阐述的是风花雪月,又何尝不是命运弄人百般失意。



    金蝉子弯着腰低低咳了几声,血沫落入了疏影暗梅中,绛色交杂,不见血影。



    那曲子,听说唤苍山谣,最初由霓裳谱曲填词,后来不知怎么就在天界传唱了起来。



    人人都笑言一派清冷的霓裳又怎会写出如此求而不得之词,可是金蝉子看透万事,反而知道无论是至亲,还是至爱,那人一个也得不到。



    苍山谣。苍山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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