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一声闷雷,天边四角漆上不寻常的光亮。
暴雨如注,倾泻而下,在沥青地上翻起泡沫。
计程车司机望一望天,关上冷气,打开车窗,任风扑进来。
他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后座女孩,她穿着件衬衣,面颊白净,一头直发拢在身前,腿上搁着一只小背包,神态漫不经心。
她对此没有意见,司机放松搭讪:“下雨了,总算要凉快点。”
盛思夏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不甚走心。
司机吹着风,心情爽快,话也变多了,“夏天差不多该过去咯,可惜咱云城的秋天太短,舒服不了几天,就得穿毛衣。”
盛思夏抿抿嘴,客气地回应:“看天气预报,后面还有高温。”
“再高也高不到哪儿去,那么难熬的都过来了,还怕秋老虎”司机单手扶着方向盘,拐入右侧道路。
雨势瓢泼,连正前方靠海的别墅区,都渐渐模糊。
开近了,视线也不见得清晰,这雨下起来没完没了,天都要裂开缝隙。
风吹得邪气,漏进车里,发出呜鸣声,司机都吓一跳,赶忙摇上车窗。
盛思夏凭借着记忆,透过不太干净的玻璃,朝外张望。
入眼的,是一排联排别墅,带着旧时的殖民风格,盛思夏来不及从包里拿眼镜出来,小姨家那幢楼已从视线中掠过,她忙出声:“师傅,就在这停!”
说时已迟,车轮在雨地上滑行几秒,才刹车停下,又徐徐往后倒,直到停在正门口。
盛思夏说声谢谢,掏出手机,对准二维码付款。
从机场一路过来,接近三百块,在她推门出去时,司机还嘀咕着,“这么有钱还打出租,怎么也不派个司机”
盛思夏脚上的球鞋踏进水里,才走了几步,脚面就被淋湿了,她也不管,索性大步跑到门口,刚要拍门,反应过来,又改为轻轻扣动。x
不过多时,门从里面打开,陈妈欣喜笑着,将她迎进来。
一碗姜汤放到她手里,盛思夏苦着脸,拧着鼻子喝下,连声抱怨:“好辣!”
陈妈接过碗,还有她的小背包,捏一捏她的衬衣,“都淋湿了,快快,上楼先洗澡换衣服,再下来吃东西。”
她答应着,换了鞋往里走,想起来,又问:“小姨呢”
“太太在二楼打牌呢,小姐换好衣服再去打招呼吧,别感冒了。”
盛思夏“嗯”一声,朝楼上走,在经过走廊第二间房门时,她听见里面传来哗哗的麻将声。
走进房间,一切如旧。
床上用品是她喜欢的简约纯色,枕头蓬松,杏色暗纹墙纸,地板一尘不染,书桌靠着一扇轩窗,桌上花瓶里插着一束长颈玫瑰。
有香氛的味道,却不是玫瑰发出的。
洗过澡,从衣帽间里拿出干净的衣服,是小姨提前准备好的,考虑了盛思夏的穿衣风格,颜色多以饱和度低的颜色为主。
从中抽出一件连衣裙,烟粉色,剪裁利落,腰间有一处ogo,彰显着衣服的奢华。
盛思夏找出一根腰带,细细的绕一圈,挂在腰间,刚好将其遮住。
整理好仪容,下楼喝汤。
陈妈出品的党参乌鸡汤,再不爱喝汤的人,恐怕都不能抗拒。
盛思夏吹着气,小口抿着,饭厅里安静,一丝声音也没有,只听到从楼上传来的笑声。
“小姨最近身体好吗”
陈妈站在旁边,望一眼楼上,小声回答:“太太身体挺好的,这段时间经常有朋友来陪她打牌,精神也比从前好些了。”
“您坐下吧,这里又没别人,”她指一指旁边的椅子,说,“您也喝一碗吧,我一个人喝,怪无聊的。”
“小姐还跟小孩子似的,脸又瘦了,一阵风都给你刮走。”
盛思夏不以为意,捏捏自己的脸蛋,掐起一块肉,“您看,这么多肉,哪里刮得走我”
陈妈嗔她一眼,笑着走开。
厨房里还炖着花胶,美容养颜,盛宛柔极其注重保养,每天一碗,从不落下。
也不知那么腥的东西,怎么喝得下去。
她闻一下,都觉得上头。
小姨曾经说她,是仗着自己年轻,胶原蛋白丰富,熬一通宵打游戏,第二天仍是神采飞扬。
盛思夏走进二楼书房,看到小姨。
她才过四十,苹果肌饱满,下颌紧致,走近了拥抱她的时候,才能看出玻尿酸和肉毒的痕迹,还有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浮现的皱纹。
这几年,花胶的价格番了几番,可见通货膨胀的速度,比不上美人迟暮。
盛思夏只扫过一眼,便移开视线。
自小姨离婚后,她的情绪一直不太稳定,时常反复,家里的佣人,也赶得七七八八,只剩下陈妈。
反正这偌大房子里,如今只有盛宛柔一个主人,要再多佣人也是浪费。
十二个房间,盛宛柔偏偏挑了这间书房当作麻将室,哗哗不停。
这是前姨夫在家时,最爱待的地方,下班进门,先来书房,后来感情破裂,干脆整夜的睡在这里。
盛宛柔这样安排,当然有报复的意思。
“回来也不早点说,到了机场才打电话,让你等司机,非要自己打车。”盛宛柔打出一张五筒,眼睛望着盛思夏,话却是对牌桌上一干太太说的。
盛思夏绕到椅子后,帮她捏肩,亲昵地笑:“我又没带行李,手机也快没电了,坐着等周叔多无聊。”
“老周走了。”
她惊讶,“换司机了”
小姨解雇佣人,这不奇怪,可周叔脾气爽直,都用了十几年了,小姨对他还是满意的。
盛宛柔“唔”一声,摸到一张牌,刚好和了,她推牌下去,眼神闪烁。
桌上另三个太太,她只认识其中一位,姓李,丈夫是做实业的,早年和姨夫合作过生意,在他们离婚后,女人间来往不减。
“这是你外甥女吧长得真可人疼,”李太太上下打量着她,不掩饰面上惊艳,“要不是小时候见过,我真当是哪个明星进来了。”
“阿姨好。”她对李太太笑笑,同时转向桌上几人。
她习惯接受这样的褒奖,也习惯了,用这种礼貌又不失谦逊的微笑应对,得体自如。
另两位穿着贵气的女人,也附和着夸她。
盛宛柔更有面子,摸着牌,神采飞扬。
她手向后,拍拍盛思夏的手背,向她介绍她们的身份。
打过招呼,盛宛柔又说:“我家小夏什么都好,就是学她妈妈一样,远走高飞,一走就是五年。”
盛思夏眨眨眼,撒娇卖乖:“我哪有明明经常回来看您。”
“一年最多回一次,也叫经常”
大家都笑起来。
李太太对盛思夏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她问:“盛小姐,在大学里交男朋友了吗”
小姨“体贴入微”,替她作答,“谈什么男朋友天天埋进书里,读完本科又要考研究生,和她妈妈一样,上次见面,她戴个眼镜,吓我一跳!”
对面的太太取一张牌,抬头望着盛思夏,说:“眼睛又大又亮,哪里像近视了”
“可能是装饰,我女儿就是这样。”另一个接话。
倒不是装饰,盛思夏不赶这样费力的潮流,她是有些近视,但不严重。
除了上课需要用到,其他时间,能免则免。
“既然没男朋友,阿姨给你介绍一个”李太太自顾自说下去,“我侄子,刚留美回来,常春藤毕业,马上进入高盛工作,一表人才,和盛小姐配极了。”
“你那个侄子我记得,比小夏要小吧”
“小一岁,算什么小五岁以内都是同龄,来,盛小姐,我给你看他照片。”
李太太说着,一手扶着牌,就要去拿椅子上的皮包。
她与牌难舍难离,一只手行动不便,盛思夏犹豫要不要帮她。x
盛宛柔提醒道,“看什么照片,后天晚上舞会上自然就见到了,你侄子肯定会来。”
“对,我差点忘了,”李太太望着盛思夏,微笑颔首,“一定要来呀。”
盛思夏矜持地笑笑,当作回答。
桌上放的点心快吃完了,她打算去厨房为她们拿一些过来,端起盘子,她朝书房门口走,听见身后传来的对话。
“我听说,那一位后天晚上也会驾到”
“是呀,他的秘书说他会亲自来。”
“真稀奇,谁都知道他不爱出席这样的社交场合,慈善事业倒是天天做,本人不常现身。”
“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带女伴,他倒是特别,总是独来独往,也没什么花边新闻。”
不知是谁放低声音,“做得漂亮,擦得干净罢了,哪有男人不玩的,他那样的,只有别人上赶着。”
大家笑起来,“毕竟是那一位嘛”
盛思夏无意去听富豪圈内的八卦,她只是好奇,什么“那一位”
倒像是哈利波特里的黑魔王,“youknoho”,不能提到他的名字,否则就会招致灾难。
真有意思。
让陈妈为书房添上零食和茶水,她回到自己的房间。
桌上放着一盘蔓越莓曲奇饼,还有余温,是刚从烤箱取出来的,酥脆香浓,她用手接在下方,不让碎屑掉在地板上。
她吃了几块,暂时放下,擦完手,才躺到床上,漫无目的地盯着天花板发呆,慢慢地,困意袭卷,她闭上眼睛。
安静私密的空间,噼啪雨声轻叩玻璃,仿佛是天然的催眠曲。
盛思夏即将睡着,听到楼下忽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她睫毛颤动,在床上翻了个身,又忽地坐起来,穿上鞋,慢慢踱到窗边。
楼下停着一辆黑色林肯,这不是小姨家的车,盛思夏想,大概是哪位邻居。
她抓起一块曲奇,数着雨滴发愣,机械麻木地吞咽,饼干屑粘在喉咙里,她难受地干咳一声,刚好看见车门打开,一个身型中等的陌生男子走出来,进入右边房子。
她喝一口水缓解,将曲奇饼送回厨房。
陈妈正在看着炉子,手机拿在手里,不知在看什么,津津有味。
“在看什么有趣的”她走到后面。
“无聊,看看小说打发时间。”陈妈给她看屏幕,字体很大,她一眼就瞧见了名字豪门买一赠一:厉总太霸道。
她笑一笑,同陈妈闲话两句,随意提起话题,“我刚才看见邻居开车回来,对面那房子换主人了吗”
“你说傅先生”
盛思夏不禁怔住,音量拔高,脱口而出,“哪个傅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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