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正平强忍着怒火,捎带怪罪的看了一眼沈若华,说道:“不过是一件小事,又何必要让你外祖父替你母亲忧心,我已准备将佩儿送到乡下的宅子,日后她不会再出现在你娘面前了。”
沈正平虚伪的轻叹了一声,面露愧色:“此事的确是我欠考虑,当初为父也没想到,佩儿原是你母亲身边的丫鬟,合该是和你母亲一样温柔和顺,不成想,她竟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说的是啊。”沈若华微微一笑,盯着沈正平道:“可就算是披着羊皮的狼,各方面都伪装的天衣无缝,但狼就是狼,早晚有一日会露出狼尾巴,爹爹说可对啊?”
沈正平眼皮跳了跳,他迎上沈若华的目光,半晌也没看出什么错处,便讪笑着点点头,别开目光后,只道是自己这阵子太过多疑,就算沈若华比寻常女子聪明些,但她仅有十四岁,自己和金氏又隐瞒的滴水不漏。
杨氏都没瞧出来的事,她哪里能知道。
沈正平拔高了身子,威严的看着二人:“既然她二人自尽,那此事便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了,我会让管家处理好后事,你们也回去吧,此地死了人,也确实晦气的很。”
沈戚点点头,看了眼沈若华,示意她一道离开,沈若华顺从的跟上沈戚的脚步,离开了柴房。
走出了一段距离,沈若华走快了几步追上沈戚,低声道:“哥哥可要派人将佩姨娘护住。”
“自然。”沈戚应了声,他沈默片刻,询问沈若华:“外祖母的生辰要到了,贺礼你可备好了?”
沈若华莞尔,“自然备好了。哥哥离家三年,欠了外祖母三年的贺礼,可要好好想想送些什么。”
还未等沈戚说话,沈若华便堵死了他的路:“哥哥别想着找我参谋。我今日要出门办事,明后几天要帮表姐准备外祖母生辰的事,哥哥自己琢磨去吧。”
沈若华娇俏的笑了笑,步履款款往惊蛰楼而去。
沈戚轻笑了两声,转眼想到贺礼的事,又是一阵头疼。
沈若华穿过府上的环廊回到惊蛰楼,习嬷嬷正在里屋收拾东西,见她进门便迎了过去:“小姐回来了。”
沈若华点了点头,“眉兰和娄棋都自尽了,爹爹把佩姨娘送去了乡下,不再追究此事了。”
她同习嬷嬷解释了一番,习嬷嬷有些惊讶:“真的不查了?那夫人她——”
“嬷嬷莫慌,哥哥知道是谁在害母亲,会提防着的。”沈若华如此说,习嬷嬷才松了口气。
“嬷嬷替我挑一件素净些的衣裳,我一会儿要出门办事。”沈若华说道。
习嬷嬷回过神来,也没问沈若华要做些什么,从衣柜中取出一件浅粉色的锦裙,外罩着一件半身的白衫,捧到了沈若华跟前:“这衣裳是夫人前阵子送来的,是新给小姐做的,小姐试试合不合身。”
沈若华起身将衣服换上,她甚少穿这样娇俏的粉色,看着铜镜中与往日截然相反的女子,不免有些愣神。
习嬷嬷替她整理好腰封,从后头露出头,慈爱的笑:“小姐现在这年纪,是最适合穿粉色的,果真好看极了。”
沈若华倒不觉得反感,只是有些不适应,但看久了,就没什么感觉了。
她走到床边,将搁在枕下的匕首取了出来,放进了袖带之中。
习嬷嬷愣了愣:“小姐要去做什么,要带着这东西去呀?”也不知想到什么,习嬷嬷忐忑不已。
沈若华无奈的解释:“嬷嬷别怕,我只是想去京城的作坊看看,有没有铁匠能再做一柄这样花纹的弓。”
习嬷嬷拍着胸口松了口气,“原来如此。小姐这是要送给大少爷?”
“不是送给哥哥的。”沈若华收敛了神色,“嬷嬷别问了,铁匠铺子离沈府不远,我自己去就好。”
“小姐……”
沈若华打断了她,脸上是不容置疑的肯定,命令道:“此事莫要告知旁人。我很快就回来。”
沈若华还是第一次对习嬷嬷冷脸,也的的确确威慑住了她,一直到沈若华离开了一阵,习嬷嬷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摸了摸发凉的后颈。
沈若华从沈府后门绕出了府,穿过石桥,市井上的人寥寥无几。
晌午已经过了,这个时辰街上没人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沈若华轻车熟路的穿过四通八达的小径,绕进了一处偏僻的石子路,从巷子口走出,前面不远有个木质匾额的小作坊。
沈若华径直走了进去,小作坊里没什么人,有个掌柜坐在柜台前算账,听见有人进门,头也不抬的问:“若想要取东西就明日再来吧,做东西的师傅回家去了,今儿个没人。”
沈若华也不在意他的无理,缓缓走了上去,抬手压住了他打算翻页的账本。
只听这人轻嘶了一声,有些不耐烦的抬起头,“你……”瞧见站在眼前的,是个穿粉衫的年轻姑娘,掌柜的快要到嘴边的骂语咽了下去,扬起一抹善意的笑容:“怠慢了,请问姑娘来我们这,想做什么啊?”
“我们这是做铁器的,看姑娘的样子,家里怕不是做农工的吧!”
她这身蜀锦就价值连城,偏偏身后没跟什么丫鬟仆人,带着面纱,跟见不得人似的,掌柜暗暗想。
沈若华收回手,从袖间取出一把匕首,面纱遮挡下的红唇轻启,声音婉转:“我想做一柄弓。”
掌柜的垂眸看见她手上的匕首,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再听她所言,眼底的神色更加不可捉摸,须臾,他咧嘴笑了笑,说道:“姑娘说笑了,这私自铸造兵器,可是死罪,我只是个小百姓,不能替姑娘做啊。”
沈若华露出的桃花眼眯了眯,淡定的把手收回腹间,哦了声,语调拐了个弯:“真的做不得?我听旁人说,只要给够了钱,你铸金坊什么都能做,难不成是我上当受骗。”
掌柜沈默,盯着沈若华看了半晌,倏地一笑:“看不出,姑娘竟也是行内的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方才未曾听清姑娘的要求,姑娘可否再说一遍?”
沈若华微微一笑:“现在你这做得我想要的东西了?”
“自然。”
沈若华将匕首搁在了桌上:“我要做一柄弓,弓上的花纹,要与这刀鞘的花纹一样。”
掌柜方才只是囫囵的看了一眼,如今那未出鞘的匕首摆在眼前,他的心口狠狠一颤。
他将匕首拿起,反复看了半晌,眼底带着诧异和惊艳,直到沈若华轻咳了一声,他才意识到店内还有人。
掌柜讪讪一笑,将匕首呈了回去:“姑娘莫怪,是我少见多怪了,只是这刀鞘的花纹实在精致,我做这一行十多年,第一次见到如此完美的雕功。”
掌柜有些为难:“姑娘,不是我不想做姑娘的生意,可这丑话要说在前头,你这刀鞘上的雕刻对雕功要求极高,我这的人未必能做的和你刀鞘上的雕刻一样完美,若是姑娘介意,不如再考虑考虑。”
沈若华将匕首放回账台之上,淡淡道:“既然找到了你们这,我也不是什么也不知道。你们只管做,只要尽量做到最好,我都不会少给了你们银钱。”
沈若华解下腰间的荷包,沉甸甸的搁在账台上:“我今日出门出的急,只带了这些,再过几日我会来看进程,我若满意,自然不会赖账。”
掌柜拿起荷包,在手里掂量掂量,就知道分量多少。
他笑了笑,“姑娘慷慨。”
沈若华点点头,她垂眸看了看账台上的匕首,声音沉了几分,“东西我要一直留在这吗?”
她似是有些不大情愿。
方才同他讲话,倒是瞧不出年纪轻的模样,但现在这姿态,倒有了几分娇气。
掌柜轻笑了声:“姑娘要是做农具,自然不必留,可姑娘要做的东西可不容易啊,这匕首上的花纹,留图是万万刻不上去的。”掌柜瞧她眉眼稍落,有些不悦的模样,有些不忍的安慰:“姑娘要的东西,一个月内我们定能给姑娘做好,姑娘一个女儿家,也无需日日将匕首带在身边,只需等一个月就好。”
沈若华吁了一口气,平日离家习惯将它带在身边,这下被扣在这,她的确有些不舍。
但转念想想,却也是没办法的事,沈若华点了点头:“那好。不知何时,我能来看进程?”
掌柜笑道:“三日后姑娘可以来看个形。”
“那便多谢你了。”沈若华点点头,转身离开了铺子。
掌柜目送她走出小巷,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下去。
他撩起账台后的布帘,须臾后,换了身粗布麻衣,将那匕首放在怀中,合上铺子的门,转眼消失在铺子前。
…
…
霍孤风尘仆仆的从军营回到王府,梳洗一番换下甲胄,天色已经暗了。
过了晚膳的时间,他也没有什么饿意,便吩咐了管家不必被膳,自己独自一人在书房内看明日的折子。
半个时辰后,霍孤放下了手里的折子,正打算提笔写什么,门扉被轻轻叩响,传来管家的声音:“王爷,萧公子来了,正在前厅等候,想要与王爷见一面。”
霍孤提笔的动作一顿,将手里的毛笔重又放回架子上,眉峰拢了拢。
都这个时辰了,萧尹来找他作甚?
霍孤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往前厅而去。
前厅内灯火通明,萧尹坐在客座上,端着一杯茶慢悠悠的吹着气,瞧见霍孤进来,也只是抬头冲他笑了笑,懒洋洋的说:“近些日子想和你见一面越发难了,还需得躲着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有什么不正当关系。”
管家捧着托案把茶和瓜果搁在霍孤和萧尹的跟前,萧尹说话向来如此,管家也见怪不怪,躬身笑道:“王爷和萧公子慢谈。”便俯身退了下去,顺便领走了前厅站着的几个丫鬟。
没了旁人,霍孤撩起眼皮睨了他一眼,语调平淡:“这么晚了,你来做什么?”
萧尹小酌了一口手中的茶,并未回答霍孤的问题,答非所问的笑道:“这茶叶不错,一会儿给我装一些。”
霍孤指尖一动,一粒瓜子破空而去,嘭的一声打在杯壁之上,那杯中的茶水从两边泄出,流了一地。
萧尹苦着脸把茶杯放回桌上,所幸他有所防备,没有像之前那么狼狈,霍孤真不害臊,一个习武之人,和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商人动手。
“有话好好说,这官窑烧出来的瓷器,就这么被你打了两个窟窿出来。”那茶杯的花纹还挺别致的。
如此想想,萧尹也有些心疼。
霍孤揉了揉颞颥,疲惫中夹杂着一丝烦躁,夹在两指之中的瓜子连皮带瓤被他碾成了沫:“你究竟有何事。”
萧尹关子卖够了,说到底还是担心霍孤下一次会换成旁的东西直接打在自己的脑门。
他讪讪一笑,从怀中掏出一物:“我来给你送东西。这东西是你的吧,这上头的纹路,一看就是出自你手。”
霍孤睁开双眸,鹰隼般的目光落在他掌心之物上,眼里冷漠的神色一顿,转瞬如潮水般退了个干净。
他坐正了身子,并未伸手去接,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嗓音微哑问道:“你从哪儿拿到的?”
萧尹察觉到他的失态,狡黠笑道:“今日店里来了个女子,说要用这花纹做一柄弯弓,常亦便带着这来找我,我一看就知是你的东西。”
萧尹轻嘶了一声,脸上带着三分调笑:“我只是奇怪,这匕首是三年前你亲自铸造的,刀鞘上的花纹也是你亲自所刻,平日碰也不让我碰一下,现在居然送了人?还是送的女子。”
萧尹长叹一声,“你与我青梅竹马的情谊,居然还抵不过美色的诱惑。”
霍孤瞥了他一眼,有些嫌弃:“你爹为了板正你课业打断的那几根藤条,怕是打到狗身上了。”
谁与他青梅竹马?
萧尹恨得牙痒痒,强扯出一抹笑容,“我不和你争,我今日来,就是给你带个消息。你‘心心念念’的这位姑娘,要用你这匕首上的花纹造一柄弯弓,却不知是送给谁的。”
萧尹嘴角渐渐上扬,“若我没猜错,你念着的这沈姑娘与你还不熟,这东西定不是送你的就是了。”
“只是不知,便宜了哪个男人……”
“嘭——”
萧尹还未来得及收起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突然的炸裂声便在耳边响起。
手边的茶盏七零八落的溅落在了地上。
萧尹盯着那碎片看了半晌,
喉头微动,
咽了口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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