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姐姐,我不知道她也出宫了,我……”
孟银秋焦急的解释,沈若华转过头,眼底的厉色消散了些。
她端起眼前的建盏抿了一口茶,淡淡道:“你无需解释,只能说我和你妹妹‘有缘’,这样都能撞见。”
孟银秋紧张的揉捏着指尖,她的目光不断瞥向对面的朱漆雕花屏风。
方才进来时没怎么注意,现如今才发现,这个雅间是由两个雅间隔开的,中间只有一道屏风遮挡,索性屏风是固定的。
“她往日在羌平都是被捧在人群里的,我从小看着妹妹长大,还从未见她受挫。在沈姐姐这里倒是第一遭。”孟银秋放低了声音,唏嘘道:“她怕是放不下此事了,姐姐日后还是尽量离轻罗远一些才是。”
沈若华放在手里的建盏,敲了敲桌面说道:“羌平王妃还未打算好什么时候回封地吗?”
“我在宫里时听母亲说,她打算等陛下的千秋节结束后,和入京的爹爹一道回去。”孟银秋沉吟了片刻,“现如今离千秋节还有一段时日,母亲和我们姐妹俩都暂住在宫内。”
二人在屋中坐了片刻,小二才将菜陆续的端上桌,二人倒是都没有拘束。若能不在意隔壁雅间传来的动静,这次会面真算得上是和谐的,沈若华也从声音里大抵分辨出了对面雅间的几个人。
除却孟轻罗,还有几位女子,其中一位听声音像是公孙婉,其余的没有太确定的,男子之中也有一位熟人,只是按理说这位和她还算不上仇人,但从他和孟轻罗谈话的内容来看,他对自己的恨意倒也不少。
沈若华没把孟轻罗的嘴上功夫放在心上,百味楼的吃食味道很不错,她吃的很认真。
对面的孟银秋却心不在焉的,目光不停的往隔壁雅间瞥,她吃了两口就放下了玉箸,一边喝茶一边顺气。
搁下茶后,她看了眼桌上的东西,忽然发现:“不对啊,我之前分明要了十六个菜,怎么还少一个?”
沈若华抬眸看了她一眼,放下手里的羹勺,“大约是漏上了,喊小二过来便是。”
“我亲自下去问问,含香说要了十六个菜,我自己也记得不大清楚,若是喊上来却记错了就不好了。”孟银秋斟酌片刻说道,她执着绢帕擦了擦嘴,起身来到雅间门前,推开了门。
她迈出房门后便合上了门,脚步声渐行渐远,沈若华收回心绪,舀了一碗汤喝的津津有味。
她在雅间内等了一刻钟的时间,孟银秋还没有回来,沈若华有些奇怪,起身打算出去看看,谁知却听见一阵嘈杂声,雅间的门继而被撞开,孟银秋花容失色的跑了进来。
她反手将房门关上,死死的按住,沈若华黛眉轻蹙,走了上去。“怎么……”
她还未问出声,雅间房门的窗纸上便映出了几个人影,将房门拍的啪啪响。
“孟银秋!我知道是你!你给我出来!你躲着我做什么?”那声音尖锐又刻薄,很有辨识度。
沈若华了然的看向孟银秋,“你方才出去撞上她了?”
孟银秋脸色煞白,眼睛微红,好险没流眼泪,抿着唇点了点头。
沈若华并未刻意压低声音说话,故而站在门外的孟轻罗一下便听见了她的声音,房门拍的更响。
“孟……姐姐,你是不是和沈若华一起出来的?”孟轻罗咬着牙放软了声音,极力表现的友善,“姐姐,你将我关在门外做什么?我本也没打算对你怎样,你在羌平可是最疼我了姐姐。”
孟银秋左右为难,既不想惹孟轻罗不开心,也怕打开门会引起沈若华和她的冲突。
正纠结时,沈若华抬手按在她手背上,将她拉到了一边,径自打开了雅间的门。
孟轻罗的手掌在拍到她肩上时险险收住,孟轻罗脸色隐隐发红,不说话身上都混着浓重的酒气。
她目光恨恨的看着沈若华,语气却极力隐忍着,笑道:“原来真的是县主,好些日子不见了!”
沈若华扫了一眼孟轻罗后头的人,其中果然有公孙婉,身后还站着已经好些日子没在京城露面的苏玉郎。
她扫视了一圈,才将目光放回孟轻罗的身上,往后退了一步道:“不如进来说话吧,不要影响旁人。”
孟轻罗的名声这一阵实在是太响,方才她一番举动,已经引来不少人侧目围观,百味楼的掌柜站在楼梯口讷讷的不敢不说,目光恳求的往这边看来。
孟轻罗撇了撇嘴,顺势走进了雅间之内。
落在后面的人将雅间门关了回去,孟轻罗施施然的在桌边坐下,看着桌上的吃食,古怪的笑了笑,“姐姐对她可真好,才不过来京城几日,竟都一起出来用膳了。”
孟银秋脸色好了些,温声道:“妹妹要不要吃一些,我喊人再去拿几副碗筷。”
“不必了。”孟轻罗紧盯着沈若华,缓缓道:“我就是来跟姐姐、还有县主小叙片刻。”
“对了,这几个人我就不说了,想必县主也都认识。”
沈若华站在桌边,对公孙婉欠身行了个礼,“请公主安。”
“县主多礼了,今儿在这见到县主实在是巧。上次县主进宫给太后请安,皇叔还特意派人从本宫这里借走了一件披风,我便知是给县主的。本想去看看县主,岂知却误了时辰。”
公孙婉慢悠悠的说,她这话乍一听倒是没什么问题,只是仔细深究便有不少的暧昧不清的字眼。
偏偏在场还有一位对此极为敏感之人,本还镇定的孟轻罗双眉一皱,蹭的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公孙婉一惊,笑着打哈哈,“本宫是不是说错话了?其实无非是一件披风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前几日进宫给姐姐请安,请问那一日太后特意请县主去御花园赏花,结果半路心血来潮,和贵妃娘娘一道离开了。最后还是王爷送县主出的宫。这倒是……”
苏玉郎添油加醋的啧了声,不怀好意的看了沈若华一眼。
沈若华不慌不忙,莞尔说道:“的确是多亏了王爷相送,否则我不知要在宫里绕上几圈了。”
“你多大的脸,让王爷亲自送你出宫。”孟轻罗实在忍不住嫉妒,恶意满满的冲沈若华道。
孟银秋咬了咬下唇,走上前将沈若华拉到了身后,“当日是太后让王爷送沈姐姐出宫的。况且王爷和沈姐姐出宫后,王爷也没再回宫。充其量也是能说是顺路。妹妹和诸位可不要误会了。”
沈若华眼底划过一抹什么,她的目光稍抬,落在孟银秋身上,荡起一丝波澜。
站在后头的几个小姐公子作壁上观,她们身份地位不高,也不敢像前面几个对沈若华不敬,就算沈家已倒,可杨家还在,沈若华依旧是她们得罪不起的人。
孟轻罗白了一眼孟银秋,转过身去,“我误会什么,天壤之别的两个人,还真能有点什么不成。”
沈若华眼神一冷,孟轻罗扭身,正巧和她对视,她心里一毛,嘴上却下意识的将后头的话说了出来。
“往日便罢了,现如今你父亲被革职,不过一介平民,空有一个县主的身份有何用?岂能和王爷相配。”
孟轻罗说完有些后悔,她目光游移的转到了边上,不敢去看沈若华的眼睛。
屋中众人纷纷噤声,不大的雅间内落针可闻。
孟银秋试探的看了眼沈若华的面容,正欲出声安抚她,就见沈若华嘴角一扬,清冷说:“我是与王爷不配,平日里见面聊上三两句已是足矣,不过能委屈王爷送一送我出宫罢了。”
孟轻罗眼睛一瞪,“你……”
“哪能和孟姑娘比呢,与王爷从小相识,想必比我情分要高些。孟姑娘若再努力一番,想必便能打破现如今的局面,起码让王爷也和孟姑娘说上两句话。你说是吧。”
雅间内响起几声轻咳,众人别过脸,掩饰的捂住唇。
孟轻罗气的涨红了脸,却什么也不敢说。她现如今还是太后的眼中钉,若再在沈若华面前生出事端,恐怕会罪加一等。如此一犹豫,立即就落了下风。
公孙婉不悦的拧起眉看了眼孟轻罗,似是没想到她如此无用,这般都能让沈若华占了风头。
她搅了搅手里的绢帕,笑了笑道:“县主这样说,好像有些不太合适吧。毕竟男未婚女未嫁,县主拿与王爷的交情匪浅来说事,若是传出去,恐怕对县主清誉有损。”
“公主错了。”沈若华不疾不徐的眨眨眼,“我与王爷是泛泛之交,只不过比孟姑娘好了一点而已。在场的诸位都听见了,公主可莫要曲解我的意思,断章取义啊。”
好一个泛泛之交,好一个‘只不过好了一点而已’。沈若华这是明摆着暗讽自己。
孟轻罗气的头重脚轻,脚底一滑,栽仰在丫鬟怀中。
孟银秋身形一动,焦急的走上前,问道:“轻罗,你没事吧!”
孟轻罗仅仅握住孟银秋的手,看她脸色变了才卸去一丝力道,阴阳怪气的笑了笑:“姐姐这副嘴脸真是叫我恶心坏了。在羌平你是如何讨好我的,你可还记得?现下见我没了郡主之位,瞧她风生水起,便转头去讨好她了,实在是下作!”
孟银秋一个怔愣,浑身都寒冷的起来,她声音轻颤,“原来你一直是如此看待我的?”
沈若华拧了拧眉,上前将孟银秋的手解了出来,拉到了边上,“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宫了。”
她扭头看向孟轻罗,云淡风轻的问道:“你对你姐姐有何不满吗?这倒是好办,现如今你和她都住在宫中,既有渊源,大可找人解决。你若是坚持,不如我替你问一问太后如何?”
孟银秋垂着头,身子颤抖个不停,却没有制止沈若华的动作。
孟轻罗挣扎着起身,靠近她低声骂道:“无耻,你处处拿太后压我算什么本事!”
“我本事不大,只是靠山多。孟姑娘想试试吗?”沈若华淡淡一笑,带着浓浓的恶劣。
苏玉郎和公孙婉等人站的远了些,只看见孟轻罗脸色巨变,却没听见她二人到底在说什么。
她俩虽然有意想借着孟轻罗挫一挫沈若华的威风,可没想把事情搞大,现如今见局势已定,便想息事宁人了。
公孙婉笑着走上前,“罢了,都是相熟的人,作甚要针锋相对。既然孟小姐要回宫了,那我们也就不叨扰了。轻罗,此次出宫不是还有些事要办,我们也要走了,可不能错过回宫的时候。”
孟轻罗出宫前便应允了要听公孙婉的吩咐,现如今她落了下风颜面尽失,也想早些离开,便顺势应了下来。
来的时候倒是气势汹汹,走的时候一个个都缩紧了脖子。落在最后的苏玉郎扭身合上房门,从门缝之中瞥了沈若华一眼,合上门后脚步声便远了。
沈若华还没来得及想苏玉郎方才的眼神的深意,衣角便被人拉住。
别过头一看,才知孟银秋已是泪流满面。
她哭的无声无息,极惹人心疼,沈若华不会说什么安抚的话,为难的站在原地,干巴巴的劝了几句。
幸好她哭了片刻就缓了过来,沈若华又拉着她在雅间里坐了片刻,等她冷静了,才回到马车上。
马车往宫里走的这一路,二人都是安安静静的一字不发,等到了宫前,沈若华送她下马车时,才开口道。
“你在太后身边做事,不惧孟轻罗刁难。她若是咄咄逼人,你尽管找太后就是,莫要自己忍着委屈。”
孟银秋看着身边的宫墙,轻声道:“太后对我虽好,可宫中苦闷,我本想出宫散散心,岂知……”
“你若留在宫外,她现在盯上了你,难保不会出现事端。”沈若华替她正了正衣襟,温柔道:“还是宫中安全些,你好好在太后身边,太后能护你平安。”
孟银秋又与她说了几句话,才松开了手往宫里走去,身形很快便没入了宫内的人群之中。
沈若华转身回到了马车上,方才一路,蒹葭和含香都坐在外头,孟银秋走了,沈若华也喊了蒹葭进去。
马车平缓的往沈府行去,沈若华支着额侧坐在榻上,面容有些疲惫。
蒹葭斟了杯茶呈了过去,见她接了,低声问道:“小姐好像极为厚待永平县主……是同情县主身世么?”
沈若华眉眼冷淡,抿了一口茶,笑容有些微妙,“你与我相处一年,我似是很有同情心的人么?”
沈若华调侃的看向蒹葭,蒹葭微微一笑,说道:“小姐素日是不喜欢这样软弱的人,若仅仅是因为,她给过小姐一株千年人参,小姐便和她如此亲近。奴婢觉得、有些奇怪。”
沈若华将建盏放下,幽幽吐息一声,“送予我的一株千年人参,说明她心思玲珑。再不济也是在羌平生活了十几年的人,说不定知道什么……与她来往并无害处,便当是结个缘分吧。”
“若仅仅说遭遇,永平县主的确可怜。”
“她现如今蒙太后庇护,若是她聪明,日后的日子便不会差。”沈若华道。
…
…
翌日晨昏定省,一切如常,三房夫妇破天荒的没有闹事,安安静静的喝着茶。
金氏的位子空着,已经好几日没了人影。
顾氏有些奇怪,托举着建盏的手往下放了放,询问道:“二哥,这好几日没看见二嫂了,出什么事儿了?”
沈正元正随手剥着橘子,闻言皱了皱眉,“也不知她生了什么毛病,总是神神叨叨的,我让她在院子里休息了,免得到处跑,病症更加严重……”
杨氏眼中寒光一凛,温声问道:“二弟妹的病症还没有好转吗?”
“这几日倒是好了不少。因为发病的缘故膳食都不好好的用,大约是没什么大碍。”沈正元漫不经心的回答。
他对金氏颇有怨气,却因为沈万在她手下长大,碍于沈万现如今的身份,没法对金氏动手。
他是有自己的打算的,在拆穿那一对奸夫之前,他得先把二人的孽种解决了。
沈正元嚼完了橘子,蓦地站了起来。
沈正平下意识的看过去,皱了皱眉道:“你怎么了?”
沈正元双手背在身后,笑着说:“大哥大嫂,万儿得以到皇上的身边做事,乃是天大的好事。我想来想去,若不小聚一番实在是说不过去,便想在府上,替万儿办一次酒席,也算是……庆贺庆贺。”
沈正平脸色有些低沉,他目光闪烁,清了清嗓子刚打算说话,沈正元就打断了他。
“我知晓大哥现在赋闲在家,平日官场上的朋友,此次大约是来不了多少。大哥不必担心,此次的筵席,我打算以我二房的名义办,请一些商户朋友来府上聚一聚。当然,若是大哥平日里的朋友能赏脸,那也不错。”
沈正平面如土色,对于沈正元话语中若有若无的嘲讽,胸腔中升起一股怨恨和戾气。
当年他做官的时候,一口一个大哥喊得亲昵。吃他的住他的,结果见他落魄,便如此轻视他。
沈正平拿建盏的指骨微微发白。
沈正元说完也并未坐下,反而转身看向杨氏,笑道:“对了。此次筵席上,弟弟还想求大嫂一件事。”
杨氏点点头,“你说。”
“蓉儿眼看便要及笄了,是时候该给她挑一门婚事。还请大嫂届时在筵席上,帮蓉儿挑一挑。大嫂和夫人乃是姐妹,想必大嫂替夫人给蓉儿挑选的人家,她一定会满意……”
沈蓉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呼:“父亲!”
“不行!”
一声响亮的碎裂声在堂中响起,四溅的茶水低落在沈若华的裙角上。
她眉眼冷了冷,顺着摔杯之人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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