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霍孤连离开时,脸上的红晕还迟迟没有消下去。
沈若华想着,就不在这个时候,把杨氏想见他的事告诉他了。
沈若华笑弯了一双猫儿眼。
蒹葭拉着习嬷嬷在小厨房磨蹭了将近一个时辰,后来实在拦不住了,才跟着习嬷嬷回了院子。
蒹葭迈进院子的门槛,还有些担忧,心想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想必主子已经走了吧。
习嬷嬷快步如风,一边走一边风风火火的说道:“若再耽搁一会儿,这东西就要凉了!诶呀蒹葭,你说说你,你吩咐厨房做了这么多的东西,小姐哪里用的完!”
蒹葭讨好的笑了笑,“嬷嬷就别怪我了,我也是想让小姐多用些。”
习嬷嬷无奈的止了语,脚下步子不停,继续往内阁走去。
“小姐?”
习嬷嬷单手端着托案,推开了厢房的门。
她放轻脚步,穿过外室走向房中,却看见沈若华坐在绣凳上,一张脸埋在掌心里,露出来的耳尖红的滴血。
习嬷嬷微微一怔,忙走了过去,担忧道:“小姐您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若华正回想着方才的事,后知后觉的有些羞耻,没听见习嬷嬷进门的动静。
她猛地抬起头,迅速移开目光,磕磕巴巴道:“没、没事,嬷嬷放心。这是厨房准备的吃食?”
沈若华蹩脚的转移话题。
习嬷嬷完全不上当,有些冰凉的手背贴着她的脸,喋喋不休的说:“小姐的脸好烫,是不是吹了风受寒了?要不老奴去遣人请个大夫来给小姐看看吧!这个时候得风寒最折磨人了。”
沈若华满心尴尬,蒹葭连忙走了上来,说道:“嬷嬷多想了吧,奴婢看小姐挺有精神的,何况前一阵小姐刚请大夫诊断过身子,嬷嬷一定是多虑了。小姐饿了么?奴婢吩咐厨房做了好些点心。”
沈若华顺势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跟着蒹葭去了那边,“我的确有些饿了。”
“诶!”习嬷嬷见沈若华避之不及,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没有再提此事,心里却仍是存疑。
等片刻后她脸上的红晕消了下去,习嬷嬷这才相信是自己多想,便叮嘱了沈若华注意身子云云。
…
…
杨沈两家的闹剧,在京城一度是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人唏嘘杨氏的命运多舛,也有人感慨她和离时的果决。
沈若华派出去的人也听到了一些不中听的言论,替沈家那两个说话的也是大有人在。
杨三夫人那一日在杨府前的话,也被多事的人添油加醋的传了出去。
杨府的小厮跪在会客堂中,将自己在外头听见的言论,修饰了一番讲了出来。
坐在堂中的众人脸色皆有些阴郁,杨三夫人将手里的绢帕揉成了烂布,脸色惨白。
“母、母亲,您听媳妇解释……”三夫人语调轻颤,很是紧张。
三老爷拍了把扶手,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她:“平日里我就叮嘱过你,不要鲁莽、不要冲动!你是越发不知所谓!你怎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这样的话?你可知你代表的是杨家!”
杨月隐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气,“爹爹,你也别骂母亲了,母亲定也知道错了。”
三夫人委屈的埋着头,老夫人看了她一眼,叹息着挥挥手,“算了,现如今这话也说出去了,再计较这些徒伤感情,没甚的意思。三媳妇啊,你日后多注意些便是。”
“多谢母亲体谅。”三夫人温顺的说了声,又看向杨氏和沈若华,“妹妹、华儿,我日后定不冲动了。”
杨氏对她笑笑,说道:“三嫂客气了。我还要谢谢三嫂,替我仗义执言。”
三夫人腼腆的垂下头,“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杨老夫人看着一屋子的人,温和的笑了笑。
杨太师坐在边上静静喝茶,直到她们聊完,才放下建盏,温和道:“夫人,皇上已经定下了祁王和大漠拓跋公主成亲的日子,届时府上都要前去赴宴,夫人现下可以开始准备行装了。”
二夫人身子前倾,开口道:“爹放心吧,我几月前便把模子给衣坊的人看过了,想必再过几日就能完工。”
说罢,她又为难的看了眼杨氏和沈若华,迟疑道:“只是妹妹,还有华儿的衣裳,怕是要现在准备才行。”
“可还来得及吗?”杨老夫人有些担忧。
“衣裳倒还好说,只是头面一类的首饰,工期很长,现下准备,怕是来不及了。”二夫人如实禀道。
参加如此重大的婚宴,是决计不可马虎的,衣裳首饰一类的都要提前和坊间订好了才行。
只是没想到杨氏会突然和沈正平和离,现下杨家多出两个人,时间上倒是尴尬了。
杨氏不欲家人为难,便说:“无碍,我那儿还有头面一直没有用过,届时也可以拿来应急。”
二夫人张了张嘴,想了想到底没有说话。
可一道清脆的女声却有些不合时宜的响起:“姑姑那儿的头面,过了这么多年怕都老旧了。毕竟是祁王殿下的婚宴,姑姑可不能敷衍了事,不如寻个小作坊,多付些银子,加工赶制?”
沈若华投目过去,说话的女子坐在下首,穿着碧绿色的轻薄裙装,发髻中簪着简单的白玉簪子,眉间还点了桃花花钿,端的是娇俏玲珑的姿态,说话时扑闪的眼睛,好像没有一点恶意。
杨氏看了她一眼,便记起了她,当初杨景恒殿试前夕,她曾在家宴桌上看过这个姑娘,好像叫杨馨。
杨馨是大房的庶女,生父杨苯,平日里挺得宠爱,她相貌也端正,笑起来嘴边有梨涡,显得十分亲切。
可她方才说出来的话,实在是不怎么中听,二夫人本就不喜欢她,现下更是冷了一张脸。
“馨丫头这么多话,未免太过逾越。梅姨娘不曾告诉你,与长辈说话要注意分寸吗?”
杨馨一张小脸立即被吓白了,讷讷道:“母亲恕罪!馨、馨儿也是……也是好意——”
“就不劳烦表妹操心了。”沈若华便是。”
屋内众人纷纷愣了愣。
杨清音迟疑着问:“华儿……你方才说,要问万宝阁?”
沈若华朝她看去,疑惑的眨眨眼,“怎么了?”
“表姐难道还不知,万宝阁现下只给太后和宫内的娘娘们做首饰?”杨芙珠低低笑了声,话锋一转,遮掩似的说:“许是表姐不常做这些首饰,所以才不知吧。”
沈若华眨了眨眼,又问:“这是从何时开始的?”
“大约从去年起,万宝阁就只送首饰进宫了。”杨老夫人替沈若华打圆场,解释道:“太后很喜欢万宝阁的首饰,宫内的娘娘们也喜欢。也无人敢和宫内的贵人用一样的东西。万宝阁便再没给我们这些人做过首饰了。”
人们也都默认了万宝阁只供太后和宫内娘娘,也无人敢去万宝阁订东西。
沈若华敛下眼眸,目光中划过一丝惊讶。
她目光幽幽落在自己皓腕上的翡翠镯上,反复摩挲了片刻。
她房中的首饰,基本上都是出自万宝阁。
从未有人告诉过她此事,如此说来,她竟也成了京城一众夫人小姐里,唯一还能用万宝阁首饰的一人。
沈若华觉得有些好笑,目光盛满了柔和。
想必也是太后暗地里给她的恩惠吧。
杨氏若有所思的看着沈若华,见她摩挲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出神,脑中精光一闪,也明白了什么。
她嘴角不受控制的弯了起来,执起手边的建盏遮掩,暗暗想,或许她成全这二人,也并非是什么坏事。
能有人如此爱重她女儿,又有如此爱护她的婆家,当真是自己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杨家其余的人都没参透其中的深意,除了知情的杨氏和沈戚二人。
杨太师并不觉得是麻烦事,说道:“无妨,做首饰的铺子,也并非万宝阁一间做得好。现下这个时候,那些铺子手里积压的也大都做完了。夫人现下去订,想必也不会来不及的。”
“媳妇马上就去办。”二夫人一直是杨家最勤快的,杨老夫人心中熨帖,也并未觉得不高兴,笑着说:“那就劳烦二媳妇了,二媳妇当真是辛苦了。”
“能为府上分忧,是媳妇的福气。”
三夫人目光隐晦的瞥了她一眼,嘴唇无声的动了动。
沈若华端着建盏的手微微一顿,迅速折下长睫。
若是她没看错的话。
杨三夫人方才说的大约是……
“分明是怕梅儿回来,抢了你的管家权。装什么手脚麻利。”
“若非老夫人喜欢你,你早不是这杨家的二夫人了……”
…
…
沈若华离开会客堂后,便应了杨清音的邀,去府上的后花园散步散心。
下人离了二人好一段的距离,杨清音拂过身边的花朵,笑问:“华儿这几日在府上,过得还舒心么?”
虽说她和杨氏不在杨府住,可每日晨昏定省,杨氏都会过来。
沈若华拨了拨眼前花朵的花瓣,漫不经心道:“来了才知,府上也并不比沈府安定多少。”
她面对杨清音,喜欢说实话。
杨清音没有意外,顺势问道:“你是在说二伯母和三伯母吧。”
“她二人关系好么?”
“毕竟是妯娌,既要互相扶持,也互相妒忌。”杨清音没有在背后指控长辈的心虚,大大方方的说。
“二伯母出身高,又比三伯母嫁过来早,二伯母很会管账,府上上上下下,都被她处置的井井有条。平日里她偷偷给自己房里多一些恩惠,也并未有人说什么。”
“三伯母出身没有二伯母高,也不会管账,听嬷嬷说,三伯母之前管账犯过大错。三伯母又不乐意二伯母时常给自己房里多一些好东西,就明里暗里的和二伯母不痛快。”
杨清音的父母从小在她身边的时间就短,她经常和教养嬷嬷在一起,这些话都是听教养嬷嬷闲聊时听来的。
不过她二人之间的微妙,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中馈权毕竟只有一个,杨老夫人不能一碗水端平,只能尽量补偿。
杨府早些年也不怎么和谐,杨老夫人为了安抚三老爷和三夫人,才给三老爷在朝堂觅了一个出路。
这才渐渐安定下来。
二人走着走着,来到一处小亭坐下。
杨清音理了理裙摆,又道:“不过二伯母三伯母虽常常发生不愉,但平日里关系还是不错的。”
“华儿习惯她二人便是,她们都不是坏人。”
沈若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
…
公孙彧和拓跋心的婚事定在了半个月之后。
杨二夫人那边订好了行装,沈若华这一日领着蒹葭出门,去了一趟万宝阁。
万宝阁依旧开着门,屋内人烟却十分稀少,进来看的人大都面露垂涎,奈何再怎么询问,都只能得来一句拒绝。
沈若华进门时,正巧撞上一人气冲冲的从铺子里出来。
沈若华及时往边上躲了躲,才没和她撞上。
谁知道她走的太快,脚下一滑,噗通一声坐在了石阶上。
昨日刚刚下了一场雨,石阶上满是泥泞,她这一坐,身上全是泥点,狼狈不已。
沈若华又往边上走了走,免得被殃及,拎着裙摆继续往铺子里走。
她刚上一级石阶,身后便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骂语:“你!你给我站住!”
沈若华充耳不闻,正欲继续过去,便被人抓住了肘部。
她不耐烦的乜过去,目光慵懒中带着一丝警告,一时间唬住了她。
孟轻罗瞪圆了眼,没想到冤家路窄,竟然在这又撞上了沈若华。
她的手滑落至沈若华的手腕,继而用力钳制,说道:“你撞了我,还想跑吗?”
沈若华也认出了她,轻笑声把手往回扯,悠悠道:“孟姑娘,光天化日之下,可不要讹人啊。”
“讹人?方才我出来时,只有你往上走,我走的好好的,若非你主动撞我,我怎可能摔倒。”孟轻罗振振有词,“我也不要什么,只要你一句道歉便是。”
“好笑,我并未撞你,谈何道歉。”沈若华不耐烦的抽出手,冷冷乜了她一眼,“姑娘若存了一肚子火气没处发泄,倒不如多抄几本经书。在外讹人,也不怕丢了你爹羌平王的面子。”
她收回目光,拾级而上走进了万宝阁中。
“你!”
孟轻罗愤愤的盯着沈若华的背影,到了嘴边的骂语却硬生生噎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