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孤在将军府住了将近五日,这五天内都相安无事,他和沈若华朝夕相对,沈若华将厢房中的檀木案几让给了他,白日时他便坐在案几上翻阅之前堆下来的政事,沈若华就靠在内室的贵妃榻上看书。
二人的关系无形中更亲近了些,可即便这些日都相安无事,霍孤仍然没有放下戒心。
入夜后,沈若华的厢房没了亮光,霍孤房内也是黑漆漆的一片,但却空无一人。
金井阁后院的一处角落,繁茂的树下站了两个人影,齐言离了霍孤三尺远,将这几日所追查的事禀告霍孤。
“沈将军在城外的护城河发现了一具尸体,死状和之前抓到的人都一样,属下在城西一处破落的茅草屋中找到了一些血迹,屋中有人短期住过的模样,他们离开应该还不久。”
齐言顿了顿,说出见解:“属下以为,他们应该会继续留在城西。城西不似城中和城南人流量多,若是想隐匿,城西是最好的选择。若是想将他们抓出来,只需调集御林军彻底搜寻城西即可。”
霍孤漫不经心的敛着眸,薄唇轻启:“皇帝废了多少工夫,才将此事在百姓中压下,若是调兵大肆搜捕,皇帝绝不会同意。最快的一队使臣还有五日就要到达京城,这个时候闹得人心惶惶,无异于毁了他自己的寿辰。”
齐言皱起眉头,“如此就只能一户户的查,属下怕会打草惊蛇。”
“若是继续搜查城西,只会徒劳而返。”霍孤抬手拉住身前的披风,侧对着齐言道:“南蛮距离东岳京城不远,七日后便会到达驿馆,你带人在驿馆周围走动,想必能摸到些成果。”
“城中每日都有禁军巡逻,是京城管控最严的地方,他们会涉险前来么?”
“再高明的藏身地点,也迟早会被这些搜寻的禁军发现。他们不可能永远都藏在一个地方。而且他们中的头目头脑精明,更不会坐以待毙,现在最好的隐匿方法,就是没入人群。”
霍孤若有所思的转了转指上的扳指,余光看向齐言,“记得抓到的那些人吗?他们都有明显的外域长相,且并不擅长易容,如果想在这段时间之内平安脱身,他们有极大可能伪装成跟随使臣前来的南蛮人。”
齐言会意的点了点头,“属下马上去重新安排。”
“王爷准备何时回府?”齐言忍不住问道,“他们若是已经打算隐匿,大约不会对郡主不利了。”
齐言并非是对沈若华不满意,但是自从霍孤在将军府住下,王府上的许多事都滞留了下来,隐隐有放任不管的现象,齐言自然不会坦白是自己被“委以重任”有些不大适应,急于向让霍孤回到正事上来。
霍孤一本正经的说道:“待解除了后患再走也不迟,府上的事由你和管家处置,你二人去府库再拿一年的月例吧。”
齐言算了算,素来冷漠的眼中划过一丝亮光,垂首作揖,“多谢王爷。”
霍孤正打算转身回去,便敏锐的察觉到有人从后面接近,眸子骤冷,在意识到是谁时,才放松了紧绷的身子,顺手拦下了以为是刺客打算上前的齐言,独自走了上去。
齐言恍惚了片刻就反映了回来,看不清昏暗夜色中二人的身影,却能听见交谈。
霍孤略带怜惜的开口:“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沈若华娇憨道:“见你偷偷出来,想看看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们方才说的我都听见了。”
霍孤对她的话充耳不闻,语气严厉起来:“先不说这些,夜半风凉,怎穿了这点就出来了,手都是冷的,先回去再说。”
沈若华似乎有些羞赧,“齐统领还在……你等等,我还有话要说!”
“回去说。”
“那你让齐言跟过来。”
站在不远处的齐言闻声,动了动耳尖,一双无波的眸子里,露出一丝微妙。
沈若华话音刚落,虚揽着她往回走的霍孤便停了下来,嘴唇抿了抿,有些吃味:“昭昭……”
沈若华立即会意,反手拍上他的腕处,微微磨了磨牙,“我有个抓人的计划,你快把齐统领找来。”
…
杨氏站在厢房的月门后,双手合十,手掌心挂着一串佛珠,她紧张的舔着唇,不断祈祷着沈若华平安。
蒙了几层面巾的章太医诊完脉后,长吁了一口气起身,将脸上的面巾摘了下来,“恭喜郡主,郡主脉象平稳,面色红润,并没有生痘的现象,可以确保没有被染上疫病,夫人可以放心了。”
站在月门处的沈戚和杨氏都长舒了一口气,杨氏没忍住泪水,一边哭一边闯了进去,抱着沈若华哭哭啼啼了好一阵,沈若华手忙脚乱的抱着杨氏安慰,冲走上前来的沈戚缓缓一笑。
沈戚百感交集,最后只感叹的道了句:“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章太医收拾完手上的东西,也没打断杨氏,默默的迈出了月门往外走去。
沈若华余光瞥见,给了沈戚一个眼色,沈戚顺势出门送行,“我让人送章大人回府。”
章太医忙挥手道:“不必了,不劳烦沈将军。臣还得进宫和皇上上报此事,先不回府。”
“大人要进宫?”沈戚忽然想到一人,沉默须臾道:“那,大人可否替我跟一人带一句话?”
“好,将军要老臣给谁带话?”
“八公主。烦请太医告知公主,说华儿平安无事。”
章太医听说是公孙卿,难免愣神片刻,而后俯身说:“好,老臣记住了。那老臣就先告辞了。”
“大人慢走。”
章太医乘上马车驶离了将军府。
沈若华已经平安的事很快就传遍了京城,许多之前知情,并且不怎么相信皇帝说辞,密切关注着此事的百姓这时候才舒了一口气,总算能放心的从房里走出来。
躲在城南装成乞丐的四个人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
入夜后,四人翻墙回到客栈,来到呼揭所在的厢房,将此事禀告给了他。
呼揭坐在桌边,他手心之中捧着一只小小的蛊虫,正伏在他割开口子的伤口处,不断的吮吸着他的血。
这场景但凡有旁人看见,必定恶心的几日吃不下饭,可单四人却早已经习惯,眉头都没动一下。
须臾,兜帽下传来一声轻叹,“我当初从那么多人里面,挑出来的高手,居然连溜进一个小小的府宅,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终日试探不得其法。我每月放那么多的血,居然养着废物。”
少年长亭白着脸道:“将军府的守卫实在太严,还请大人饶恕!”
其余三人也忍不住脱口求饶,身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们在来东岳之前可并不只是四个人,死的那几个都是因为行事不利惹怒了他,被他驱使蛊虫咬破了心口,他们是断断不敢招惹呼揭。
趴在他掌心的蛊虫喝够了以后,便顺着他破开的掌心钻了进去,消失在他血肉之中。
他镇定的拿起边上的药粉撒在掌心,缓缓道:“算了,杀不了就先由她去吧,机会还有的是。”
呼揭啧了一声,指尖叩着桌面道:“不过,霍怀瑾这人,实在是太碍眼了,坏了我几次计划。”
“是啊!若是有他在,大人想要成事必定困难许多。大人何不妨想个法子除掉他!”里蒙忙道。
长亭上前一步:“大人控蛊如此厉害,不如想办法将蛊虫放进霍怀瑾的身上!将他除去”
“你们以为驱使蛊虫是件多简单的事。”呼揭不屑的冷笑了声,“更何况操控人心的蛊虫,最起码要养过十年之久,纵然我有,单凭霍怀瑾的心性,还不一定能完全控制了他。”
呼揭讥讽:“只有你们这些心术不正的人,才会被蛊虫轻易控制,明白吗?”
四人遭到侮辱也不敢辩驳,咬着牙认了。
呼揭扫了眼四人,抬起右手,点了点方才止住血的手掌。
“不过,我也从没想过要控制他。”
“这是新养起来的一只,再在我体内留一晚,明日你们想办法,把他放进霍怀瑾的厢房中,只要蛊虫钻进他的身体里,我们便再无可惧的了……”
“对了,南蛮的使臣队伍还有多久才能到达京城?”
“属下每日都会乔装去城门确认,具体时日还不确定,不过大约在五日左右就能到了。”
“一定要在他们到京城之前,解决霍怀瑾。”
从呼揭的厢房退出来以后,四人便去了最近的落脚点,是一座小庙常年无人踏足的小屋。
四人脸色皆是十分难看,一直沉默寡言的大汉刚进门就一拳捶上了桌面。
“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当初我就不该去那个可笑的比试!”
他将头发抓乱,有些崩溃的顺着墙跌坐在地上,呆呆道:“现在连性命都保不住”
他们四人分别在屋内的几个角落坐了下来。
他们四个以往并不认识,他们是南蛮江湖上有些煞名的恶人,手上各自都沾着人命。
之所以聚集,是因为有人在江湖贴了榜,说要决出最厉害的二十个人,可以拿到十万两黄金。
他们都是为了这十万两黄金而来,可没想到这只是呼揭为了招兵买马设下的陷阱。
从五湖四海前去的恶徒、剑客、游侠,没有一个活着回去的,都死在了他那个怪异的山谷之内。
长亭想起回忆,扭曲了一张俊秀的面孔,磨着牙说:“都是那个混账拿黄金骗来了我,否则老子现在怎么可能混成这样!黄金没拿到,还把命都赔进去了!左鹿不过是生了邪心,没行动就被他宰了,我们早晚也活不了!”
里蒙冷冷喝住了众人,“够了,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我们身上都被他中了蛊,想逃也逃不走,还不如乖乖的替他办事,说不定他一手蛊术日后真能成事也说不定。”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么?”单横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他从来没把我们当过人,我们只是他现在不得不用的工具,而我们这四个仅剩的工具,现在根本帮不了他任何事。如果我们一直如此,他的个性你们都清楚。”
“霍孤的事,这次只能成不能败!”汉子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双眼赤红,“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里蒙轻叹了声,说道:“明日谁去行动。”
单挺直了背脊,沉肃道:“这一次我们四个一起去,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把那个玩意儿送进去!”
三人都是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唯有长亭倚在墙上,笑的十分不屑,“霍孤的亲王府守卫如何,你们都一清二楚,连将军府都进不去,还想进他王府的书房,怕不是做梦。没戏,还是等死吧,哼!”
他话音刚落,衣领就被一边的大汉拎了起来,紧贴着他的脸,阴沉道:“听着,小白脸。老子还不想死在这恶心玩意儿的嘴里,你最好给老子认真些,否则的话”
长亭眯了眯眸,用力拉住他的腕处,“你给老子放开!”
大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单不知何时来到了长亭身后,居然一掌将他敲晕了过去。
长亭昏倒前还诧异的看了一眼单。
里蒙走上前,收回放在长亭身上的轻视目光,对单说:“你是怎么想的?”
单从腰封里取出一瓶药来,掰开长亭的嘴,将药瓶里的东西撒了进去。
药粉入口即化。
大汉诶了声,“你喂他吃的什么?就算这小白脸再讨厌,也好歹有几分身手,明日还要他帮忙。”
单径自起身,“如果没有诱饵,引开霍孤王府边上的守卫,就算我们四个有天大的本事,也靠近不了他的书房。”
里蒙立即会意,“你想拿他当诱饵?”
“你们应该和我一样,早就看这东西不顺眼了。”单轻嗤了声,“既然他想要等死,那在他死之前,让他帮一帮我们。拿出他一个人的命,来保住我们三个人的命,也够划算了吧。”
大汉冷漠的笑了,“你不错。”
“可是你迷晕了他,明天他要怎么引开守卫?”里蒙问道。
“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