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川的话让温景元彻底愣住了。
是啊，他该怎么办？
他想要时时刻刻的照顾妹妹，可是他又不能失去这一份活计，如果不能在糕点铺子继续干，他哪来的钱给妹妹继续买药？
更何况，他还和东家预支了工钱，和叶菀借了银子，甚至还欠了住在于坤大哥家里的那个大夫的诊治花费。
这所有的所有，因为一个穷字，在他面前变成了重山压顶的困难。
温景元忽然扔了干草，两眼无神的望着地面，手指都在发抖。
“东家，对，对不起……”
温景元无声的落了泪。
这些事情发生的太快了，又接连不断的，他不过十三岁，再坚硬的性子也承受不住了。
他觉得自己要垮了，可是因为妹妹拖着他，他甚至连倒下去的资格都没有。
张海川却在这时候抛出了橄榄枝，他给温景元说了一个法子。
“我和坤子商量了下，你看这样行不行，你将你妹妹安顿在坤子家里，他家房子多，安顿下你和你妹妹完全没问题。林大娘是个再好心不过的老人家了，你妹妹平日里吃什么，让大娘给她做一些就成，至于看病的情况，骆大夫就住在坤子家里……”
张海川一条条很详细的做分析，将具体的利弊告诉温景元，让他明白怎么做选择才是最好的。
“温景元，说句实话，我这么说确实有点趁火打劫的意思，趁着你困难，甚至用这种恩情来要挟你。可我也知道，你这样的硬骨头，是不肯接受我的银子的，我若是直接白白给了你银子，你也会推辞。”
“既然如此，那就回来铺子干活，你帮着小菀做多些，就是最好的回报了。”
张海川让于坤起来，有离开的意思。
“你自己想想吧，怎么做对你和你妹妹才是最好的。我这人说话算话，帮你，也是帮我自己。”
温景元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开口。
张海川没继续等着，叫了于坤一起离开，只是走之前给温景元塞了一吊子钱，大约一百文的样子。
“没别的意思，不是施舍，也不是可怜你。你和你妹妹都要吃饭，去买些米熬粥吧。”
温景元捏着手中的钱，咬着牙齿，眼眶发酸。
叶孝礼和叶蕊今日下学，一走出学堂就看到了等在外头的叶菀。
两人都是面上带着笑，欢快的朝着叶菀跑过去。
“姐！”
“姐姐！”
叶菀的两只手被两个人各握住，尤其是叶蕊，干脆就扒拉在她身上不肯起来，拿脑袋一个劲儿的蹭着。
“姐，你怎么有空过来了，不是说舅舅店里很忙吗？”
这几天叶菀一直很忙，即便是晚上他们要睡觉了，他们的大姐都还在厨房里忙碌着。
为此，连每日接他们下学的时间都没了，今天真是意外的惊喜。
“姐，咱们这就回店里，你是不是还要继续做糕点啊，我帮你。”叶蕊心疼姐姐，拉着人说话。
叶菀却带着弟弟妹妹转了方向，直接就朝着县城东门那边走去。
“姐？”
“今天不回舅舅那里去了，我带你们回家。”叶菀唇角挂着笑，浅浅的，声音都特别的温柔，“你们在县城住着这么久，不想回家吗？”
“想，可想死我了！”叶蕊这会儿眼睛都冒光了，颇有些小激动，“姐，我想娘了！”
叶孝礼亦是，不过却稍稍含蓄些，“我也想回家的。”
叶菀嗯了声，带着人过去坐马车的工夫，又顺带买了些吃食，决定晚上回家了可以加餐。
三个人等马车的工夫，遇上了两张熟悉的面孔，是叶慈和叶孝义。
想到上一次叶蕊和她说的情况，叶菀心中的疑心又上来，想要借此观察一下。
“叶慈，孝义。”叶菀朝着两人看了眼，点点头打招呼。
叶慈和叶孝义也是一愣，两人互看一眼，之后安静的冲着叶菀回了声。
再之后，就是一句话不说跟着等马车了。
回镇上的一段路，五个人都是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因为叶慈两人的存在，叶蕊和叶孝礼平日里的嬉笑都少了许多。
叶蕊不喜欢叶慈姐弟，虽和人挨着坐，却是使劲的朝着自己姐姐的方向挤过去，紧紧的挽住叶菀的胳膊。
趁着空隙的时候，叶蕊在叶菀耳边嘀咕抱怨，“姐，我不喜欢她。”
叶菀瞧着小姑娘直来直去的表情，忍不住就想笑，心里感慨着孩子的情绪真是自然又天真。
天色刚擦黑，牛车到了上河村村口。
叶菀拉着弟弟妹妹下车，顿了下，又停下脚步，看向身后。
“姐你干嘛呢？”叶蕊见自己大姐停下来，不由得奇怪。
叶菀却是看向后头慢慢走的两人，开口问“你们每天上下学都是这样吗，回村里？”
叶慈闻声抬头，惊讶了下，随即默了。
就在叶菀觉得对方不会回答时，叶慈才声音清脆道“不是，我们住镇上姥姥家里。”
叶菀一瞬明了，周春花的娘家可不就是在镇上，虽说离镇上热闹的中心远了些，但好歹是镇子里的。
周氏和周春花属于同族一个村子的，是以两个人嫁到叶家到了上河村一个乡下农村里，这才会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今天回家拿衣服。”叶慈看着叶菀，又补充了一句。
她其实很不愿意和这个堂姐说话，但是为了那点零花钱，为了能每个月拿到几十文的铜板，叶慈拼命的压抑着自己的个性。
而且了，这个表现还不能太差，如果让叶菀发现他们是装的，那这每个月零花就又是没了。
而叶孝义却有些忍不住，即便是答应了自己小叔要装模作样的，可一回到上河村，这熟悉的属于他称王称霸的地方，得瑟劲儿又起来了。
而叶孝义刚要对叶孝礼那头使坏时，叶慈就在他身后狠狠的拧了把。
“哎哟——”
叶孝义吃痛叫了声，一巴掌挥开自己姐姐叶慈，又狠狠的瞪了眼叶孝礼几人，飞快的朝着家的方向跑了。
“我也走了。”叶慈追着叶孝义离开。
两人完全不同于平常的表现惊呆了叶菀。
即便是有叶蕊事先告知过两个人的变化，叶菀也是没怎么当回事的，就最多是心有怀疑而已。可是今日叶慈和叶孝义直观的表现，却让她眉头紧锁。
叶慈不再撒娇蛮横，也少了贪图便宜的小心思，这还是叶慈吗？
而叶孝义，那样一个只会抡拳头打人事事要显霸王之气的小王八，这会儿竟然成了一声不吭的闷子了？
她明明看到叶孝义想要对自己弟弟有所动作的，她都已经想要出手阻止了，可是叶孝义最后只愤恨的瞪了眼，人就跑了。
这太不像他们了。
不仅不像，根本就像是换了两个人一样似的。
叶菀的晚饭没怎么吃，满脑子都是想着叶慈和叶孝义的事情，她几乎就在猜测，那两个人是不是里头芯子被换了。
“如此大的差异，不像是重生，更应该是穿了。就和我一样？”
叶菀坐在小厨房的门槛上，靠在门框边上咬着指甲，她的心情有些沉重。
如果只是古人重生再来一遭，那其实会好办许多，她只要顾忌着他们的小动作就行，即便是他们比之前多了几年甚至十几年的经历又如何，那还是古人而已。
可若是穿的，那他们来自哪里，是和自己一样来自现代吗？
若是的，那她的空间会不会暴露？
叶菀后背冷不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一瞬就想到平日里说的那些话，细细思索着，是不是有哪些话说的不恰当，运用了现代的语句，又有哪些事情是做的出格怪异的？
“菀儿，怎么坐在这里头，夜里凉，赶紧起来去洗把脸，睡去吧。”
张巧儿在厨房里头烧热水，一回头就看到大女儿坐在门槛上发呆，不由得笑起来。
叶菀回了神，扭头去看，望着张巧儿恬静安逸的面孔，才想到今晚自己回来的目的。
算了，叶慈和叶孝义的事情暂且压下，这也只是自己的猜测而已，还有待去求证呢！
“娘，爹呢？”
叶菀起身，拍拍身后的衣服，走了进去。
张巧儿继续往灶里塞柴，听到问话嗯了声，头也没抬，“你爹在你爷爷奶奶那边啊，你拿回来的烧白肉，咱们不是还剩下些，你爹拿过去了。”
说着，张巧儿又有些忐忑，尴尬的笑着解释，“菀儿，你别怨你爹，那是你爷奶呢，是你爹的亲爹娘，咱们有了好东西，得记着他们一份。”
即便自己公婆待自己不好，但是做儿媳的总是要孝敬公婆的。
张巧儿从出嫁时就记得这个道理，并且贯彻实行了十几年，如今已经根深蒂固刻在脑子里了，也反映在平时的行动中。
虽这些日子因为分家等事情混乱着，也让生活上发生了些变化，但是再怎么变化，骨子里的东西是无法改变的。
可张巧儿也怕女儿会心存怨气，毕竟，大女儿的变化太大了，甚至好几次敢顶撞了婆婆，她怕女儿一听到这事情，会连叶大山也一起怨上。
叶菀却是轻轻摇头，即便心里不舒服，可也明白这是人之常情。
“我没事，孝敬爷爷奶奶是应该的，爹做的对。”
有什么办法，憨爹就是憨爹，孝顺的紧，她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不过随即又想到这纯孝的亲爹，叶菀又特别感激，她还是庆幸自己穿来的身子有这么一个家庭的。若是像温景元那般的，那才是悲惨啊！
“爹回来了，咱们一起说个事情吧。”
叶菀岔开这事情，说到了做工上的事。
张巧儿也是发愁，“你爹在镇上找过几次，工钱都不高，他心里着急，想去大老爷家里签长工去了……”
张巧儿也是怕了，这丈夫要是签了长工，那就是卖身了啊！
卖身了，那还能一家子团团圆圆的吗？
“菀儿，你等会儿劝劝你爹，这长工签不得，咱们再怎么穷再怎么没办法，也不能卖身啊，咱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何苦去卖身……”说着，张巧儿竟是哭泣起来。
为自己家庭命运的悲舛而感伤不已。
叶大山从堂屋那儿回来，一踏进小厨房，就感觉气氛有些微妙。
张巧儿起身，朝着外头走出去，想给父女俩留点空间，却不想被女儿叫住。
叶菀拉住张巧儿，“娘别走，你也留下来，我正好有事情和你们两人说。”
叶大山看向张巧儿，无声的询问着，张巧儿却是心里虚的厉害，直接避开了。
叶菀可没在意两人之间的情绪波动，只去关了门，而后就说起了让两人去县城做工的打算。
见叶大山要反驳，叶菀也不急，任由着他说道起来。
“菀儿，你是不是又想让我去海川的店里，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们欠你舅舅够多了，不能再这么厚脸皮凑上去，你怎么就是听不懂！”
叶大山是穷，人也憨厚，但是他不傻。
如此扒拉着自己婆娘的娘家吸血这种事，他是打死都不愿意干的。
“菀儿，你别让你娘在娘家抬不起头来。”
叶大山话一出口，语气都沉了。
他又想到张巧儿的妹妹张倩儿，嫁给的是同村的李铁柱，可是人家即便是孤儿一个，却是将自己婆娘孩子养的很好，又帮着婆娘娘家做事，里里外外一把好手。
对照自己，叶大山的心里苦啊，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人！
他给不了自己婆娘好日子，也没把三个孩子养好了，他……
“那爹想怎么样，去卖身做长工吗？”叶菀被亲爹怼了几句，也是脾气上来了，“爹若是去做长工，将自己卖了，那就是对我们这个家好了？”
“哈，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一家之主把自己卖了能发家致富的，爹你是第一个！”
叶大山愣了下，却道“你瞎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要卖身做长工了？”
“没有？”
叶菀和张巧儿都是惊讶的看过去。
叶大山挠头一阵烦躁，“没有的事情，我不干那事情，你们娘仨个在家里头，我哪能去干那赔本的买卖。”
叶菀被逗笑了，这憨爹还知道买卖赔本啊。
“爹，奶奶吃药的钱可是每个月都要的，这个月吃完了，下个月的钱还没着落呢！”
“可是……”
“爹你听我说。”叶菀打断他，“我让爹你去舅舅的店里，可不是因为亲戚关系，确实是店里缺人手，前几天爹不是还帮着舅舅一起去送货了吗？”
“舅舅是什么样的人爹不知道么，怎么可能因为爹是他姐夫就随意乱来，去了店里，那肯定也是要正经干活的，哪能是那种轻轻松松坐那儿享福又每个月有钱拿的那种活计。”
“我还以为……”
叶大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之前想岔了。
他一直因为自己穷而有自卑，这种自卑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所以本能的拒绝张海川的出手帮助。
叶大山总以为，自己小舅子是觉得直接给银子不方便，就变着法儿的给他。
谁承想，是真的要给他活做来着。
“那你舅舅有说干什么吗？”叶大山的心有些松动了，他确实想做活计。
叶菀不清楚张海川的安排，就拿之前张海川说的那一套告诉叶大山，“我也不清楚，好象是让爹去看货去的，店铺生意做大了，存货就多，那些东西值钱，怕人偷了，需要一个看获的。”
说着又笑了，“舅舅说爹老实本分的，适合看货，自家人，他信爹你呢！”
这话任谁听着都舒坦极了。
张巧儿也跟着笑了，接了话，“那是的，你爹就是老实本分，给你舅舅看货一准儿不出错，保证谁也不敢来偷。”
说着说着，话题就直接歪到怎么看货去了。
叶菀看着说的起劲的夫妇二人，知道这事情八九是成了。
于是乎，她的目光转到了张巧儿身上，“娘，那你呢？”
“啊？”张巧儿被打岔，回了头一脸迷茫，“我什么？”
“店里也却女工，我厨房里忙死了，舅舅刚接了大单，又要招厨房帮工了，娘你手艺好，一起去吧。”
“我哪成，这不行这不行的，我就一个农村妇道人家，哪会做那些精致的玩意儿。”
张巧儿一想到之前自己大女儿带回来的糕点，那精致的模样看着就是极好的，她去做？
那怎么可能呢！
张巧儿想也没想就一口否决了。
叶菀却插了句，“娘，不是要你做糕点，但是揉面这些活你会吧？”
揉面，那个肯定会啊，每天擀面烙饼都要做的呢。
张巧儿点头，“揉面倒是会。”
“那就行了，做糕点的有我和另外的人呢，但是揉面这些活太麻烦，而且还要蒸东西，这些都是和做饭差不多的，但是得有人看着。娘你会做饭，这些肯定不差，去了就能帮得上忙的！”
叶菀越说越激动，直接就将自己那厨房里的可以让张巧儿做的活都拉出来说了一遍。
每一样都是分开说的，听着都和平时在自家厨房忙活差不多，说的张巧儿自己都心动了。
“就跟在家里头一样？那，那我好像也能干。”
张巧儿有些意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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