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复领着雷声村的几位长辈出了庭院，站在了刚刚说话那人身前，他便是水之部落的部落长蜚鸣，听闻渠熊将姬正太子抓回来了，立即带着邻近几个村的战士，浩浩荡荡杀了过来。



    “七复老爹。”蜚鸣领着各村战士，恭恭敬敬向七复行礼。



    这位来自异大陆的老人今年已经三百二十六岁了，蜚声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和他是好兄弟，每个族人，不论老少，见到七复老爹，都要毕恭毕敬向他鞠躬问好。



    那些年是蛮族各部落最动荡最黑暗的时光，天帝弃族深受诅咒之害，导致各部落互相厮杀，人口骤减，一度面临灭族的危机，是七复老爹用他的智慧和经验，率领蛮族走出了困境，重回正轨，经过两百多年的发展，才恢复到如今的水平，而这还不过是鼎盛时候实力的十分之一。



    “还有多少个人没来？”七复点点头，双手拄着拐杖，眯着眼睛看向这群蛮人，他的眼睛很老化了，看什么人都像是一个模样，唯一不同的也许就是他亲自**出来的得意弟子渠熊，他的五官清秀些，看上去聪明一些。



    “除了雁宾、雀水、寒蝉、玄鸟这几个较远的村尚且在赶路，其余的首领都到了。”蜚鸣向七复道。



    “那等他们到了再说吧。”七复眯着眼睛，慢慢说道。



    “这个，田後有话说。”蜚声咳了一声，田後从他的身后站了出来，怒瞪渠熊，翻天的鼻孔仿佛要将对方吞噬在其中。



    “呵呵，说吧。”七复不知田後为何这样生气。



    当下田後便将自己发现了敌人，牺牲了不少族人才攻上山，就快要抓到姬正太子时，渠熊却从一边跳了出来，摘取胜利的果实，将事情的经过一一说了出来。



    说到最后，田後低下头，对晨蒙行礼：“请老爹为我们鱼冰村主持公道。”



    “听你这么说来，渠熊的确是不对。”七复抚了抚长须，让渠熊站到中间，才接着说下去，“可是你们都抓错人了，这又应该怎么算？”



    抓错人啦？渠熊和田後一听，同时傻了眼，两人齐齐挠头。



    “可我明明觉得他和画上的人像一模一样啊。”渠熊的弟弟渠虎拿出了那张画，在太阳底下摊开，众人围了上去，有些人觉得两者有点像，有些人觉得就是同一人，更多人觉得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听七复老爹这么说，渠熊和田後仔细看了看画像，又很认真回忆着碧落的长相，好像的确是不太像。



    画像这人五官端正，梳着高高的发髻，还带着帽子（蛮人头脑简单，不懂冠冕和帽子的区别），而碧落呢，容貌精致，不束发，浓黑的头发上插着几支漂亮的发簪，长发垂腰。



    想明白过来的两个首领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脸刷地一下齐齐红了。



    渠熊向众族人道歉，接着解释道：“当时灯火不够亮，看花眼了。”



    田後却不以为意，兀自嘴硬：“不能怪我们，我就觉得人族的每个人都是一个样。”



    “那抓错人了，要不要将他们放了？”蜚声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这三个小孩来头不小，也许他们可以帮助我们揭开这该死的诅咒。”七复拄着拐杖，艰辛地抬起头，还在飘着蒙蒙雨，沙沙落在他的干枯脸皮上，凉凉的，很舒服，“等风之部落所有首领都到齐了，再开会讨论吧。”



    “好。”蜚鸣应答道，又问：“那我们应该做些什么？”



    “准备祭祀仪式，天狗大人需要新的食物了。”七复缓缓扫视了周围一圈，来到这里的族人都是整个蛮族最优秀的子弟，来参加这次祭祀天狗大人的会议最合适不过了，接着他吩咐下去，“蜚声，你既是水之部落的部落长，这次就由你负责，渠熊，这里是你的地盘，你在旁协助。你们须全心全意合作，不可争吵。”



    蜚鸣和渠熊同时应是。



    “七复老爹，您要去哪呢？”田後见七复转身走回去，似乎不管他那事了，那岂不是没有办法讨回公道，心中一急，大喊了起来。



    旁边几个首领看他对七复老爹如此无礼，个个喝住了他，田後知道众怒难惹，但又憋不住那口恶气，愤愤然退到一边生闷气。



    “蜚鸣，交给你啦。”七复边缓缓走动边向后方摇摇手，“我去和这仨小孩聊聊天。”



    “好。”蜚鸣爽快地回答。



    两名蛮族战士抬着七复来到屋里，看到那些桌上的棍果被吃光了，只剩下一堆长短不一的棍子留在桌上，微微一笑，问：“这棍果可好吃？”



    他说的是西大陆土语。



    “好吃好吃。”黄莲坐在黄泉的大腿上，和他哥哥猜着石头剪刀布，听到七复这么问后，高高举起小手。



    “勉勉强强，还凑合吧。”黄泉慢悠悠地说，“不过就只有水果，未免单一了点，这样是留不住我们的。”



    “呵呵，我们这里别的没有，要说吃的，遍地都是，我保证你们天天不带重复的，可以吃足一年。”七复命令两个族人抬他到八仙桌旁的黄花梨木椅子上。



    “切，老头吹牛皮的本事真厉害，我们拍马都追不上。”黄泉撅起了小嘴，不以为然，一路走来，路上那些荒凉景象，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要说最多的也就只有各种水果了。



    碧落白了一眼黄泉，心里冷笑；你也知道你在吹牛皮，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



    “七复老村长，冒昧问一句，您是哪里人？”碧落看七复的着装挺像东洲人，但是他说的西陆土语非常正宗，而他却在一向排外的蛮族中德高望重，这让她有些迷惑。



    七复呵呵一笑，道：“从哪里来有什么关系，最后不都是去同一个地方，去向幽冥大帝报到吗？”



    他这么回答，意思很明显了，老子就是要打哈哈，你们别想套出什么信息了。碧落挑了挑秀眉，知道这人年纪虽大，心思却还活络着呢，不是那么好忽悠，一个不慎，反而容易被他套着话。



    “是啊，人生到了尽头，何尝又不是同归一宿呢？”碧落的嘴角微微上扬，哂笑一声，“既然如此，你们又何必捉我们来？”



    “抱歉，我刚才听他们讲了事情的经过，才发觉是渠熊他们抓错人了。”七复的脸上露出微笑，本就干皱的脸皮此刻皱成了一团。



    “那么我们可以走了吗？”碧落没有生气，亦没有欢喜，她觉得这样挺好的，能够让青龙部安然撤退，自己也到了中大陆，离目的地又近了许多，还多了一只神兽作为坐骑，就算是阴差阳错，结果还是好的。



    这时提出离开，最适合不过。



    “高贵的客人，是去是留，这是你们的自由，天帝弃族绝不会为难他们的朋友。”七复看着碧落，一副慈祥之态，就好像看着孙儿辈的孩子一样，停了一会儿，他才又说：“不过，难道你们就不想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请姬正太子来遗落之境吗？”他却不说是捉，而是说请。



    “有什么好想了解的，你喜欢请谁就请谁，关我们什么事。”黄泉打了个哈欠，如果往后还是现在这般无聊，他可真要带黄莲离开了。



    最喜欢他哥哥的黄莲则是完全听从黄泉的意见，他说去哪里就跟去哪里，无条件服从。



    一路走来，碧落倒是听那些蛮人说过一些相关的事，好像是跟什么天狗大人有关的诅咒，需要天帝后裔的血液才能解开这诅咒。他们交谈得不是很深入，而且又是小声议论，碧落听不全。



    碧落想了想，保持着沉默。



    蛮族冒着极大的危险，深入桐柏国都城去捉姬正太子，当中必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而不是吃撑了没事干。



    她想听听七复会给出什么样的理由，是不是和她知道的是一样的。



    七复用拐柱轻轻杵了一下地面，脸上神情显得有些沮丧：“蛮族是天帝弃族，千百年来，一直被困于遗落之境，他们无数次想离开，却始终无法逃离这个被诅咒之地。”



    “为什么，你们都有手有脚啊，而且你们的坐骑很厉害啊，呼呼地跑，一下子就能跑出很远的地方。”黄莲最喜欢听故事了，而且也最喜欢在听故事时举手发问。



    碧落却听出来了，这个老头只是说蛮族，可没有将他自己代入其中，看来真不是蛮人。



    “小老弟，看来你还是不明白被诅咒是什么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数千年前，轩辕天帝率领六族击退魔族，并将他们封于神魔之井后，蛮族被一分为二，一半族人留在北荒，守卫神魔之井，另一半被派南下，美其名曰守卫妖精森林，并将富饶的南洲赐予他们，但到了遗落之境后，蛮人们才发现这是个不折不扣的骗局。



    “这个所谓富饶千里的大陆，根本就是一片荒芜之地，蛮人们又是愤怒又是绝望，感觉被骗了。刚开始时，蛮人有过抗议，想找轩辕天帝理论，可是他的那些打手，根本不让他们踏出南洲半步，若敢不听，当场击杀。这些打手可都是大有来头，个个都是半神以上的厉害角色，蛮人们哪里打得过。”七复娓娓道来，黄莲和碧落都凝神细听，只有黄泉在仰着脑袋，怔怔看着天花板。



    “这些打手为什么这么坏啊？”黄莲很是不解。



    “他们不是坏，而是要听轩辕天帝的命令行事，后来他们可能觉得自己当年的行为是错的，一部分选择了归隐山林，而当中这些半神聚居在一起，后来成立了一个组织，叫移星，这就是巫之联盟的前身。”七复说到这里，微笑看着碧落，“他们自觉有愧，主动承担了守卫妖精森林西边的职责。”



    碧落知道七复为何要这么看着她，应该是他已看出了自己和巫之联盟有关，或许就认为自己就是巫之联盟的弟子，这当然是错的。不过他说的有一部分是对的，巫之联盟的前身的确是一个叫移星的组织，而创立移星的七位元老，个个都是历史上鼎鼎大名的英雄人物，身上或多或少流淌着神的血液。



    “血淋淋的现实面前，纵使再愚笨，蛮族也知道不能再去反抗，于沉默中留在了南洲。即使在南洲，他们也受到了当地土著，也就是你们西大陆人的排斥，最终被赶到了如今的遗落之境。”



    碧落没有吭声，她的确听伏据说过，曾经有一段时间，西大陆土人和蛮族是混住在一起的，后来不知什么样的原因，蛮人迁徙去中大陆，从此与西大陆人不相往来，至于他们要攻打西大陆各国，是近三百年来的事情。



    “之后又过了将近千年，颛顼天帝决定绝地通天，命令他的两名大神黎和重将天和地彻底分开，作为天地间沟通桥梁的神木，位于山海大陆中心的建木神树，被连根拔起，那真是移山造海，沧海桑田，整个山海大陆因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神树被拔起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天坑，四条巨大无比的裂缝往四方延伸，将山海大陆一分为四，这就是现如今山海大陆的状况。麻烦还不止这些，海水开始顺着四条裂缝倒灌入天坑，如果任由其发展下去，无穷无尽的海水最终会将山海大陆淹没，山海大陆将不复存在，这是天界不想看到的事情，经过商议，他们将西极万里雪山上终年不化的冰雪化掉，顺着山谷汹涌流入这个天坑，最终成功将海水倒逼回去，算是成功保住了山海大陆。



    “南洲亦被一分为三，西大陆依然被土人占据着，中大陆则是蛮族的天下，羽人族则还把东大陆作为他们的家园。神奇的是，这三个大陆依然和妖精森林挨着，羽人族，蛮族和移星的地方互相挨着，他们亦遵照约定，守卫妖精森林，不让里面的妖族逃出来。”



    “既是约定，顶多是蛮人被轩辕天帝欺骗罢了，为何会说是被诅咒呢？”碧落还是不明白。



    “轩辕天帝曾经说过，只要他研究出这些妖族从何而来，再不用蛮人守卫妖精森林，还他们自由，他给出承诺，会尽快结束这一切，蛮人的智慧不够高，他们淳朴真诚，以为轩辕天帝一定会按照承诺去做，所以和他签了一个关于守护妖精森林的约定，并将之刻于一块巨大的鏊壳上，就立在了中大陆偏南的位置。约定规定，蛮人有监护妖精森林之责，不得让妖族外逃，轩辕天帝研究出妖族出处此约定作废，作为回报，轩辕天帝赐予每位蛮族战士拥有一头狕作为坐骑，他们无坚不摧的兵器则是世间最擅制作器械的奇肱国特供，而后来西洲整个大洲被天神封印起来，位于西洲之中的奇肱国也被封印进去了，他们的兵器就此断供，现在的蛮族战士手握的是代代流传下来的上古神兵，的确是锋利无比。



    “而违背约定，是要付出代价的，那就是蛮族会遭到天打雷劈，全族灭亡，这些都是写进了约定里面的。”



    “蛮人想要离开而不得，这就是你所说的诅咒？”碧落问。



    “正是。”七复露出赞许的目光，这么聪明的小女娃真是少见，一下就从这么大堆的信息里听到了重点之处。



    “没有这么悬吧？”碧落疑惑不已，“那你们蛮族还不是跑去西大陆和东大陆烧伤抢劫，伤害无辜百姓。”



    “那不一样，每次出征前，族人都要向轩辕天帝发誓，除非战死，活着的战士必须回到部落，否则遭到天狗大人的谴责。”七复看碧落还不是很相信的样子，就说，“曾经有族人试图偷偷逃离遗落之境，马上就遭到了天神的报复，他们派来可吞天食月的天狗大人，他出现时飞沙走石，掀起巨大的风浪，将一切活物卷走。”



    “那让姬正太子来解除封印，这如何行得通？”



    “传言中，只要天帝的后人，在约定规则之下，朗朗乾坤，寰宇之下，当众宣布约定作废，他的话可传达天界，使得作废具有效力。”



    原来如此。



    七复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得如此详细，碧落再听不明白就是傻子了，只不过她心里仍然有疑惑，这当中的事情她大部分都了解，七复说的都是事实，但是在蛮人南迁中大陆时，她的伏羲先祖可是帮了很大的忙，例如教会他们使用火种，教他们搭建房子等等，七复却避而不谈，不知到底是何用意。



    也许，是他觉得这些事情微不足道，也许



    碧落的心一紧，看来是时候拿回寒碧剑了。



    她喜欢事事掌握主动，所以才会想那么多，什么事情都要往各个方向想，分析个中利弊，然后想出相应的应对方法，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被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是她最不能忍受的事情。



    七复好久没有试过说这么久了，上次发表长篇大论，应该还要回溯到一百年前，他都不记得当时说了什么，所以说完了这些事后，他觉得非常累，于是告辞离去。



    临走前，七复再次恳切三个少年留下来，在这里绝对会得到最周到的服侍。



    蛮人向来最热情，会想尽办法完成客人的心愿。他强调了这句话，便由族人抬着离开这座房子。



    碧落送七复离开后，发现黄泉四仰八叉，睡了过去，黄莲趴在他的胸膛上，睡得很死，震天的鼾声欲要冲破这间简陋的木房。



    碧落开始习惯他们了，这对兄弟，面对任何人任何事都处之泰然，就算天塌下来他们都照睡不误，何况是一个小小的蛮族部落。



    她轻轻摇头，心里想着英国拿回寒碧剑，从容离开，在这之前，她要做好一切准备。



    她先是尝试了运行先天之炁，而当她做出了尝试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原先顺从心意，在体内各经脉中流转自如的炁，这时空空如也，怎么提也提不上来。



    他妈的，这该死的老头。



    从来没有说过脏话的桐柏国公主第一次有想要骂人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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