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女子淡如水墨的声音，楚曦却觉得如尚未熟透的青梅般令人酸涩难忍。
不知是该为这温婉的女子感到悲凄，还是为那个再也无法赴约的少年而感可惜。
又不由在想，究竟是何种情感能令朱娘甘愿放弃去寻求安逸的生活，即便是受人欺辱也要苦苦守于此处？
如此想着，小姑娘也就如此问了。
“阿朱姐姐，为何不去寻你的外祖呢？”
小姑娘软糯的声音便如暖阳，驱散了朱娘笼罩于心头的阴霾，让她从昔日的伤感中回过神来。
她牵着小姑娘娇嫩的手，让她复又在板凳上坐下，随后朱娘便蹲下身子，目光与楚曦平视。
“因为我在等着与我相约的那个人啊，如若他回来却见不到我，该是如何？”
眼前的小姑娘的眼睛，是朱娘从未见过的纯粹，让人不觉心生怜惜。
听到回答，楚曦不觉小脸一垮成了苦瓜脸，望着朱娘的目光里带着犹疑与可怜。
那人不是被压在泥石之下，死透了么？
莫不是眼前的温柔女子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于是便疯了？一直活在那人未死，尚能归来的幻想当中？
朱娘望着楚曦欲言又止的神色，如何不知晓她在想些什么，但她并未直言反驳，只是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噗嗤一笑。
看着眼前纯净如雪水一般的小姑娘，淡淡开口，“你可知在这世上除了亲情，友情之外另有一种情谊，这种情谊能超越生死将两个人紧紧地连在一起。”
女子声音淡然，却有魔力。
这魔力使得这道声音钻进了楚曦的心头脑海，不断回旋。
不知为何，小姑娘不由想到洛水镇气派的童府深宅里的那个疯魔了的人。
又想到流客往来的云来客栈里那个豪爽妩媚的云四娘……
回想起御河画舫里，妆容精致的戏子唱着那小姐公子的故事，咿咿呀呀的声音。
“小姐欸，在下何德又何能，得小姐青睐——”
“公子呀，只盼榜上能提名欸，八月红妆嫁喂欸——”
恍惚中楚曦轻声回答，却带疑惑，“是男女之情么？”
朱娘哑然，将本想了一堆给小姑娘解释何为男女之情的言语，默默咽入肚里。
她事实不曾想到，这尚且年幼的小姑娘还知晓男女之情，想她在小姑娘一般年纪时的懵懂，心下稍觉复杂。
可朱娘如何能想到，坐在她眼前乖巧得跟个娃娃似的小姑娘，是自小在一推女人围着一个男人争得头破血流的地方长大的。
更何况……
不知想到了哪个面若桃花的面容，楚曦肤若白雪的小脸上扬起了抹粲然的笑意。
朱娘勉力压下心头复杂的心绪，试探地朝楚曦问了一句：“你可知，何为男女之情？”
“知道啊，就是男人和女人盖着一条被子里睡觉，生宝宝啊。”
“咳咳咳——”
孩童稚语令朱娘松下一口气的同时，她也被楚曦直白的话语给呛地咳出了声。
宛若朝霞的红晕慢慢地爬上这温婉女子的面容，她又问：“咳咳，是谁告诉宁宁这些的？”
她实在是想不出是谁在这年纪尚小的小姑娘面前说这些子胡言乱语的话。
又想到那个清冷卓然的少年。
那李公子如此重视于小姑娘，该是将她保护的极好，该是不会让她知晓这些才是啊。
楚曦又想起方才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妖孽面容，对着朱娘，出卖得毫不犹豫。
“是我的表兄啊，他时常会到茶馆里听书也会去书铺子里翻话本子。
因了舅舅不让他看这些，他便会将那些话本子藏于我处，作为报答他便回给我讲故事。”
末了，小姑娘还加了句：“唔，表兄给念的话本子却是极为有趣的。”
但不知为何，表兄给讲那些故事里的都是些始乱终弃之辈。
而且，每次讲完一个故事总是会对她耳提面命，说什么让她擦亮眼睛，别跟故事里头的小姐似的被人骗得流血流泪。
楚曦是颇感不忿的，她有那么蠢么？向来不都是她让人流血又流泪的。
朱娘望着眼前答的磊落的小姑娘，默然，不知该何言以对。
不过如此听来，宁宁这表兄虽说有些不着调，但也是为着小姑娘好的。
见朱娘良久不回答于她，楚曦便摇了摇她的手，唤道：“阿朱姐姐，宁宁说的可对？”
“对也不全对，”见小姑娘似对着答案不加满意，朱娘便在她追问前说道：“有些事等你长大之后才能真正知晓，现在若强要知道，也不过是强加烦恼罢了。”
楚曦闻言也不再追问，只对着朱娘道：“既男女之情能超越生死地让两人在一起，那宁宁便要与阿翁，阿兄，师傅，大师兄……他们一起睡觉觉。”
朱娘看着眼前掰着手指头一一数数的楚曦，越听越觉汗颜，想要开口告诉她亲情不是所谓男女之情。
但复又消了念头，她看着眼前认真的楚曦失笑。
罢了，总归还是个不识情爱小姑娘。有些事总该需自己经历过才能真正领悟知晓，旁的人，那是丝毫也帮不上什么的。
楚曦见朱娘眉宇间的神情不似方才的孤寂伤感，眉眼弯弯道：“阿朱姐姐，我去瞅瞅华华和阿月回来没。”
说完，便将手中的陶碗朝边上一放，起身便走。
朱娘望着那说风便是雨的小姑娘，失笑。
果然还是个孩子。
便在朱娘转身打算再备一道菜时，她听到小姑娘轻到呢喃的声音。
“阿朱姐姐，所谓男女之情，当真能使两个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么，”话语微顿，“即便是山峦颠倒，日月翻覆？”
朱娘转头看着站在门边的娇小背影，她在小姑娘的背影中看到了深沉的孤寂。
那是一种孤身立于巍峨高山上的，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朱娘感到自己的心像被揪紧了一般的难受，又闷又酸。
就在她想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她看见小姑娘转了头，巧笑嫣然，面上的笑靥仿佛能甜到人的心底。
宛若方才那个充斥着孤寂的小姑娘，只是朱娘看花了眼一般。
“谢谢，阿朱姐姐，宁宁晓得了。”
朱娘看着消失在门边的小身影，久久不能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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