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上鞋,”魏孜博的手掌依旧半合着他吞咽了下,重复,“我带你离开。”
“去哪里,我走了,十日后羿亲王来要人怎么办?”魏楚欣轻轻的握着丝滑的缎面被角,看着魏孜博一时答不上来下话时的样子。
擅自离开,或许对萧旋翎、左笙这一类女子来说,是那么的轻而与举。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她们是那般的自由,想做某事,豁出性命也要去做。
可是对于魏楚欣来说,不是小事。常州有牵着她腿的东西,她的铺子,她以前所缺失的父兄之爱。
她总是瞻前顾后,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无论是重回一辈子,还是重活几辈子,她永远也无法彻底抛下所有,就自自由由的为自己而活。
她走不了,也不想走。
“父亲说这些年亏欠你太多,眼见着那羿亲王并非善类,进王府怕是要毁了你一辈子,父亲这大半辈子都在争名逐利,在官场上唯唯诺诺,小心翼翼,他也累了。这次为了自己的女儿,他也想活得扬眉吐气一些……”
“大半夜的,你说这些烦不烦。”魏楚欣打断魏孜博,打了个大大哈欠,“我困了,哥哥也回吧。”
“楚儿!”魏孜博的拳头终于是握紧了,声音大的几尽要喊了出来,“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由不得你!”说着,将她腿上面盖着的锦被猛的一掀,拽过了她的脚踝,硬是给她穿鞋。
魏楚欣反倒是没动,眼睁睁的看着他干提提不上那绣花布鞋,一丝一毫也不肯配合。
“什么破鞋!”气的魏孜博也不打算为她穿了,撒气一般的将两只鞋悉数撇到了地上。
“啪嗒”两声响。
魏楚欣看着他觉得好笑,“大哥哥眼下,哪里还有一分读书人的样子。”
魏孜博也不管她故意嘲讽之语,拦腰将其抱起,就要往外面走。
“太晚了。”在魏孜博要推门的前一刻里,魏楚欣突然说道。
“当年送我去庄子时,他怎么不想着我是他女儿,五年不管不问时,他怎么不想想我这个女儿,同意我给林峰将军做妾时,他怎么不想想那会毁了我一辈子,现如今倒是来这套虚情假意。”
魏楚欣轻笑着,“魏伟彬以为这么做我就感激他了,这么做就能弥补这些年对我不闻不问的亏欠了?可不可笑啊!以前我真可怜时没有人可怜我,现如今我铺子开遍常州省,腾挪出十万两现银也不过是废一句话的功夫,我需要你们可怜么,我需要你们施舍么,我需要你们大义凌然么!”
“放我下来,明日我还要早起去铺子,耽误了我做生意,赔的钱你魏孜博替我补上么?”
……
先时三姑娘一番话,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外面,将门口梳儿,梨儿几个人听的噤若寒蝉。
房门被轻轻的推开了,老旧折页发出的咯吱声响中,透着那么几分寥落。
门口几人便眼见着大少爷迈着稀疏的步子,一步两步,步步虚空着,渐行渐远,走出了兰蕴居。
“姑娘,你怎么光脚站在地板上,小心着凉了!”梳儿进来时,但见着魏楚欣站在门口发怔。
被扶到了床上,魏楚欣便自己摆好枕头,侧身躺好,闭上了有些发干发涩的眼睛。
“熄灯睡觉吧。”她吩咐着。
梳儿应声,为她掖好被角,将屋里的蜡烛吹灭,小心的退到了门口,轻轻的关好了房门。
一夜难眠,一夜无话。
第二日一大早,照常吃饭,照常套车出门,照常去月饼铺子。
铺子门口照往常比,格外的热闹,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人。
还真是烂菜叶,鸡蛋皮,石头块,扔了满满的一地。
扔东西便扔东西了,一群妇人口中污言秽语,编出的瞎话比当事人讲的都细,硬生生把一个姑娘说成了妖精转世,蛇精附体,听的魏楚欣都忍不住要笑了。
人言可笑,人言也可畏。
马车停在了铺子门口,魏楚欣由人扶着下了马车。
温婉得体的衣服,不扬不显的装扮,磊落澄澈的眉眼,大大方方的微笑。
参议府里的三姑娘,月饼铺子里的年轻东家,只昨日一天就被人传成了狐狸精转世一般的妖媚人物,此时真见到了真容,一时倒是彻底肃静了。
魏楚欣往铺子里走,所过之处,众人自动退让出一条路来。
魏楚欣便是心平气和的走着,在要迈过门槛时,笑着对站在一旁垂头丧气没有神采的张莱说,“着人打扫打扫,眼下这样还怎么开门做生意。”
张莱被魏楚欣感染,挺直了脊背,高声应下,叫过一边的小厮,道:“没听见东家发话么,还不快去取扫把撮子来!”
不知是谁起了个头,魏楚欣一进去,骂声就又四起。
魏楚欣在椅子上坐着,叫过一旁的丫鬟:“去把招待客人用的描金杯子拿出来,烧水把侯爷送的上等茶叶沏好。”
魏楚欣又吩咐人在门口摆了长案来,将茶壶茶杯拿到外面,她亲自坐在门口,环视着一众见她出来又都不敢吱声的人,笑说道:“一日之际在于晨,这一大早上,众位便聚在我这里大动口舌,有没有觉得口渴?”
“这描金瓷杯是找京里的师傅精心打造的,每一只价值十两银子,这茶叶是去年萧旋凯送的,每一两价值五十两,你们在这里干干的站着,我在这里干干的坐着,两下里都没有意思。先时在屋里,听众位骂了半天,也不过就是那几句。眼下不若这样,谁能骂出来一句有新意的,我便亲自为他沏一杯茶来,茶喝完,这描金瓷杯便也就送给那人了。”
话一说完,众人便窃窃私语,面面相觑,纷纷有跃跃欲试的打算。
只是等了半天,也没有人敢站出来。
众人在心里也都忖度,眼下这位是参议府里的官家小姐,侯爷和王爷两人都看上了的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却毫不避讳的敢直呼萧大人名讳,谁要敢出头赚这个钱,岂不是连脑袋都不要了。
“没有人骂了么?”等待的空荡,魏楚欣已经把面前几个杯里都斟满了茶水。
众人闷闷沉沉,没有敢应声的。
“众位站了半天,也骂了半天,想来是都累了乏了。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来的,没功劳也有苦劳。眼下门口又被你们扔了一地的菜叶果皮,不若这样,从现在开始,但凡是弯腰捡拾者,都到管事这里领银钱,一片菜叶换一两银子,说到做到,绝不赖账。”
说着,魏楚欣侧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张莱,问,“银子准备好了么?”
张莱站得直直的,高声答:“回东家,才从银号支出来一千两现银,银子有都是,就怕地上的烂菜叶不够换呢!”
此话一出,众人轰乱了起来,推推攘攘,争先恐后,抢起地上的烂菜叶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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