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飞鱼卫这三个字的一刹那,贾肃连呼吸都忘了。
身为寒门官员,且是一方封疆大吏,贾肃有幸听说过这个隐秘衙门。
他知道那是一群神秘而又强大,只听命于皇帝的密探,根本不将文武百官放在眼里,对方的首领就是皇帝身边的头号宦官,传闻有王极境修为的敬新磨!
但贾肃毕竟只是地方官员,没有在中枢任职,更不是皇帝心腹,在飞鱼卫如今还隐藏在暗中,没有被皇帝摆上台面,不为世人所知的情况下,贾肃了解到的也只有这么多。
那年贾肃右迁郓州刺史,在寒冬时进京面圣。
穿过重重宫门时,贾肃看到一名身着绯袍、浑身是血的四品官员,被一群穿着飞鱼服的修行者拖走。
贾肃认识对方,知道那是滁州刺史。
几天后,他听到了对方畏罪自杀的消息,朝廷在邸报上公布了对方在任上的种种渎职罪行,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动静。一位封疆大吏,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在这个世上除名,连讨论都没有引起多少。
他向在燕平任职的同窗打听过对方的情况,同窗对相关事宜讳莫如深、缄口不言,只告诫了他一句话,如果有一天他见到了穿飞鱼服的锦衣人,千万不要得罪对方。
那件事在贾肃心里留下了浓厚的阴影。
也让他记住了飞鱼卫不可得罪。
而现在,贾肃再一次“见到”了飞鱼卫的修行者!
此刻他终于明白,为何刺史府中有那么多高手,却直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人露面。以飞鱼卫的强大实力,刺史府那点护院力量,根本就不够看。
但贾肃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飞鱼卫盯上。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盯上,因为他根本就不清楚飞鱼卫的具体职责。但从杨佳妮的只言片语中,他了解到了,他跟方家相互勾结为祸一方的罪行,是让他陷入如今这种生死两难境地的原因之一。
在贾肃看到杨佳妮手中的腰牌后,他心中最后一丝侥幸跟疑虑也烟消云散。
飞鱼卫的腰牌他没见过,也不认识,但既然对方拿了出来,那就肯定不会有假。
今时今日,知道飞鱼卫这个存在的人,本就屈指可数,除了宫城里那些人,个个都是地位显赫,深受皇帝信任的寒门官员。
在这件事上,世家大族一无所知,连宰相都被蒙在鼓里——因为世家大族不会容许飞鱼卫出现,所以皇帝从来没把飞鱼卫提到人前,之前还曾想过借助书写《方物志》的名义来给飞鱼卫筹措粮饷。
也就是说,没人能够冒充飞鱼卫。那几个寒门重臣没必要也不敢,世家大族则是完全不知道飞鱼卫的存在,而要弄出元神境后期的高手,就更是难上加难。
贾肃虽然不认识飞鱼卫的腰牌,但没有理由怀疑腰牌的真假。
其实就算他认识飞鱼卫的腰牌,也无法证明杨佳妮手里的牌子是假的,因为这牌子出自赵宁之手,是根据他前世的记忆让张文铮铸造,跟真的毫无二致。
“罪官罪官有什么能为阁下效劳?”贾肃在深重的绝望中,又燃起一丝希望,杨佳妮方才说了,只要他听命行事戴罪立功,或许会有一丝生机,现在他只能祈求对方能够说话算话。
杨佳妮拔出钉着贾肃的匕首,掏出一瓶丹药丢给他,站起身来,“方家罪大恶极,不应该继续存在于这个世上。”
码头。
方家的修行者帮助官差们,将脚上的符矢拔了出来,惨嚎声终于停歇,但无论方铮还是绿袍官员,都不敢再试图强行上船。
方铮倒是有过努力,他毕竟有元神境中期的修为,带来的方家高手里面也还有两名元神境初期。但在他出手之前,楼船上的扈红练就释然出了修为气机,同样的元神境中期!
这样的气机在楼船上还不止一两道。
方铮这才意识到,对方的势力之强,绝对不输给方家多少。也
是在这时,方铮基本可以确定,今夜方家大批管事的离奇失踪就是对方所为,对方就是要跟方家扳手腕!长河船行绝不是普通的船行,他们背后有人,在燕平有庇护者!
方铮收起了轻视之心,但也不至于就此忌惮扈红练。
“既然你们上不了船,那就赶紧离开,杵在这里丢人现眼,你们不觉得脸红,我还觉得你们妨碍了我家主人观风景。话我不会说第二遍,立刻滚!”在方铮脸色变幻的时候,扈红练的呵斥声响起,充满对他们的鄙夷态度,完全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方铮跟绿袍官员同时大怒,前者红着眼道:“有几个元神境高手,就以为能够横行无忌了?真是愚蠢,你们刚刚欧伤的可是官差,敢跟朝廷为敌,你们的死期已经到了!”
说着,他看向绿袍官员。
绿袍官员早就觉得面上无光,当即指着扈红练的鼻子咆哮道:“你们有胆子就别走,本官倒要看看,你们还能硬气到几时,有的是你们跪下来给本官磕头认错的时候!”
他转过身,吩咐身后的官差:“立即禀报刺史,这里有人造反,请求刺史调遣兵马过来围剿!”
官差应了声诺,刚要转身离开,几匹快马已经带着大队官差飞奔而至,众人循声望去,就见马上骑者身着官袍,都是刺史府的显赫官员,其中还有一个身着甲胄,竟是郓州军的统领。
同为郓州城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方铮当然认识这些修行者,事实上,方家这些年也没少给这些官将好处,彼此同是利益同盟,交情不用多言。
在看到对方出现的一刹那,他就喜上眉梢,等对方靠近后,微笑着迎向这些救兵,“童大人,许将军,你们可算是来了。这里有人公然造反,还敢大言不惭威逼官差,真是不知所谓,现在还请诸位铲除奸恶,好让他们知道我们郓州是律法森严之地!”
他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来得这么快这么及时,但只要是自己人,能来就是莫大的好事。方家的强大不仅仅是自身的强大,能够让皇朝权力为自己所用,才是他们最大的依仗。
话说完,他侧身乜斜扈红练一眼,看对方的目光就像是看死人一样。
绿袍官员连忙趁机上前禀报:“童大人,许将军,这些恶徒刚刚伤了我们二十几名官差,反贼行径已经昭然若揭,下官正要回禀刺史,没想到两位大人及时到了,还请两位大人为我们主持公道。”
“公道?反贼?”
为首的山羊胡文士正是童大人,他听罢绿袍官员的禀报,面沉如水,马鞭立即狠狠甩在了对方脸上,啪的一声,直接将对方抽翻在地,在对方捂着流血的脸倒在地上痛苦哀嚎时,他冷冷看向其他官差:
“你们这群饭桶!披着官袍,却连善恶黑白都分不清楚,官府养着你们何用?现在闯下了弥天大祸,竟然犹不自知,还不都给本官跪下?!”
官差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法理解童大人为何会这样对待绿袍官员,又为何这般呵斥他们,但对方的话他们却不敢不听,连忙跪了下来。
方铮怔怔看着童大人,好像不认识他一样,“童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本官来告诉你这是什么意思。”
平日里跟方铮称兄道弟的童大人,此刻冷哼一声,掏出一份文书丢给对方,大义凛然道:“方家为祸一方,作恶多端,天理难容,刺史大人已经查明一切,现在就要缉拿尔等回去审问!识相的,乖乖跟本官走,但凡有半点儿反抗,休怪本官铁面无私!”
方铮看着手里的文书,听着童大人的话,张大的嘴能塞进去一个拳头,极度的不可思议与无法接受,让他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刚刚他还在说扈红练造反,是反贼,可转眼之间,他就成了罪人,方家也成了官府的敌人!给他一百个脑袋,他也想不到刺史府会突然翻脸不认人!
今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前面他去刺史府的时候,贾肃还跟他十分亲近,听到他的要求,立即就派出了绿袍官员带人相助,这只是隔了不到一个时辰,刺史府的人为何就这样对待他们?这一个时辰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童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家可是良善之家,这些年没少修桥补路、施粥救人,怎么就罪行昭昭了?”方铮很想指着对方的鼻子质问,你们收了方家那么多银子,怎能说翻脸就翻脸,就算有什么意外之事发生,难道不能通知方家一声,彼此从长计议?
童大人嗤笑不迭,“方家是什么德行,你自己比谁都清楚,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何必这般惺惺作态?既然你不想自己走,那也别怪我不客气,来人,押方家的人回去!”
跟在他身后的刺史府高手,顿时一拥而上,将方铮跟他的随从全都包围在内,一副他们敢有任何异动,就立即出手的模样。
方铮气得面色铁青,浑身发抖。
但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还没完全弄清楚状况,不好跟官府公然撕破脸皮,否则事情就难有回旋余地了。眼下他只能咬牙屈服,寄希望于方大为能够扭转局势,跟贾肃达成协议,处理好今夜爆发的诡异之事,将他从官府里捞出来。
在被刺史府修行者押走的时候,方铮回头向后看,就见童大人跟许将军两人,竟然下了马,站在楼船前向扈红练拱手行礼,腰弯得很低,态度极为恭敬。
他心里猛然咯噔一声。
楼船上的这些江湖修行者,为何能让刺史府要员如此礼敬?难道他们根本不是什么江湖人,而是大有来头?刺史府对方家态度的大转弯,难不成都是对方一手为之?
这得有多大的权力?!
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
方家到底得罪了谁?
方家怎么会得罪这种恐怖存在?
方铮手脚一片冰凉。
他感受到了浓浓的绝望。
他们还不知道敌人是谁,就已经深陷险境,这说明双方的势力有云泥之别!在这种情况下,方大为还能扭转局势,把他从官府捞出来吗?
方铮不敢有任何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