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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南岸,潼关上空,魏无羡陈安之与杨佳妮等人,从稀薄的云层上俯瞰关内关外的山川大地。
潼关之北是奔流不息的浩荡黄河,黄河两岸除了东侧的中条山皆为平地,农田被阡陌分割得横平竖直,林木翠绿,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的地平线。
黄河西侧是关中,黄河东侧便是河东大地。
潼关建在起伏相对和缓的群山之中,扼东西道路之咽喉,关城所在的地方地势高峻,俯瞰面前那条长达两百多里南北走向的狭长函道。
函道蜿蜒山间深险如函,故称函谷。
“虽说最终差了一点,没能把事情做得尽善尽美,多少有些出乎预料,但此战的目的总算是成功达到。
“没了赵玉洁这个王极境后期回京支援,皇帝就没了压制宁哥儿的把握。
“纵使帝室寒门的那些王极境修行者还在,双方力量也已均衡,局势应该会暂时平稳——对我们有利,符合我们期望的平稳。”
陈安之面朝着燕平方向,说这番话的时候神采奕奕浑身轻松。
魏无羡看了一眼悬立在旁边,神情木呆气质清冷的杨佳妮一眼,绿豆大小的眼珠子转了转,笑得很像一只老狐狸:
“如果我们现在杀去燕平,三个王极境后期联手,何愁不能灭了宋治?他麾下那些高手,还能挡住我们的人不成?
“一旦宋治死了,燕平大乱,齐朝覆灭,这天下不就是我们的了?”
陈安之不说话。
杨佳妮也不说话。
就好像完全没听到魏无羡在说什么。
魏无羡没有强求,望着脚下的雄伟关城浩瀚山川,指着如带如练的函道又笑了一声:
“我看扼守函道的关城,不应该建在函道之西,应该建在函道之东。之前秦国的函谷关,不就是建在函道东面?”
汉朝建造潼关之前,扼守此地的是函谷关,距离潼关并不远,就在函道东面。从防守中原兵马的角度看,潼关还是函谷关都一样。
一条函道的距离,体现出的是攻守之势的不同。
关城建在东面,后勤物资的运送就要通过险峻函道,颇为不便,这也是汉朝在函道西面建潼关的原因。
秦国之所以把函谷关建在函道东面,是因为这样方便进攻,如果秦军出关后还要经过函道,无异于家门口有坑又有山。
魏无羡这番话的意思是,他如果得了关中,一定会像大秦东出那样,积极进取中原。
其实他这句话,也变向解释了刚刚陈安之跟杨佳妮为何不说话——三人为何没有在截杀赵玉洁成功后,动身去燕平灭了宋氏。
杀了宋治推翻大齐,天下是“我们的”不假,但具体会是谁的呢?
凤翔军还在大震关,连关中都没有夺得,杨佳妮的淮南军更是远在金陵江南,距离燕平数千里之遥。
而河东军就在晋阳雁门关,距离燕平很近不说,赵氏本身还没有造反之名,声望民望无人能出其右。
此时灭了大齐,岂不是把江山拱手让给赵氏?
既然大家都看得清楚,往后天下不会有世家存在,如今你我都造反了,又都有不俗实力,谁会甘愿在日后做个臣子?
纵然魏无羡杨佳妮愿意,魏氏与杨氏也不会答应。
截杀赵玉洁,这是大家身为造反者的共同利益,但到燕平灭杀宋氏?
魏无羡杨佳妮根本不会去。
“想要重建函谷关,你可得快些。说不定到了明日,河东军就通过黄河渡口,率先进入关中了。”陈安之笑着打趣魏无羡。
魏无羡乜斜陈安之,哼哼两声:“那也得宋治同意河东军这么做才成,现在赵氏可是忠臣,没有宋治的诏命,他们一兵一卒都难以出动。”
陈安之针锋相对:“正因为赵氏是忠臣,凤翔军是叛军,与其把关中给你们,还不如让‘王师’及时来镇守。”
魏无羡哑然失笑:“此乃驱虎吞狼之策,宋治这是觉得赵氏的势力还不够大吗?老陈啊老陈,你不会动脑子就少说话,免得贻笑大方啊!”
陈安之顿时恼羞成怒,恶狠狠地瞪着魏无羡。
这时候,一直没出声的杨佳妮忽然开口:“建函谷关其实没有半点儿必要,魏氏要是真的得了关中,就该立马发兵中原。
“关城无论建在哪里,终归是用来防御的,你如果有了防守之心,便会立马失去先机,一旦错过,赵宁不可能让你再有得到中原的机会。”
魏无羡怔了怔,陷入沉思,似乎在紧锣密鼓推演从现在开始的战局,衡量这种可能性。
陈安之看向静若冰霜的杨佳妮,面对那张白璧无瑕的侧脸,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魏无羡忽然再度笑起来,对杨佳妮道:“你让我尽快进取中原,怕不是想我跟宁哥儿先对上,互相搏杀拼个两败俱伤,好让你坐收渔翁之利吧?”
面对魏无羡直达灵魂的诘问,杨佳妮竟然没有否认,还一脸认真的点了点头:
“确实如此。三家之中,杨氏目前最弱,需要点时间收拾淮南局面。你们先打起来,我就有更多厉兵秣马壮大自身的时间。”
魏无羡张了张嘴,却也像刚刚的陈安之一样,没说出来一句话。
杨佳妮能把这些话直白说出来,就是不怕他事先知道。
对魏氏而言,夺了关中,就必须进取中原,差别只在于是立即进兵中原,还是先定侧翼汉中侧后蜀中。
先取汉中蜀中,当然是稳扎稳打的老成持重之选,但就如杨佳妮所言,一旦他们迁延时日,让赵宁控制住中原,那魏氏再想东出就可能真的难如登天。
话说到这里,就眼下讨论的事情而言几乎已经说尽,再难深入。
魏无羡跟杨佳妮两人,忽然同时把目光投向了陈安之,一个锋利如刀,一个莫测如渊,而且没有丝毫挪开的意思。
陈安之被他俩盯的心里发毛,不无慌乱的后退一步:“你你们看我作甚?”
魏无羡捏了捏拳头,桀桀阴笑,一副马上就会动手揍人,用拳影给对方洗澡的架势:
“说,宁哥儿到底是怎么打算的?事到如今,他明明可以利用河北义军,配合河东军直逼燕平,为何始终不愿动手?”
杨佳妮没有魏无羡的动作大,她只是握住陌刀刀柄逼近陈安之,但她这副暗藏杀机的样子,反而让陈安之更加紧张,很害怕下一刻就被大卸八块。
这并非不可能。
杨佳妮的心思,莫说陈安之从来没懂过,就连魏无羡也看不透。
他们只记得,对方从小时候起就傻傻的木木的,好似缺根弦。但就是这个印象中老是吃得满嘴油渣的小姑娘,现在已经是王极境后期的顶尖高手。
杨佳妮问:“赵宁迁延时日,贻误战机,面对大好机遇无动于衷,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有什么布局?”
面对两名王极境后期高手的联手威逼,陈安之这个王极境初期不能不感觉压力极大,纵然身后有世家同伴,却也没谁能应付这两个杀神。
再说,这些世家王极境未尝不想知道赵宁的真实想法隐秘打算。
陈安之嗫喏半响,最终还是抗住了压力,梗着脖子道:“我不知道!”
魏无羡冷笑一声:“当真不知?”
陈安之热血上头:“知道也不会说!”
魏无羡目露凶光:“你不怕?”
陈安之浑然不惧:“死都不怕!”
魏无羡点点头,然后看了看杨佳妮:“看来他是真不知道。”
杨佳妮转头就走:“不知道算了。”
干脆利落。
魏无羡咧了咧嘴,最后瞥了陈安之一眼,意味极度复杂,而后灿烂一笑,就像年少时一整天胡混后,在街口分别时那样。
他也转身离开,施展身法向西飞走。
陈安之怔了怔,一时间没弄清楚状况。
眨眼间,面前就没了杨佳妮与魏无羡,也没了魏氏与杨氏修行者。
他们的身形,化作了远方的几个黑点,渐渐消失在湛蓝如洗的苍穹下。
陈安之一阵默然。
小时候他们是一起厮混的狐朋狗友,长大后他们有过身不由己的争斗,国战爆发时,于各个地方不同的战场,他们为了保家卫国这一共同目标浴血奋战。
他们也曾在局势最为艰难,命运前程危在旦夕时,相逢一笑泯恩仇,彼此信任相互扶持,哪怕是远隔千里,有了不同选择,依然心有灵犀配合无间。
昔日的纨绔少年,历经艰难磨难九死一生,如今不是成了天下有数的强者,威震四方,就是成了割据自立的诸侯,手提数十万雄兵。
世事如棋,人的命运因为充满曲折坎坷,总是难以提前预见,但这天下终归没有不散的宴席,也没有可以一直携手并进的兄弟。
昨夜,他们并肩作战共同杀敌;今日,他们却已分道扬镳各奔东西。
临别之际,甚至连一碗酒都没有。
往后,他们注定要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继续迈进,头也不回。
下次再相遇,难料是敌是友。
沧海浮沉风雨莫测,当历史的洪流席卷天下,每个身在其中的人都只能随波逐流,无人可以超脱于浪涛之外,站在岸上看别人的风景。
彼此在挣扎拼杀间,唯一能够期盼的,是成为洪流巨浪中的弄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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