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阴地关。
经过连日鏖战,付出不菲代价,秦军一路攻城拔寨,凭借其彪悍轻死的战法,以“自古秦兵耐苦战”的作风,终于打到雀鼠谷大门前。
到了此间,真正艰难深重的考验便到了眼前。打通雀鼠谷,晋阳就遥遥在望,攻克雀鼠谷,无异于是踩下了此战中最大的绊脚石!
魏无羡带着众将来到阴地关前,观察这座坐落在山谷前的险要要塞,点评关隘防御的优缺点,寻求突破关城的制胜法门。
正在众人密切交谈时,魏无羡接到了魏崇山传达下来的一个消息。听完这个消息,他忍不住嗤地一笑,如同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大帅为何发笑?”孙康好奇地问。
魏无羡摇着头道:“要是你们听了这个消息,一样也会哭笑不得。
“宁哥儿日前不是夺下亳州兵进徐州了嘛,杨延广那老匹夫受了惊被吓得不轻,急急忙忙让中原东线战场的吴军放弃兖、沂一线,火速回援,打算再度学乌龟,收缩手脚抱着脑袋全面防守。”
蒋飞燕冷冷道:“以吴王的无能本性,有这样的作为不足为奇。”
不仅是她,众将都对杨延广的这番应对不感到意外。
魏无羡再度摇头,“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问题是他派人去见了王上,跟王上提了一个要求。”
孙康怔了怔:“到了这种时候,这老匹夫还能向王上提要求?”
无论怎么想他都想不通,只觉得匪夷所思。
“要不怎么说杨延广就是个老匹夫老狐狸,注定成不了熊罴猛虎呢?”魏无羡摊摊手,“你们猜他提了什么要求?算了,不卖关子,他要我们在河阳、洛阳的驻军立即出击,攻击晋军后背!”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
孙康眼角抽动,蒋飞燕张圆了嘴,每个人的脸色都很精彩。看得出来,他们都很想骂人又都很想笑,如果杨延广在面前,他们估计会敲开对方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魏无羡笑道:“你们别觉得不可思议,杨延广派来的人态度坚决,把王上狠狠威胁了一通。
“老狐狸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不派洛阳、河阳的兵马出击,为徐州减轻防守压力,他们就退兵回淮南,把中原让给晋军!”
这下孙康、蒋飞燕等人都不说话了。
杨延广的意思他们都明白。
一旦吴军退出中原,那么晋军在占有整个中原后,接下来肯定会兵分两路,一面进攻河阳、洛阳两镇——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一面会救援河东进攻秦军。
届时秦军处境如何不用多言。
明白归明白,众人却不相信吴军会这么做。退出中原?杨延广会甘心?吴国这回付出了那么大代价,在军力尚且够用的情况下早早撤退,坐视赵晋独得中原雄踞四方,可能吗?
“依我看,吴王这是还记着咱们占了他河阳、洛阳两镇的仇,一有机会就扑上来撕咬,恨不得我们大出血才好。”
魏无羡对杨延广的小家子气很鄙夷,“那洛阳、河阳二镇本就不是他的,是张京的,张京都没向我们讨要,他着急什么?当然,现在张京已死,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开口说话的了。”
孙康表示赞同魏无羡对杨延广的评价:“杨氏锱铢必较,难成大器。”
对杨延广提出的要求或者说威胁,大伙儿意见很统一:不理会。
当然,这也是魏崇山的态度。
魏崇山就差没明着对杨延广说,你要有种就退出中原!
“想当初,我们不出兵中原而是专攻河东,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觉得杨氏跟张京已经联合,他们占据了大量地盘,还有主场之利,我们过去了也争不过他们。
“一旦击败晋军,这两方的兵马合起来进攻我们,我们很难讨得到好,最后很可能出战一场完全是给吴军作嫁衣裳不说,损兵折将之下还难保秦国周全,给吴军觊觎之机。”
魏无羡双手叉腰,“可如今看来,我们之前太过小心谨慎。张京疯疯癫癫,杨氏见小利而忘大局,双方兵马皆是战力孱弱,又不是真心联合,我们去了中原未尝没有机会占得大好处。
“当然,这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无需再多想。”
说着,他手指阴地关,信心满满地道:“日前魏启阳已经拿下孝义城,如今兵围介休,断了雀鼠谷晋军的粮道,圆满完成预定任务。
“我们只要正面猛攻,夺下阴地关,不愁无法撕裂晋军在雀鼠谷的防线。早一日击溃晋军,兵临晋阳城下,形势便早一日大定!”
孙康、蒋飞燕等人莫不点头。
魏启阳、魏文波夺下孝义县、兵围介休城,的确给了他们很大信心,三军将士都因此大受鼓舞,眼下正是该趁热打铁、高歌猛进,彻底击溃晋军防线之时!
“秋风又凉,山河无恙。先生可知,张京临死前这八个字是什么意思?”赵宁策马扬鞭,来到一处小山包,观察行军队列。
小山包前,晋军队列齐整,如巨龙出海,正在快速向前挺进,一眼望不到尽头。这支大军此行目标很明确:徐州南部符离城!
坐在马背上的黄远岱不急不缓跟上来,摇头晃脑地道:
“一年一度秋风凉,山河百年不变样。几度春秋前,他张京来了,山河是那样;这个深秋来临时,他张京走了,山河还是那样。
“说起来他奋战过,守过城也烧过城,保护过同胞也杀戮过百姓,曾经坐拥三十万之众雄踞中原,威重一方显赫一时。可最终,他什么痕迹都没留下,什么山河样貌都未改变。
“人生之苍凉萧索,不外如是。”
说到这,黄远岱扬起酒囊,很是用力地连喝了好几口,他那排缺了两颗的门牙如今显得愈发地黄,也不知是不是被黄酒洗礼得太多。
赵宁对黄远岱的感慨不以为意,轻松随性地道:
“宙宇无穷,吾生须臾,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来过这世间,最终大伙儿都两手空空地走了,终其一生连沧海一粟都谈不上,顶多算是长江水滴。
“万物皆虚,要留那些痕迹与名声做什么,万事万物都不必执着,人生嘛,在世间走过一遭便够了。”
黄远岱举着酒囊的手臂猛然一顿,停在半空不再动弹,僵硬地转过脖子,不无惊慌地看着赵宁:“殿下,你这些话有问题啊!
“不是话本身有问题,是这话反应出来的状态有问题。
“殿下,你近来状态愈发不对劲。自打你从晋州归来,我总感觉你身上多了一股虚无缥缈的气息,而且在一日日地加重。”
被黄远岱这么一说,赵宁自己也有些反应过来。
近来他的确是对什么都不甚感兴趣,时常感觉心里有些泛空,不是消极厌世的那种倦怠、提不起力气,而是类似要羽化破世,遁入虚无融入星辰的那种高邈。
当初在汴梁城杀了刘晃之后,他提刀矗立高墙,心里便没有任何感触,只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如是看来,当初见了天门对我还是颇有影响。”赵宁想来想去,只能把原因归结于被天人境的气机所影响。
挥挥手,示意黄远岱不必过于担心,赵宁不打算对这个问题倾注太多关注,眉宇淡然地道:
“秦军偏师攻下孝义县围了介休城,秦军主力开始正面猛攻阴地关,河东战局不容乐观,中原必须尽快有所突破。
“吴军自兖、沂果断撤退,行军速度很快,意欲回守徐州充实各处兵力。若是让他们成功进入各城固守,战事不知要拖延到何时。
“我们必须抢先一步,在吴军抵达之前攻克符离,而后进兵临淮、淮阴,切断吴军后援。
“惟其如此,方能逼得中原吴军阵脚大乱,不得不出城来攻,为自己夺回两处重要渡口,从而与我军在野外交战。”
黄远岱见赵宁神态暂时恢复正常,悄然松了口气,不过品尝美酒的兴致还是不可避免地消散。
秦军在河东的进展,黄远岱也不敢掉以轻心,秦军战力的确强过吴军,毕竟是国战时历经血火洗礼的悍卒,而且关中悍卒骁勇善战,远非身在东南繁华之地的吴军可以比拟。
在他想来,繁华着锦、纸醉金迷的地方,能养出什么血性男儿、善战精锐?越是穷山恶水生存艰辛之地,越能出悍勇轻死、自强不息之辈。
他点头道:“只要能在野外交战,我们获胜的把握就大很多——这比守城能更快击败吴军。”
沉浸到战局当中后,赵宁渐渐目光灼灼:“兵贵神速,这符离城必须在三日之内拿下。”
符离同样是一座坚城,驻扎在此的吴军不乏精锐,他们的首要任务就是保障淮阴、临淮渡口,不让大军后方粮道被威胁,时时都处于备战状态中。
这样的地方,赵宁却说要三日之内拿下。
看他的样子,这番话不是信口胡诌,而是明显有着某种依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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