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直沽寨。
海岸线上已经结起了一层冰霜,再过一段时间这冰层可就要向海里延伸了。
此时凛冽的寒风正呼呼地吹着,尽管白三水里面穿着厚厚的棉衣,外面披着毛茸茸的裘皮,可站在这样的寒风之中还是冷得直打摆子。
脚下的雪被踩得咯吱咯吱直响,白三水抬起头稍微辨认了一下前方的那些建筑物,就继续低着头顶着风往前走去。
“这风可真邪乎……无论朝着哪个方向都是顶风!”白三水吼道。
只可惜他的话一出口,就被沿岸的寒风吹得七零八落,即便站在他身后的那几个士兵也没听到他说什么。
几人顶着寒风来到一处简陋的房子前敲了敲门,很快里面就有人打开了木门。
“快进来!冻坏了吧!?”屋内的老汉连忙将几人迎了进来,然后赶紧关上了木门。
顿时,呼啸的寒风被挡在了门外,虽然隔着门板依然能够听到那北风的嘶嚎,可那刺骨的低温还是被挡在了门外。
屋里的温度不高,但由于一直生着火的缘故,比起外面那可真算得上是“温暖如春”了。
“几位贵人喝热水吧……”老汉拎着个茶壶来,恭恭敬敬的给三人倒上了一碗热水。
“嘶……”白三水和几名士兵一起吹着茶碗,嘶哈斯哈的喝起了热水。
“呼……活了活了,外面实在是太冷了。”一个眉骨上带着一条疤的士兵抱着热水杯,时不时的吐出一口白气。
“是啊。”另一个微胖的士兵也感叹道,“想当年咱们在这边吃没得吃,穿没得穿,那么多年都挺过来了,现在里面穿着棉衣,外面穿着裘皮,身上还带着一身膘,却比以前还不抗冻了。”
“谁说不是呢。”疤眉士兵笑道,“刚刚接过热水的时候你猜我想到了什么?”
“红糖姜水?”微胖士兵闻言抬起了头。
“你也这么想的!?”疤眉士兵闻言顿时笑了起来。
“是啊……刚冒出这个想法就觉得自己太奢侈了,真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白三水忽然回头插嘴道。
“是啊,谁说不是呢!”三人同时叹息起来。
这三人连着白三水在内原本都是北地的逃民,基本都有在北方过冬的经验,而这也是肖恒选择带着他们北上的原因……然而不过是短短半年多的时间,这几人竟然已经对北方的冬天有些不适应了。
“倒是小老儿的不是了,只是这寒冬腊月的不好买姜,这红糖也是稀罕货……”之前开门的那个老头谦卑地自责着。
“算啦,老疙瘩,咱们可没怨你。”疤眉士兵一口将已经有些凉了的热水喝光,然后拍了拍那老头的肩膀道,“能跟着我们公子可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从今往后过不完的好日子等着你呢!”
“是……”老疙瘩谦卑的笑着,却对疤眉士兵的话不以为意。
白三水看了老疙瘩一眼若有所思。
这老疙瘩是随着这处房产一起被送给肖恒的仆人,据说原本是完颜琴某个侍卫家的包衣奴才,由于粗通文墨所以这才渐渐地脱离了劳苦的工作,来这边给贵人看房打扫,偶尔也做一些写写算算的活计。
按理说这种人应该是可以团结的对象,然而白三水却特意提醒了肖恒,对这个人绝不可轻易报以信任。
虽然白三水不知道什么叫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也不知道什么叫做皈[guī]依者狂热,但他很清楚这些包衣奴才的想法。
尤其是老疙瘩这种原本是最底层的奴隶,有的人稍微受到点提拔和尊重就愿意为主子去死,而且这种情结还异常的坚定。
“咱们的物资箱呢?我记得物资箱里面有些调料,应该有生姜和红糖。”白三水忽然说道。
“啊?真的!?”疤眉士兵顿时一喜。
“当然是真的,不光有生姜和红糖,还有红星二锅头呢!”白三水笑道。
自从肖恒得到了制曲工坊之后,他就开始合理合法地大量生产酒精。
只是这些酒精大半变成了75%的消毒用酒精溶液,然后被装进大玻璃瓶里储存了起来,而少部分则流向了实验室、医药部门以及其他使用场景,只有非常非常少的原浆被制成了白酒。
按照肖恒的恶趣味,这些蒸馏过的白酒就被命名为了“红星二锅头”少量的对外销售,而这次北上自然也带了一些作为储备物资。
当然,肖恒他们生产的这批红星二锅头不是经典的43度,更不是52度,而是只有25度左右……所以其实这些红星二锅头是制取酒精过程中剩下的残渣再次加热蒸馏后的产物,也就是俗称的尾酒。
头酒度数高,中酒温和好喝,尾酒苦涩发酸,这是普通蒸馏酒的过程。
而肖恒他们使用的工艺是将头酒提取走,对中酒进行二次蒸馏,然后中酒二次蒸馏的残渣和尾酒混合再次蒸馏,最后再剩下的残渣进行三次蒸馏……就得到了目前的红星二锅头。
所以说,这玩意除了有点酒味之外唯一的好处就是度数远比普通的黄酒高。
比起红星二锅头,其实士兵们更喜欢喝肖恒“发明”的啤酒。
不过在这寒冷的冬天中,有这红星二锅头也不错了。
三人回到马车上摸出了几个扁扁的玻璃瓶,玻璃瓶上面还有个金属瓶盖……这就是红星二锅头的标准包装。
“啧,真难喝……”疤眉喝了一口,顿时辣得吐起了舌头。
“又不是给你享受的,这是给冬天执勤用的,省的冻坏了手脚。”白三水说完也喝了一口,顿时有些发酸的辛辣酒液顺着喉咙滑入了胃中,不多时整个身子都热乎起来了。
“怎么样,老疙瘩,你要不要也来口?”疤眉凑到那老头身边,将自己的那瓶红星二锅头递了过去。
老疙瘩低头看了看那精致的玻璃瓶,闻着蒸馏酒那独特的刺鼻气味,喉头不由得微微一动。
“来点吧!来一口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不骗你。”疤眉见状硬是把酒瓶塞进了老头手中,老疙瘩也不在推辞,而是“吱溜”的嘬了一口。
“好酒啊!”老疙瘩眉眼都舒展开了。
“喜欢喝?”疤眉笑道,“喜欢喝就送你了……我还是更喜欢生姜红糖水……”、
说罢,疤眉士兵就去拿了块生姜切成小片扔进了水壶里,而那老疙瘩也连忙追了上去,跟疤眉一起忙活着添柴拉风箱去了。
眼见着老疙瘩已经被缠住了,白三水给那个微胖士兵一个眼色,两人就转而去了旁边的房间。
“这老头的确有些不对劲,应该是那种混得比较好的包衣。”微胖士兵轻声说。
“嗯,我猜也是……想当初我也是给金人当过包衣的,啥时候能轮到咱们尝到口酒了?”白三水也确定了这一点。
“说的是。”微胖士兵点点头。
此次前来直沽寨,白三水带的都是自己发展来的心腹,由于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磨合,他们之间的配合已经越来越熟练了,所以简单的一次表演就试出了那老头所处的阶层。
按照肖恒的说法,劳苦大众是可以争取的,既得利益阶层则是需要防备的。
之前当完颜琴将这处房产送给肖恒的时候,肖恒就猜出了对方有可能在人手上下文章,然后这件事当然也跟白三水通过气。
而经过眼下的测试来看,白三水也倾向于这老疙瘩是完颜琴或者至少是完颜琴身边的人派过来的眼线,所以有些事情最好还是瞒着他一些比较好。
“那电台的事……”微胖士兵问道。
的确,这处房产里面有这么个眼线,那么建立无线电台的事情就要有待商榷了……除非找个理由将他支走,不然白三水也不放心将电台放在这里。
“回头再看吧,等关鳞来了我跟他商量商量,先将电台放在船上吧……这里毕竟不是咱们自己的地盘,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白三水下定了决心。
“关船长什么时候到啊?咱们都出去多少趟了?”微胖的士兵有些着急,毕竟按照他们出发时得到的情报来看,关鳞的船队现在这个时间差不多就应该到了才是。
“可能是海上遇到些风浪吧……”白三水虽然也有些担心,不过还是安慰道。
“希望没事。”
“咱们也之能先搞好我么这边的……什么声音!?”白三水微微一愣。
“是外面的声音……是警钟!”微胖士兵答道。
“走,出去看看!”白三水眉头一皱,摸了摸怀里的手枪就像外屋走去。
外面疤眉正与老疙瘩说着什么,见到白三水冲出来之后立即上前道:“队长,老疙瘩说可能是倭寇。”
“倭寇!?”白三水脚步一顿,他可从未想过在北方居然还能遇到倭寇。
老疙瘩在后面解释道:“最近倭寇闹得挺厉害的,尤其爱抢运粮船,之前一艘挺大的海船都被他们围攻了,差点就被俘下……还好那船上的水手悍勇,这才勉强开到岸边来。”
“……走,我们出去看看。”白三水想了想,还是决定要看看情况。
“几位贵人还是在屋内等着比较好,万一被查了……”
老疙瘩说的意思白三水很清楚,这里汉人的地位很低,而他们三人又都是汉人模样,若是贸贸然出去遇到金人很容易节外生枝。
不过白三水当然也知道这种情况,所以他从怀里掏出来个腰牌晃了晃,“没关系,我有这个。”
看到那个腰牌之后老疙瘩眼神一缩,差点直接跪下……不过膝盖一软这才反应过来,反倒是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了。
“行了,咱们这没那么多规矩,起来吧。”白三水把老头拉了起来,然后带着两名士兵冲进了外面的狂风中。
……
屋外狂风依旧,急促的警钟被狂风吹得忽近忽远飘忽不定。
原本冷清的码头上冲出来不少金兵,不过这些金兵大多都是汉人弓手,只有很少的几个穿着金人特有的民族服饰。
白三水没有管慌乱的码头,而是将目光放到了远方……果然就像老疙瘩说的,一些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小船正在围攻海面上的一艘大船。
“这是……倭寇!?”白三水有些不确定,待他从怀中掏出了望远镜这才看清,远方那艘被围攻的船上挂着一个大大的蒲字旗……原来是艘蒲家的运粮船!
白三水听说过这些船,蒲家接了金人的生意,从海上给金人运送粮食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没想到这生意居然现在都还没做完。
“是蒲家的船……还以为是海阎王被围攻了。”微胖的士兵松了口气。
“呵,海阎王被围攻……”白三水轻松地笑了起来。
海阎王的战绩他听肖恒提起过,只是无论是他还是他的两位手下,都不曾见过海阎王号的真身……毕竟他们来北方已经有段时间了,再加上之前电报未通,所以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得到来自后方的消息了。
“等等!那是什么?”疤眉忽然叫道,而白三水和微胖士兵也同时举起了望远镜,向着远方的海面望去,就见两艘高帆巨舰正从远方的海面上现身,并且缓缓的向直沽寨这边驶来。
而那些正在围攻蒲家运粮船的海盗似乎也看到了那两艘舰船,顿时分出了不少小艇向那两艘新来的大船迎了上去。
“不好!那些海盗……要糟!”
微胖士兵焦急道。
“是啊,那些海盗要遭了。”白三水淡定地说。
虽然白三水并没见过海阎王号,但若按照肖恒的说辞,只此一艘船就能灭掉直沽寨的所有海军和陆军了!如此强大的海上阎王,怎么会怕区区几艘小船?
果不其然,随着阵阵奔雷之声响起,远方的海面上泛起了浓重硝烟……而等硝烟散尽,海面上哪还有什么海盗了?只剩无数破碎的浮木罢了!
没错,这两艘大船就是无敌的海阎王以及同型姐妹舰海运一号。
海阎王号就像一头巡视领地的雄狮,不疾不徐地慢慢靠近直沽寨……而那些乘坐小舟的海盗,则仿佛鬣狗般的一哄而散。
而那艘死里逃生的蒲家运粮船,则远远的绕开了海阎王号,在码头另一侧靠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