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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春江潮水自东去(二)
    回到书房里,刘玄坐在书桌后,一直沉思着,盘算着刚才谈及的那几件事的得失利弊。经过这段时间当官办差的感悟,他对当今这位的心思能够琢磨到两三分了。或许这就是他们“家传”的帝王之术吧。

    想到这里,刘玄心里忍不住冷笑了几声。什么祖传的帝王之术,无非就是平衡而已。如此想来,圣上肯定不希望把两浙最大的树砍倒之后,另一棵大树一支独大。既如此,这件事自己当可大胆去做了,只是这人选要慎重。

    “四郎,请喝茶。”婉丽的声音传过来,刘玄抬头一看,赵怜卿莲步轻移,姗姗走了过来。

    刘玄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含笑着接过茶杯,轻抿了一口。

    “怜卿,还请你替我写份书信。”

    “我”

    “我知道你写得一手好字,又通经书,写封书信不是挥毫一就的事吗”

    “给谁写”

    “给薛世叔写。”

    “给老爷写”赵怜卿吓了一跳,难道四郎要写书信过去“自陈其罪”,把昨夜的“丑事”坦白出来她吓得心里就像一只小鹿,砰咚乱跳不已。但她性子最婉柔不过,听得四郎这么说,便自觉在书桌上打开端砚台,掺了清水,取了一方黄山松烟墨,轻墨了一番,再摊开纸卷,取下湖州颖毫,蘸了墨汁,等着刘玄开口。

    “你替我跟薛世叔说,请他物色几个信得过,又有些能力的商家,组成一个商社,专营海商。尚书省三司、市舶司和水师等处,我会帮他去走通关系,执照的事情不必担心。至于船只,两浙不法海商被抄没的海船全在两浙水师都司手里,我会跟何世叔打招呼,选十几艘上好的海船折价处理给他们。连船首、舵手、水手都会给他招好了。”

    刘玄顿了一下,“建议以上海县为母港,江阴、江宁为分港。我会为他牵针引线,与两浙海商结盟,共同进退,专营东倭、高丽、关东、岭东等处的海上贸易。不过还需要他筹措银两,招揽人才,确定专长经营的货品。”

    刘玄又说了几句关键要紧的话,然后站在那里想了想,觉得自己那位老奸巨猾的岳父,只怕一眼就明白了自己信里的意思。他是金陵的地头蛇,也清楚南直隶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肯定能把人选定好。

    再看赵怜卿只是略一思量,便下笔如飞,迅速草拟了一封书信。

    刘玄接过来一看,只见字数不多,却将自己的意思说得一清二楚,而且字迹娟秀清丽,让人看着就是那么舒服。

    “妙,以后你就做我的红袖舍人,或者叫青娥录事也可以,俸酬从优,不知小娘子意下如何”刘玄笑问道。

    赵怜卿微红着脸说道,“妾身字迹粗鄙,文字不通,还望四郎不要嫌弃,舍人录事的话,四郎不要取笑我了。”

    刘玄先亲笔画了押,又从锁着的大书柜里取出“小楼一夜听春雨”的私印,盖了上去,装进封皮里,到内院门外,唤来长随,叫他们安排专人快船送到金陵薛府去。

    回到书房里,赵怜卿还在那里,倒是平日里常在这里转悠的晴雯和麝月不知去哪里了,好像是拉着香菱去西厢房专心治周词辑要去了。

    刘玄伸手去拉,赵怜卿却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身子一扭,转到书桌另一边去了。刘玄不为甚,站在那里说道“昨晚之事,是我喝多了,一时冲动。现在已成事实,小娘子是打是骂,某都接着。”

    “喝多了,妾身倒是听说刘四郎有千杯不醉的海量,昨晚不过半坛酒,怎么就喝醉了难道不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妾身可不希望做了某人的替身”

    “小娘子是阆苑仙葩,偶落入这凡尘受苦,遍数天南地北,是独一无二的,会是谁的替身九天玄女巫山瑶姬还是洛水宓妃又或者是东海的龙女华面玉粲,韡若鞭蓉。肤凝理而琼絜,体鲜弱而柔鸿。其象无双,其美无极。说得不正是小娘子你吗”

    “四郎这张巧嘴啊,不愧是东华门走过一遭的。只是四郎满腹文采,当用在治国安邦上,不敢胡乱用在取悦小女子上。”

    “才华嘛,可以用于施展抱负,辅君安民;但是用来取悦爱慕之人,结得欢心,难道不也是一件快事吗公私皆便。”

    赵怜卿不由莞尔,随即脸色又一变,有些哀怨地说道“妾为不详之身,接连祸事,皆因这红颜美色。本早该弃离此世,留得清白。只是牵绊甚多,才苟且于这世上。原本妾身在这世上,牵挂的有秦家养父母,只是后来也还得差不多了。还有弟弟鲸卿,有四郎启蒙,已经打下根基,又得白鹤公子指点,再过三四年必定折桂,前途无忧,我也了结了那份牵挂。”

    “说来算去,妾还欠四郎一份恩情。若不是四郎,妾身必定背负污秽之名,黄泉忘川之水也难洗净。妾身无一物,只有这清白身子,现在给了四郎,算是还了一二。夙愿皆了,妾就算立时死了,也安心了。”

    “你何必说这番丧气话呢”刘玄长叹一口气道,“画梁春尽落香尘。就算是前汉孝成班婕妤这样的绝世佳人,也有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意夺炎热。的惶恐幽怨。小娘子有这般哀愁悲切,也是能理解的。”

    继而刘玄安慰道,“某虽不才,愿在这浊浑世间辟得一方琉璃净土,让所爱之人安居其中,多享几分逍遥自在,不用担心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也不用哀叹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只求能胜却人间无数即可。”

    赵怜卿一时听得愣了,眼角不由有些泛红,款款给刘玄施了一个万福。

    刘玄手忙脚乱地扶起她,嘴里不无嘲讽道“小娘子听我说得好听,实际上我知道,我心底深处,确实有六分这般心思,可是那另外四分,却是真真的色字当头。你看我刚才说得大义凛然,可一见小娘子这万般风情的样子,心里顿时就冒出一句话来,褰余帷而请御兮。”

    赵怜卿一听刘玄这坦诚的话,脸先红了,手却不由地掩嘴遮笑,真如那曲牌江城子所唱,“美人微笑转星眸。月花羞。捧金瓯。歌扇萦风,吹散一春愁。”

    过了一会,赵怜卿抬头,看到刘玄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脸上似笑非笑,双眼却是浓浓情意。想起他刚才说的话,不由心头一荡,低下头去,露出玉雕一般的脖颈,轻声道“愿尽心之惓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