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杨慎一看了自己儿子一眼,“这些奏章有几分干货圣上是生性多疑,但也没多疑到那个份上。再说了,遣四郎去三吴主持剿贼,是几方权衡的结果。真要拿下他,派谁去接替我们这边的人还是那边的人两边争起来那才是天雷勾动地火,朝中非得吵翻天不可。”
“那四郎为何不上书自辩”
“有什么好自辩的能够尽快剿灭乱贼,克尽全功,比上多少折子都要强。再说了,朝中弹劾四郎的人如此汹涌,未必不是他所希望的。”
“父亲何出此言”
“四郎不过二十岁,已经是剿贼全权钦差,手握三吴军政重权,几近方伯,国朝前所未有之事,要是朝野上下对其只有赞许声,那才是祸事。”
“父亲的意思是四郎此举有秦汉王翦萧何自污免祸之意”
“自己的弟子我如何不知人家都称他为关东之虎,我看是关东之狐才对。大家都知道他自小勇武,却不知他其实藏有一颗九窍玲珑心。”
杨翯听到这里不由笑了,“父亲这么一说,儿子倒是明白了。此前一直觉得四郎文采斐然,却藏而不露,直到入京师才一鸣惊人。”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只有小人持器,才叫嚣不停。”杨慎一叹息道,“而且这次弹劾,说不定让四郎看清一些人。”
“父亲,你是说吕师叔他们。”
“利欲熏心啊闽海海商占有南海之利,尤不知足,还想着染指东海商路。被四郎挡了回去,便心生怨恨。我劝过齐贤,不要为小利而离心。他口中答应得好好的,却背地里小动作不断。他还自诩聪明,做得隐蔽,以为四郎不知。真是自欺欺人刘家能够雄踞关东、领袖九边数十年,真的只是凭借勇武和祖荫吗”
“父亲,四郎那边已经知道吕师叔的龌蹉事了”
“肯定知道了。”说到这里,杨慎一叹息了一声道,“旧党还未剪除,我们内部就开始勾心斗角了。”说到这里,杨慎一忍不住在桌子上狠狠地拍了一掌。
杨翯也皱着眉头说道“吕师叔可能不熟悉四郎,那可是个不会吃亏的主。这次被吕师叔坑了一把,将来定会不动声色地捅吕师叔一刀。”
“三郎说得没错。”杨慎一也很苦恼。
现在刘玄这位得意门生不仅是他的门面,更是他手下一员干将。上去一顿猛干,居然把三吴给摆平了,就等到贼乱平定,可以借着修生养息的由头试行新政。却不曾想,他这边好容易跟杜云霖达成了默契,大家一起在两浙推动新政,吕知淳却在背后捅了刘玄一刀。
知道消息后,杨慎一把吕知淳送的同安窑珠光青瓷笔洗都给摔了。可是发了脾气之后却又无可奈何。他离开朝堂十几年,以前的挚友朋党,要不弃世去职,要不自立门户,能继续真心支持他的不多了。
杨翯一直跟在杨慎一身边,参预机密,知道父亲的苦衷。他来回想了想,心中有些不安。他深知刘玄是个极有主见的人,这次被自己的师叔从背后中伤,岂能咽下这口气就算自己的父亲居中调解,只怕刘四郎也只是表面笑嘻嘻,一团和气,暗地里该下手就下手。
刘四郎的本事,杨翯还是知道些的。玩阴的他又不是不会,下起套来连聪慧如他都心惊胆战。
“父亲,四郎肯善罢干休吗”
“我给四郎去了信,他回信说并不放在心上,但实际上他如何想的,我不敢揣测。原本我想着让你吕师叔放低身段,主动道个歉,给四郎一个台阶下,彻底化解这段恩怨。可是你吕师叔那里,唉,难啊。”
杨翯听着父亲的叹息,默想了一会,突然明白父亲的难处。吕师叔是个自视甚高的人,骨子里重文轻武,以为他在背后玩得花活天衣无缝,军将世家出身的刘四郎万难察觉。父亲不提还好,一开口就被会吕师叔误会,以为父亲偏袒爱徒,说不定还怀疑父亲通风报信,暗中指点,两人只怕要生隔阂。
“父亲,此事如果处置不好,恐怕四郎会生了别样心思。”
“已经生了心思了。”杨慎一长叹道。
“父亲,此话如何讲”
“前日御门听政朝会上,又有人当场弹劾刘四郎。尚书中丞杜大人和署礼部尚书周大人都出声为四郎说话,最让我想不到的是连韩相也开了腔,虽然话语模凌,但意思还是有些偏袒刘四郎。”
杨翯愕然了,他当然知道父亲说的是就要上位的杜云霖和周天霞两位。这两位一个比较欣赏刘玄,一个以前就走得比较近,出言相帮,倒能想得通。怎么身为三大宰辅的韩相也帮起刘四郎来了,这里面有什么玄机
父子两人不由陷入沉思中。
而在此时,三吴富春江上。
“前南北朝吴均有云,自富阳至桐庐一百许里,奇山异水,天下独绝。来回两趟,真的如前唐罗给事所诗的一般,远岸平如剪,澄江静似铺。冷叠群山阔,清涵万象殊。”
说话的正是从建德顺江回杭州的刘玄,他站在船头,百般感叹道。
站在刘玄身后的黎文忠、杨越彬对视一眼,他们俩只是略通笔墨,那里知道吴均和罗给事是个什么鬼啊,只是觉得刘四郎念的这几句倒是有些符合现在的山水之景。
而且两人心思也不在这上面,停了一会,看刘玄没有再吟诗做词了,便劝道“四郎,我们不该这般匆忙的,应该等阿瑜、金堂他们回来再出发的。”
“等不及了,杭州有要紧事,必须得赶回去。”说到这里,刘玄忍不住冷笑一声,“前方战事缓冷了下来,大后方的朝堂倒是热火朝天了,甚至还把火蔓延到三吴来了。我必须得回去一趟,跟那几位好好商议下,把某些黑手砍下来。否则的话,弟兄们提着脑袋血拼了数月,倒是给旁人做了嫁衣。这亏本的买卖我刘四郎是绝不会做的。”
说罢,刘玄看了看黎文忠、杨越彬两人,笑着说道“你们这两个木头,白瞎了这富春江如此美景。在你们眼里,只怕这山水还抵不上把月楼的大肘子和红烧肉之万一。”
黎文忠笑起来“四郎不说还好,一说我都流口水了。”
“你这吃货船家,前面是哪里”
“回大人的话,前面是桐君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