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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一章 芙蓉谢里影人间(一)
    回到守拙园芙蓉榭,薛宝钗连忙叫人去打热水,自帮刘玄解下了外袄。

    看到夫君脸有愠色,薛宝钗忍不住问道“官人,你不是请琏二哥喝酒吗谈到什么不快之事了”

    “猪队友啊,这般带着拉着拖着他们,却还在那里出篓子拖后腿。几辈子的富贵人家,还见不得黄白之物。”刘玄牢骚了两句,便把情况简单地跟薛宝钗说了一遍。

    “姨妈和琏二嫂也太利欲熏心,太糊涂了吧。”

    “这一家子,都是要钱不要命的主。大老爷在侯孝康被定罪时还敢收银子请托,原本以为贾府只有这么一个奇葩,想不到全是奇葩。这等银子也敢贪他们不知道甄家为什么能从南直隶藩库和内库里借出银子来都是太上皇当年的恩典,同时也是打着为太上皇内库增财的旗号。现在又欠着国库那么多税赋,那些银子于私是皇家内库的,于公更是是朝廷国库的,谁敢沾边偏偏这贾府就敢下手。”

    “我看她们不是糊涂,而是太精明了。想着甄家肯定要败落,心里便存了贪墨这笔银子的念头了。只知道银子晃眼,却不知道这银子会咬手。”

    说到这里,刘玄长叹一声道“要不是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勋爵亲戚,我那管得了他们死活,让他们跟甄家作伴去算了。”

    薛宝钗却是听出些意思来了。

    “甄家这次逢大案,是官人早就定计好了的”

    “两浙有修国府和杨凤栖等人做榜样,南直隶怎么也要摆一两个有分量的出来。圣上和那几位大佬选来选去,甄家正合适。既不是勋爵世家,不会再刺激到他们。又跟军将文官没有太深的渊源,可偏偏在金陵和南直隶的名气极大,更是苏州的坐地大户,天生祭旗的好料子。我只是奉命行事,想不到这般轻松。不过也是,甄家在南直隶横行惯了,这几十年来不知干了多少丧天害理的事,这次逮不到水匪之事,总会有其它事扯出来。”

    “太上皇那边就不管不问”

    “太上皇跟甄家的亲,是甄老爷的祖母,隔着两代人了,让甄家四代人受了四十年的荣华富贵,特恩至此,也差不多了。甄府只是跟太上皇的私人交情,又没对朝廷社稷有什么大功,能延福至今,也该知足了。现在落得这个下场,是他们不自知,不知足啊。”

    “明明有银子,你把欠账和税银还上,哪怕只是补上一部分,太上皇也好发下话,讨份人情,圣上也不好拂了面子,自然就此放过。谁知甄府就是这么豪横,一毛不拔,你让太上皇怎么想他人家是一代仁君没错,可是真佛也有发火的时候。甄家这般不识抬举,太上皇还管他们死活作甚”

    “现在新账旧账一起算,甄家不死也要脱八层皮。当今圣上念旧情,也记旧仇。当年甄家只顾着巴结忠义和忠顺两位千岁,可没给还在潜邸的今上什么好脸色。”

    薛宝钗听到这里,不由抿住了樱桃嘴,诧异地问道“还有这么段陈年往事圣上不是这样的人吧”

    “陈年往事多着呢。当年我家老爷跟圣上关系好、走得近,所以遭了忠义和忠顺两位千岁的嫉恨。太上皇当年几次想调家父进京做京帅,都被这两位暗中作祟坏了事。也就是因为这些往事,才让圣上觉得我们刘家因为他吃了苦,心有亏欠,才越发地信任我们家。”

    “想不到老爷和我们家因祸得福了”薛宝钗听得有趣,便笑着说道。

    “也不算了。我们刘家在漠北关东断断续续经营了五代人,近百年,根深蒂固。虽然苦寒些,但用不着看人脸色,更不用担心站错了队,所以当年老爷其实也不大愿意进京,卷进夺嫡的破事,借机跟忠义千岁撕破脸,大吵了一番,绝了进京的路子。”

    “而圣上这人,虽然念旧情,但我们刘家也是有真才实干的,才能得大用。老爷在关东二十年,从国朝初年就闹起来的白山黑水野胡之乱被彻底平息下来,高丽被收拾了几次,现在也老实安分多了。高丽国内父子兄弟之间杀了七八年,这里面可是有我们刘家的手尾。他们能往国朝里塞人,收买官吏,我们刘家就做不得难道我们的银子不香还有本大官人,中得了状元,平得了乱贼。圣上不用我们这般有才干又值得信任的臣子,难道去用贾府的才俊或是嘴炮无敌的文则公”

    薛宝钗不由掩嘴莞尔,过了一会才说道“听官人说起家里的往事和闲话,感觉跟其它家府上谈论的大不一样。比如贾府,听我大哥说,阖府爷们只知道谈寻欢作乐和斗鸡走狗;女的呢,闲暇谈的都是家长里短,烧香拜佛,谁家的戏班唱的好,都是文恬武嬉。反倒我们家,别人不屑不喜的战事政事,却成了饭后茶余的闲谈。”

    “娘子说得没错,所以不少清贵世家们就此看不起我们刘家,说我们庸俗浑浊。其实我们也想过着如其他贵人高门家那种清静无为、只是享乐的日子。可是我们刘家人流的血,就跟其他淮西德胜军汉一样,里面是有把火,清闲不下来。或许是当年先祖守道公与三千淮西同僚,跟勾陈星旗同焚在烈火之中后,我们刘家就似乎命中注定了。从高祖到家父,我们刘家就一直在漠北、关东打着转,像是要寻回守道公和那三千先辈们的英魂一般。”

    薛宝钗一时默然了,她听父亲薛规提起过刘家的历史。当年室韦人联合关东东胡,攻破阴山滦州一线,京师告急。刘家先祖守道公原本已经告老还乡,闻到勤王旨意,带着三千家乡子弟去了京师。

    满朝文武只想着南下偏安,当时的周肃宗以天子当与国同在,今国都危难,太庙蒙尘,不忍弃离。传诏令重臣护着皇储及皇室上下,行猎中都。其余臣子军民守走自便。

    守道公与三千淮西子弟是为数不多留下来的。一番血战,周肃宗在太庙举火自焚,守道公与五百残兵退守紫薇阁,高唱“熊熊烈火、焚我残躯”,与紫薇阁和勾陈星旗同为尘土。

    天下万民感念周肃宗英烈,敬佩守道公忠烈,故而两人近化成神,周室又续百年气运,而刘家也逐渐成为两淮军将之首。

    最后刘玄摇着头说道“而今蟠哥儿、张义大喜,自当欢喜盈门,不说这些让人心酸凝重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