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广平郡王府出来就到了永安街,先过药王庙,再经过永兴、崇仁等坊,便能可到东华门入皇城。
吴三源、许知贤两人,一身缟素,白纱裹着帽角,坐在素色轿子里,脸上没有半分悲哀之色,全是得意。
迎广平郡王入宫受遗诏,这就是拥戴之功,新君继承大统后,自然少不了一番犒赏。他们两人已经是左侍郎,再进一步,铁定是要入阁了,如何叫他们不得意。原本在外面,必须要装得悲切,现在在轿子里只有自己,先得意一会再说。
这等差事原本是打破头才能抢到,吴三源和许知贤靠着韩东国和周天霞的力挺,才拿下这份光宗耀祖的好差事。
在他们前面,是广平郡王的轿子。神武帝曾经严禁官民乘坐轿子,要不骑马,要不坐马车。可是到了本朝,轿子却是越来越流行,尤其是士子文官,不会骑马,不喜马车,最爱坐的就是轿子。
今日广平郡王不坐马车,却坐了轿子,这表明的态度不言而喻。吴三源和许知贤透过晃动的轿帘,看着前面裹着缟素的八人大轿,心里暗暗欢喜。经过数十年不懈努力,文官们终于要压倒武将了。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盛世,怕是要从新君开始了。
转到崇仁坊,走过拈花寺,队伍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吴三源问道。
“回大人的话,五城兵马司奉内阁的制文,在查抄拈花寺。”去前面打听了一番的下人连忙回禀道,“人马太多,一时堵住了街道。那边正在驱散,给王爷和大人让路。”
“嗯”吴三源嗯了一声,不再言语了。
大行皇帝这数月身体时好时坏,朝中不少人都知道原因。其中一部分原因是隆庆帝信任的隐莲、妙智两个大和尚,进献所谓的妙方。阁老和后宫里都劝过,太医院也说,这些妙方里的药,可能会短时间有奇效,但会伤及根本。
可隆庆帝就是不听,劝得厉害就偷偷地吃。身体坏了,就暂停吃,可等到好了一些,又经不过诱惑,悄悄吃起那些妙方。最后造成这天崩地裂的局面。
既然如此,必须有人出来扛锅。于是隐莲、妙智两位高德大和尚立即成了妖僧,背上蛊惑帝心、下毒弑君等大逆不道罪名,被打入死牢。拈花寺、大佛寺也被下令查封。
吴三源等人也知道,这只不过是隆庆帝驾崩的原因之一,其中可能还有更多更深的原因。可是谁敢往下查所以这两位大和尚先背了所有的罪名再说。
队伍又开始缓缓向前走,吴三源撩开轿子窗帘,看到街道两边站满了五城兵马司的兵,还有各色的人在看热闹。靠着拈花寺的街边,已经拘禁了一大群的和尚,有老有少,坐在地上,如丧考妣。想必不是为大行皇帝悲切,是哀怜自己吧。
还有和尚被源源不断地从拈花寺里押解出来。因为隐莲和妙智两位和尚深得隆庆皇帝宠幸,所以投奔到拈花寺和大佛寺的和尚有不少,现在却是被一窝给端了。弑君这大逆不道的罪名,他们就是稍微沾到点边,也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不知为何,街道上突然发生了骚动,好像是两伙看热闹的百姓起了冲突,互相推攘了起来。五城兵马司大部分人手在查抄和看押,一时顾不过来,居然弹压不住,让这些百姓们冲到了街面上。
队伍又一次被逼停了,五城兵马司的人连忙过来,又是棍子又是刀鞘,一阵乱打把人群赶得东奔西走,反而更乱了。广平郡王府的护卫们只好也上前去帮忙,自家王爷赶着进宫去继位,可不能耽误了。
正慌乱的时候,吴三源从窗帘间看到十几个人从街边的巷子里跑了出来,一边跑着一边解开手里的布包,露出一把把雁翎刀。同时,在街边的茶楼酒馆二楼,临街的窗户被猛地推开,露出二三十个手持强弩的人来,蓝晃晃的箭尖对准了这边。
有见机快的护卫们连忙返身过来,想护住广平郡王,却被那冲上来的十几人给挡住了。这些人刀法精湛,王府护卫一时居然奈何不了他们,所以也冲不到广平郡王轿子跟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弩机声响,箭矢飞雨一般射进轿子里。
连射了三轮,一声唿哨,这些人猛然间就离开,留下插满箭的三顶轿子,以及目瞪口呆的护卫随从们。
吴三源运气好,看到不对,就缩到轿子底上,箭矢从他头上穿过,居然没有伤及他分毫。看到没有动静,他连滚带爬地出了轿子,愣了一会才回过神来,站起身来看到前面广平郡王的轿子跟刺猬一样,疯了一般冲了上来。
打开轿帘一看,广平郡王斜坐在轿子里,身上插了七八支箭,翻着的死鱼眼睛显示着他已经凉的不能再凉了。吴三源也是从头凉到了脚,身子瑟瑟发抖,牙齿不由自主地磕碰起来。
“大人,许大人也中了箭,已经不行了。”有随从来禀告道。
吴三源这时那管得了这么多,连忙叫人牵过一匹马来,爬着骑了上去,叫了几个随从,匆匆向东华门策而去。
“谁胆敢如此”韩东国的脸变得铁青,杨慎一、杜云霖、周天霞三人脸上的肉都拧到一团去了。
“而今当务之急,是如何挡住皇太后和皇贵妃的联手。”周天霞阴着脸说道。
莒国公和广平郡王双双身故,意味着慈孝端仁皇后这一脉已经没有人了,隆庆帝只剩下两子,皇贵妃的皇四子和皇三子吴国公。而吴国公的母亲只是平民百姓,甚至身故后都没有追封。
如此算下来,跟皇太后联手的皇贵妃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
“祸国妖妇,胆敢如此广平郡王遇害,肯定与这两个妖妇脱不了干系”杜云霖大声骂道,他气急之下也顾不上体面,大声骂起皇太后和皇贵妃两人来。“要是把社稷交到这两个妖妇手里,国将不国我等有何颜面面对大行皇帝和太祖皇帝”
韩东国三人脸色阴沉似水,这时,有人进来禀告道“忠顺亲王奉诏进宫,叩拜大行皇帝梓宫。”
韩东国四人冷着脸看着忠顺王等六人毕恭毕敬地在大行皇帝灵前行完大礼。到一边休息时,忠顺王开口问道“怎么不见太后和皇贵妃等人”
“她们悲痛过度,在后面宫里歇息着,等大礼开始时再出来。”杨慎一答道。
“老四还没来叩拜梓宫”
杨慎一知道他问得是忠廉王,便答道“已经去诏,只是还未奉诏来。”
“这样,本王有本要奏。”
“请说。”
“本王请立吴国公为储君。”
四人一时惊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该说些什么。
还没等四人答话,吴宝象匆匆跑来,脸上全是汗珠。
“不好了。”
杨慎一第一次见他如此慌张。
“怎么了吴大监”
“皇太后、皇贵妃带着皇四子,在戴权、于安良的掩护下,偷出了西华门,往西安门奔了去。我察觉到不对,立即叫人去追,刚回复说忠廉王、北靖郡王和东平郡王在外边带人接应着,直奔阜成门而去了。”
吴宝象的话,如同是一个炸雷,在韩东国四人的头上炸响。当他们面无人色,手足无措的时候,端坐在角落的忠顺王,脸上闪过一分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