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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梅花酿(上)
    半夜辗转难眠时,听见窗户处有异动。



    月光透过纸窗,洒满了内厅。



    那窗户被人从房外打开一个细缝,然后掉下一封信。



    许十安将视线投向那边,时刻紧绷着,不敢乱动。



    这里是苏府,听梦轩,子宗生前暂住的地方。夜深人静之时,当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十安支开守在门口昏昏欲睡的下人们,就等着这一刻。



    纸张落在地面的时候,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轻飘飘,仿佛一阵自然而然的风,钻进了屋里。那人动作很麻利,翻去屋顶的时候,悄无声息。



    但在有心人耳里,布鞋踩到砖瓦时,还是发出了些许摩擦声。



    十安等那人走远了,才起身。



    披着薄薄的外衣,耳边有两簇发丝柔柔地下垂,火光下映衬着的,是他那张俊秀且风流的面庞。



    俊美的少年郎,右手把玩着的那块玉佩,就像他本人一般,温润有方。



    他皱着眉,逐字逐句地读完了信,随后用桌边的灯火将信烧掉了。



    扔进下人们尚未收起来的炭盆里,静静地化成灰烬,躺在那里。



    每一个字,都触目惊心,十安心里的恐慌油然而生。信是他在京中做工部员外郎的的大表哥苏华轶送来的,信里写的是一场即将会发生的、谋划已久的残杀。



    许十安几乎是立马决定收拾行囊,向舅父告别的。



    但他猛地一起身,就迎来了接连不断的咳嗽,惊动了房中的下人们。



    这些时日以来,为了照顾许十安的伤病,听梦轩的下人们个个都睡不好觉,轮流守夜,生怕表少爷半又夜里发烧,烧得不省人事。于是,就算被表少爷吩咐下去睡了,都睡得极浅。



    “表少爷,您怎么又起了?”



    许十安披着外衣,站在桌子前,右手还抵在嘴唇上,喘着粗气。



    “无妨”说完,又咳了起来。



    “方才不是服过药了么,怎的不见效?您快歇着吧,小的这就给您再端碗药来!”



    十安摆摆手,示意他们不必再忙活了。



    门口还守着几个丫头,皆睡眼惺忪的模样,好奇地向里边张望着。



    一个急匆匆的身影拨开了人群,走进屋内,原来是飞絮,他见许十安日渐消瘦的面庞,不由得眼眶一热:“主子,都跟您说过了,一切以养伤为主,莫要劳心伤神!”



    飞絮将下人们支开后,许十安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连着问了飞絮好些问题。



    “属下亲眼看着他走的,没人跟着,不会出错,您就放心吧。主子,您都这样了,哪儿还有心思去担心别人?您担心担心自己吧再说了,您现在是自由之身了,往后有大把的时光闯荡江湖,何必急这一刻?”



    许十安握着飞絮的手腕,终于放松下来,虚弱地靠在床头,道:“我是自由了,可也再也没有理由坐着左护法的位置了。飞絮,我手下的人都得回吴越盟,不能再跟着我了,你又是为何”



    “从主子来苏府的第一天,属下便被安排到您身边了,盟主教我勿要始乱终弃,飞絮也明白其中道理。属下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主子的!”



    “唉,罢了罢了,你有这份心便好了。”



    飞絮不解,问道:“主子这话是何意?”



    许十安微微一笑,道:“收拾行李,咱们明天就离开。”



    苏晏歆哭着求了苏幕许久,一直哭到码头,跟许十安道别。



    她从阿凉怀里接过一大包东西,一股脑地塞给飞絮,道:“这里面都是表哥用得上的东西,你可别弄丢了。有药膏药粉,还有几副没吃完的补药,有条件就熬给他喝,”说着就解下阿奈腰上的钱袋,也塞给了飞絮,“这些钱你们拿着,别住来路不明的客栈。还有”



    飞絮为难地望着许十安,向他眼神求助。



    十安心里在想别的,虽面对着苏晏歆,却没心思看她。



    苏家二小姐似乎是很怕与十安对视,怕对方又冷漠地对待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在众人面前大哭。



    苏华轲在一旁很是心疼小妹,但又不好多说什么。苏家大小姐从生下来就夭折了,全府上下都宠爱这个唯一的女辈,奈何少女初长成,有了小女儿心思,谁也劝说不了的。



    许十安对苏晏歆是毕恭毕敬,能有多远躲多远,从来不做出格的事,也不与其说家常之外的话题,在外人看来,表少爷有君子风度,但在苏晏歆看来,表哥就是嫌弃她娇气。



    “那个,表哥珍重。”苏晏歆终于鼓起勇气看了许十安一眼。



    飞絮用手肘捅了捅身前的十安,他便回过神来:“哦,表妹珍重。二表哥,今后吴越盟的事情,就辛苦你了,十安羞愧难当,给你赔个不是。”



    苏华轲忙扶起十安,嘴上说着:“哪里的话,分内之事。只是表弟此去,不知何时才能在相见?”



    “会再见的。”许十安展颜一笑,就像春风吹过堤岸,暗自撩拨河岸上的杨柳,杨柳依依,与春风舞蹈,柳絮晃晃荡荡地就飘进人的心里。



    苏晏歆的双手藏在宽大的袖袍之下,她紧紧地攥着手里的绣帕,上好的苏绣被她攥的不成样子。她在心里对自己默默说道:我们会再见的。



    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许十安这么想要逃离安逸和原本不属于他的生活了。



    以前,还是小侯爷的时候,与上京贵族子弟来往,处处小心谨慎;到了苏府,精心谋划布局,时机成熟后,方得到了略微自由一些的心境,与灵均兄彻夜长谈,相交甚欢;再后来,南下楚地,置办了宅子,做灵均的左膀右臂,助挚友达成夙愿。



    再后来,遇到了一位姑娘,将她暗自刻画在心间,在无数个不眠夜里描绘着她的模样,回忆着她的飒爽身影。



    仇清欢是位非同寻常的女子,她果敢坚决、纯真善良又伶俐机敏,有时候比男子还坚毅,有时候却像寻常女子般敏感脆弱。



    这世界上,不朽的灵魂,都是雌雄同体。



    奇怪,想起她,为何会有这么多平日里不常用的字眼冒出来呢?许十安想不明白,但嘴角不自觉地挂上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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