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么说来,白露姐姐的死,毫无意义了?”
清欢听懂了十安的话里有话,心里五味杂陈。刚开始是悲愤,随后身体袭来一阵无力感,一想到白白牺牲的师姐,仇清欢就无法冷静,无法理智。
“欢儿你我都是旁观者,做什么都无济于事的”
许十安何尝不感到无力呢?当他知道一切真相的那晚开始,他就无时不刻不在思考自己存在的意义,仅仅是为了带着“同母异父”的兄弟脱离苦海吗?
他付出了一切真心,换来的不过是一句安儿,他毕竟是宁康王的子嗣,你母亲也是迫不得已
那他许十安的苦衷,他许十安的迫不得已,谁来负责?
云暮三人被困在蜀地一家客栈中,始终寻不得好机会出蜀。
“这边境兵荒马乱的,谁还敢做买卖呀,公子可别冒险了!”光弟向店家打听附近驿站的消息,听掌柜的如是说。
云瑶望了眼云暮,扯扯他的衣袖,道“哥哥,我们的探子也出不来。大都司一定为难极了,圣姑从来都不是个好相与的”
云暮也头疼得紧,乌斯国屡次骚扰高昌边境,在齐国蜀地周围开战,战况愈来愈激烈,边境人民苦不堪言,都逃往蜀地避难,驿站都不剩多少了。
“罢了,齐王对我们这些小地方,从来都不管不顾的,人家乌斯和高昌又没真的举兵侵犯,没有出兵的理由”
“先生说的是,唉,世道艰难呐”
客栈里的行客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高昌招兵买马,民不聊生,引得天下不满,民间教派起义,到头来还是纷纷被压了下去。血月教在高昌边境的西宁城,此时也受到诸多影响。
高昌王云裕趁此想要收服天下,血月教圣姑摇摆不定,欲投奔云裕麾下,以在乱世中求得生存,而大都司伯隐极力反对,遵循秉性与初心,誓死不为皇室效力,两人闹得脸红脖子粗,教中弟子分为两派,各自拥护一方。
探子传来消息后,就跟着云暮一行人被困在了蜀地,动弹不得。
云暮刚坐上教主的位置不久,在门派的地位有些尴尬,圣姑又是个心性极高的人,大多数时候是她掌控着教中事务。而负责掌管祭祀传统的大都司伯隐,偏袒新教主,拥护神女的亲生血脉,云暮,在云暮回来之前,绝不松口,势必要与圣姑斗到底。
此事说来话长。
云暮的母亲,高昌血月教神女彩衣,是中原人士。早些年师从峨眉派道姑,静慧师太门下。而她原是蜀地书香门第江家人,江家被牵扯到昭安之乱中,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府里的人们死的死,逃的逃,流落四方。
彩衣知书达理,懂药理,天性纯良。静慧师太见她六根清净,很是喜欢,便破例纳入门下。后与前血月教教主理司相爱,静慧师太震怒,峨眉派与血月教之间还兴起过一场大战,没想到静慧师太下了狠手,理司在峨眉山上被废武功,当场被打的去了半条命。
彩衣痛不欲生,始终无法原谅恩师的举动,于是从此与师门断绝往来,断发明志。
又是罪臣亲眷,又是师门叛徒,被逼无奈的她只好随着理司趁乱逃到高昌国,在血月教以教主爱侣的身份待了下去。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高昌与乌斯关系破裂,战争一触即发,高昌王室征招士兵,天下不满,理司加入到各教派的起义之中,带着彩衣到处奔波,为高昌百姓打抱不平,挽救了无数生命。
太过慷慨激昂,引来皇室不满。高昌王云裕将矛头转向了镇压内乱,理司被擒获,交教主令牌交于彩衣。
血月教没有女教主的先例,于是彩衣只能以神女的身份,暂时统领门派,带着剩下的人回到了边境,西宁城。
不久后,在高昌京都,且末城,有一场午时巡街斩首,云裕在城中,众目睽睽之下,将理司的头颅斩于马下,消息传入彩衣耳中,将她彻底逼疯。
“神女,万万不可”
“我唯一的念想也没了,没有什么不可。”
更换行头,一路辗转来到且末城。高昌王有一特殊癖好,喜欢时不时率领禁军,骑着高头大马在城内外走上一圈,以示威严。
彩衣引诱云裕,入了后宫。
独得圣宠,一步一步接近云裕,为的就是有一天能亲手了结他的性命。
那晚,行刺失败,被抓入暗无天日的地牢,终于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醒来后,躺在轻纱幔帐的宫殿内,侍女告诉她,她怀孕了。
腹中胎儿一天天长大,竟让她看到了希望。她想,为了孩子,便忍气吞声活下去吧,怀胎十月都不曾见过云裕的面,可是生产后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还是让她心生厌恶,却再无更多力气举起短剑。
“朕给你机会,好好地抚养四皇子长大,尽好你的责任,且好自为之!”
云暮是个很争气的孩子,能逗得高昌王大笑,能获得宫里每个下人的喜爱,可是这世上,唯独母妃,不笑。
彩衣被终身禁足在宫殿内,身边所有锋利的物品全被收走,宫女奴才都是云裕身边的眼线。只有在云裕踏足,看望云暮时,殿内才会有一丝生气。
云裕很喜欢这个儿子,甚至开始为年幼的云暮修建新的府邸。皇后为刚满十六不久的大皇子云起好不容易才求得搬出宫去的机会,没想到还不满十岁的云暮就能得此殊荣。
除了皇帝和下人们,好像所有人都不喜欢云暮。
彩衣早已心灰意冷,高昌王的所有决定她都不在乎,不关心,只冷眼听着。
“朕决定将云暮迁出去住,你以后就不用操心了。”
其实她本来也没怎么操过心,机械地回礼“一切由王上定夺。”
所有的衣食起居,皆有人监视着,怕她伤害王子,怕她自尽。饭菜有人试毒,读书有人时不时上来添茶,与云暮相处时有人随时提醒,就连就寝也有人轮班值守在帘外。
下人们都知道慧贵嫔喜研究药理,没日没夜地翻书,写字,两耳不闻窗外事。
终于有一天,彻底惹怒了王上。
十岁的云暮已经出落得玉树临风,颇有皇室贵族气质,常常与父王攀谈国家律法,至深夜才回屋歇息。两人谈论时,彩衣就坐在一旁,面无表情,盯着地面一直看,望眼欲穿。
云裕会将四皇子云暮抱起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教他写字,宫女在一旁磨墨。
“一撇一捺间,苍虬有力,孩儿能透过字看见满腔豪情壮志!”
“哈哈,暮儿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洞察力,朕深感欣慰啊!”
这时,宫女端上夜宵。
云暮高兴地端起那碗绿豆汤就开始喝起来,半碗下肚,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虚汗频出,渐渐呼吸不上来,于是张嘴大口大口喘着气,从云裕的腿上倒了下去。
“快传太医!”
半晌后。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可怜的宫女,快要将头磕破,座上的高昌王丝毫不减愠气。
“大胆慧贵嫔,竟敢毒害皇嗣!”
彩衣始终坐在桌前,高傲地抬着头,眼神盯着地面“呵,本来以为是端给你喝的,没想到暮儿太过纯良。”
云裕将云暮安顿在床,双手掐着彩衣的脖子,令她喘不过气来。
“如你所愿,朕便赐你死罪!”说完,狠狠地将对方摔在地上。
两名宫中侍卫上前来粗暴地拖着彩衣出了殿门。
“谢王上!”
她永远都是风轻云淡的模样,俨然行尸走肉,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终有一死,才能让她活过来,才能让她解脱。
云暮知道,他的母妃深深地厌恶着父王,这种仇恨是年幼的他无法理解的沉重感情。父王什么都对,只有一件事错了,母妃并非人们看上去的那么冷淡,她会趁下人换班时偷偷招他上前,紧紧把自己抱在怀里,享受这短暂且愉悦的亲子时刻。
平时看上去像冰山一般的母亲,怀抱竟这么温暖,令云暮眷恋不已。
“四皇子,你过来些。”宫女从殿外走进来,警惕着慧贵嫔与四皇子的距离。
母妃再也不看他,高傲地抬起头,正襟危坐,双眼无神。
“暮儿,答应母妃,好好保存这块令牌,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包括你的父王,明白了?”
云暮好奇地打量手中令牌,端详良久,比他手掌还大的圆形铜牌,上面刻着血月教三字,歪歪脑袋,道“母妃,这是何物?”
“你只拿着,勿要多问。总有一日,你父王的盛宠会消退,等你搬出去了,若有人拿着跟你同样的令牌找上门来,就寻机会随他们走吧”
他小心翼翼地收进怀里,不解道“父王对暮儿很好,暮儿不想走。”
彩衣轻抚他的脑袋,只笑着说,傻孩子,帝王恩宠,都是镜中花水中月罢了。
战事持续好些年,高昌王花了两三年的时间镇压内乱,强买兵卒,整日埋头理政,许久不曾踏入后宫。
在夹缝中生存的彩衣,有了更多与云暮独处的时间。云暮并没有在十六岁之前搬出去,之前用来修建皇子府的银两,被兵部悉数用来填补国库亏空,高昌王无法,深思熟虑后只能失约与自己的四皇子。
狗眼看人低的下人们也开始放松警惕,不再轮班值守在彩衣寝宫前。云暮静静躺在床上,听着守在门口的下人熟睡后打呼噜的声音,偷偷下床穿好鞋,蹑手蹑脚地来到母妃寝宫,与她同枕共眠。
既紧张又温馨,这是云暮长到二十岁时,对母亲最深的回忆。
“暮儿,你想不想逃出去?”
“母妃,为何是逃?暮儿为何要逃?”
彩衣给他描述外面的世界,给他讲血月教的事情,告诉他,他是下一任教主,他必须回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可父王不会同意的,他最痛恨江湖门派了。”
“暮儿,你要为自己而活。”
彩衣毒害高昌王未遂,被打入地牢,也牵连到了云暮。
他昏昏沉沉地躺在病榻上,醒来时,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
“恭喜凉王,贺喜凉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凉王?什么凉王?头好痛
“我母妃呢?她如何了?”
“慧贵嫔仙逝,请王爷节哀。”
云暮震惊地坐在床上,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那奴仆打扮的人,是一张新面孔,他从未见过的。
那人从怀中掏出圆形铜牌,递给他,大声道“请王爷好生将养,奴才这就命下人煎好汤药端上来。”
云暮恍然大悟,收好令牌。
此毒伤了心脉,云暮终生都无法精通血月教心经,只得专心锤炼身法。
他醒来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伪装成下人的光弟。凉王府买了一批新人,由宫中地位不高的公公负责采买,工作疏忽大意,这就给了光弟和其他教中弟子绝佳的机会。
很快,光弟便成了云暮心腹,看上去年龄比云暮还小些。
“血月教在何处?”
“回教主,高昌边境,西宁城。”
“不必如此拘礼的。光弟,你在教中任什么职?”
“手下尚未任职,奉命前来接教主回去。”
“奉谁的命?”云暮并不是真的想知道,只顺着光弟的话,接着。整日练完剑就呆坐在院中,抬头望着墙外的天空,想不通为何父王将他监禁了起来。
“天山圣姑,教中长老。”
“嗯,我知道了。”站起身来,擦拭剑刃,慢悠悠地踱步。
光弟在等,等圣姑打点好一切,他们偷天换日的计划才有机会实现。此事先不急着告诉云暮,且让他将伤感的情绪化解一些。
但是远走高飞的计划,并没有如他们所愿。他们没有动用一点人脉,反而是高昌王送了他们一路。
彩衣为血月教神女的身份,在云暮被禁足的几月后查出,高昌王当下心生厌恶,下令流放云暮,夺去封号。
负责押送他去边境的士兵,走到半路便撒手不管了,于是云暮便顺理成章地来到了西宁城,这座常年无人管辖,无人把守的小城。城中多为江湖失意人,经营着各种摊位,倒也热闹,众人称其为西市。
凭借着令牌,坐上教主位置,逼着自己年少老成。
封一路跟随光弟为司命,地位上与圣姑平起平坐。
司命头上还有一位大都司,三四十岁的年纪,掌管教中祭祀典籍等事务。
“圣姑不老容颜,今年得有八十来岁了吧,还是二十多三十岁的模样天山雪莲,果然名不虚传!”光弟陪着云暮在书室寻找武林秘籍,向他说着教中趣事,“说起来,前前前教主在位的时候,圣姑就在了听闻圣姑与两任大都司都走的很近你可别告诉别人是我告诉你的。”
“又在乱嚼什么舌根?”大都司伯隐从暗处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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