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8年,12月21日,高密县。
第二天一大早,这支骑兵士气高昂地继续向高密城方向进发。
这次赵与赢没有再派出游骑侦察,因为这之后随时可能遭遇战斗,游骑来来回回会损耗马力,拖累整体行动。反正马军来去如风,就算不事先侦察,也不用怕被堵截。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便到达了高密城南。
城内守军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接近,封闭了城门,城墙上有着稀疏的人影。看来趁机偷城是不可能了,但赵与赢也不在意,就大大咧咧带队停在城南三里的地方,开始观察起这座城市。
高密城相比之前略有变化,城中竖起一根高耸入云的木柱,应当是远望用的在西南角和东南角各增建了一个敌台,东北角也有夯土的痕迹,多半是建到一半听到大军来了,赶紧把堆好的土又挖走,以免土坡被攻城时借用。但既然今天不是来攻城的,赵与赢对这些兴趣也不大,只让手下记录了下来,供姜万户参考。
他带着骑兵们近到离城墙两箭距离的地方,先转向西门看了看,城北边的百脉湖区域不方便通行,又回头绕到了城东。这么一去一回,把墙上的情景看了个遍。
从他出现到现在这么长时间了,这么短的城墙都还没站满,看来贼人在高密城的守军真是相当的少。想来也是,东海贼起兵才几个月?能练出多少兵?就这样还想占据胶、宁海二州,也不怕把自己撑死。
不过墙上有几处搭了棚子,里面还有奇怪的用油布盖住的物事,应当是守城器械。
赵与赢作为军官,也听姜思明讲过一些军中机密。据从胶州逃出来的残兵说,东海人有一种大铁筒,一炮糜烂数十里,守军之败多赖于此,大概就是这个了。败兵肯定会有所夸张,赵与赢怀疑多半也不过是八牛弩抛石机一类的东西,最多精良便携些罢了,但也不敢轻视,一直与城墙保持着二百步远。他认为这是个合适的距离,守军可能会忍不住发射,但又不至于对他们造成严重的伤害,如果能诱使他们暴露出实力,无疑对于策划军务很有帮助。
但自始至终这些油布也没有掀开过,守军始终只是看着他们没有动作,不由得让赵与赢既庆幸又有些鄙视。
绕完一圈过后,赵与赢觉得没什么可看的了,正准备带队继续往东去胶西城看看是什么情况,东边的大路上却出现了一行穿红衣的队伍。赵与赢大喜,粗看一遍,发现队中没有成队的骑兵,便放心大胆地带队迎了过去。
行进到距离两里左右的时候,赵与赢已经大致看清了贼军的情况。他们不过二三百人,排了数列长队,朝这边走了过来,果然如同传说中一般队列严整。
赵与赢这下有些失望,他本来打算趁贼军行军时尚未完成列阵的时候冲击一波,一般的乌合之众遭遇这样的冲击必然一哄而散。但看这情况,即使冲击成功,自己这边也得损失不小。他可不觉得一百骑战胜三百步兵是什么光荣的事,才不愿意为这些泥腿子折损了自己的兄弟。
但错过这个战机,又不太甘心。想了想,他把几个头领叫过来,下令道:“换战马,佯冲一阵。若贼人军阵动摇,便直接冲上去,否则便散开,各自放箭袭扰,寻找战机。若是这般还是不动,那便向南北转向撤回来,不要恋战。能抗住骑射袭扰的军阵,不好对付,回来合军一处再另寻战机。”
这是这时代大多数骑兵对付结阵步兵常用的战术,主要靠心理压力引出破绽,而绝少会一上来就直接冲击。
众头领接令后,心里却是不以为然,以前也不是没打过这种匆匆召集的流贼,直接冲过去他们自己便逃了,哪还用射箭啊?于是摩拳擦掌,各自召集起自己的部众,分出几人看住各部的走马,其他人换上战马,跟着赵百户一起向东策马慢慢小跑了过去。
就在众骑兵渐渐加速的时候,东边的红衣军也开始变换队形,中央纵队向前,变换成三行稀疏的横队,左右两侧的纵队则直接在横队左右站定,竖起长矛,护住前者的侧翼。整体战阵形成后,又有军官从两侧的长矛兵中调了一些出来,站在横队的后方护卫。
随着距离的接近,赵与赢也逐渐看清了贼军的实情。
两侧的贼军都直直举着骑兵最反感的长矛,如小树林一般而前排的贼军则拿着奇形怪状的短矛,第一排蹲着,第二排站着,都把手里的短矛向前直伸着,第三排则干脆把短矛架到了第二排的肩上。这种短矛赵与赢也听说过,似乎是一种强力的远程兵器,如今见了实物,他认为应当是弩或者吹管一类的东西。等再近些的时候,他更是看清了,贼军头上戴的,身上穿的,竟都是闪亮亮的成块铁甲!
精良的军阵面前,反而激发了他的豪情,他大喊一声:“加鞭!”说完便狠抽了一下身上的战马,超出了军阵。其他骑兵见状,也纷纷加速,将百户护入阵列中。
这一道人马洪流声势惊人,但令他们失望了,一直都前进到只有百余步的距离了,东海军阵依然没有松动的趋势。
既然无隙可乘,他们只能选择第二方案。各头领分别下令,骑兵们逐渐放慢了冲击的速度,转而抽弓搭起箭来,队形也慢慢分散开。
在奔跑的马背上射箭,绝对是个技术活,没有十年的苦练是做不好的,现在的东海骑兵就做不到,由此可见这批姜家骑兵真是不简单。
马速虽然在减慢,但刚才已经跑了起来,一时仍有不少存速,等弓箭准备好,他们离敌阵也差不多到了六十步左右的距离内。赵与赢当机立断,大喊一声“射箭!”然后抢先将自己手中的箭射了出去。紧接着,他麻利地把弓往背后一甩,双手握住缰绳,略微一控马速,以免冲得太快出了军阵被背后的箭射到。
虽说这样射出的箭支根本没什么准头和杀伤力,飞出去没多远说不定就坠地了,但赵与赢本来也没期待能靠射箭杀伤。这只是个骚扰作用,心智不坚的敌人见到成队的骑兵飞奔过来,早就吓尿了,再看到飞来的箭雨,多半就会落荒而逃。就算这次没吓住贼军,只要阵前转向即可,也损失不了什么。
众骑兵听令,迅速把手中的箭射了出去。此时,不知道是不是受了这边的刺激,对面的红衣军阵也传来一声大吼“放!”
骑兵们还没来得及对这句口令的意义产生疑惑,便见对面阵中突然冒出了大量的白烟,刹那之后便是一连串爆竹一般的清脆响声
与此同时,前排的兄弟们突然飙出一连串的血花,十几骑就这么倒了下去!
“吁避!”
首先射箭的赵与赢也首先反应了过来。刚才一直逼到一百步内,贼军都能忍住没动作,这就让他有些警惕,现在突生变故,他立刻意识到大事不好,大喊着要属下们按计划脱离战场。
不过他的声音被连串的枪声盖住,骑兵们受到这突然的打击也有些懵逼,仍然直直朝对面烟雾弥漫的军阵冲着。
片刻后,烟雾散去,然而眼前出现的已经不是刚才那三排持短矛的兵士了,而是一片长矛的丛林!
刚才红衣军前排齐射完成后,后排护卫的长矛手立刻插入了前排的队列之中,形成了肩并肩的密集队列。数百红衣兵前蹲后站,长矛中间还有间杂的短矛,无数明晃晃的枪尖就朝这边指着,大部分骑兵立刻被吓醒,开始向两边躲避。
不过骤然变阵之下,肯定会有混乱。而此时,东海军中一些刚才没开枪的士兵们开始瞄准射击了。这么近的距离下,几乎是一打一个准,而衣甲鲜亮的军官们就成了最容易被注意到的目标。一个头领就这么不幸中弹身亡,他所领的两什失去指挥,更加剧了混乱。混乱之下,又有十几骑被射杀或绊倒,还有不少人马转向不及,直接歪倒撞到了长矛阵上,人马悲鸣着被扎了个透心凉。
赵与赢长了个心眼,自己慢了一步,很容易就逃出生天了。他策马疾奔,转回后面的空地,惊魂未定地发出号令召集手下。
东海军没有骑兵,没法乘胜追击,同时火枪刚刚射完一轮,还没来得及装填,也没法远程补刀,于是只能眼睁睁看着残存的骑兵向赵与赢聚集过去。
但赵与赢也不好过,他对着手下们一眼扫过去,发现只剩余三十多骑了,不由得悲从中来。这些手下们也失去了刚才的傲气,一个个气喘吁吁,心有余悸地望着东方的红衣军阵。
“百户,不好了!”
正当他盘算着该如何挽回损失的时候,一阵惊呼从身边传来。他转身一看,西边高密城的东门突然打开,数不清的红衣兵丁从中鱼贯而出,北方胶水方向也出现了一整队的骑兵,气势汹汹冲来,一看就不好对付。
赵与赢见状不好,立刻让骑兵们带上自己的马撤离,然后鞭打刀刺,把带不走的马赶得四散而去、遍地都是,以此吸引贼人的注意力,之后便带队向南逃去了。
刚才的战场上,满头大汗的钱文柏从军阵背后走了出来,看了看血肉模糊的长枪阵和面色惨白的士兵们,偷偷摸了摸裤裆,松了口气,又对着赵与赢离去的方向感叹道:“真猛士啊!看到长枪阵还敢往上冲,差点没镇住。的,还好早上没多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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