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感觉和在外面非常非常地不同。同样是吃饭,裴府的吃食要比郁家好很多,可郁棠在裴家吃饭的时候不管怎样,哪怕是只有她一个人,也会觉得有些拘谨。可在自己家,即便和大伯父、大伯母同席,要“不言寝不语”,她还是会觉得自在欢喜;同样是睡觉,连裴府的别院都用的是填漆床,在裴府睡的则是黑漆螺钿拔步床,她还是会每晚翻来覆去要两柱香的功夫才能睡着。躺在自家挂着半新细纱帐的四柱雕花床上,闻着被褥间被太阳晒过的柔软味道,她闭上眼睛就睡着了,而且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的下午。
郁棠睁开眼睛的时候,正好听见双桃在和陈婆子说话“那柿饼,可真是好吃,一点不苦涩,甜丝丝的,我还是第一次吃到那么好吃的柿饼。柳絮说,那些白霜都是晒出来的,是从福建那边快马加鞭运过来的。小姐也喜欢吃,这次小姐从裴府回来的时候,裴府就送了我们家两小篓柿饼。说起来,裴府的丫鬟也真的挺厉害的。像分到我们屋里服侍的柳絮,据说在裴家只是个二等,算不得出众,可人家做起事来不知道有多细心周到。就送柿饼这件事,听说就是她告诉陈大娘的。我刚去的时候还觉得小姐小题大做,可跟柳絮接触一段时间之后,我还挺感激小姐让我跟着她学规矩的。”
这些事就不要到处说了吧
自曝其短啊
郁棠翻了个身,屋里发出一阵轻微的窸窣声,双桃立刻打住了话题,低声对陈婆子道“应该是小姐醒了,我去看看。这些糕点您就先放在这里好了,我看过了小姐就过来收拾。”
若是从前,双桃未必会时刻注意郁棠的动静,而且就算注意到了,也不会这样积极主动地过来看她有没有什么要求。
可见双桃跟着她去了趟裴府,还是有所长进的。
郁棠抿了嘴笑,由双桃服侍着起来梳洗。
陈氏过来了。
她过来的时候手里还捧着个剔红漆的匣子,见到郁棠的时候神色也有些紧张“阿棠,裴家的礼单你可曾仔细看过我之前一直在收检裴家送过来的东西,发现了这个匣子。”说着,打开了匣子。
一片金光闪闪,刺得人有点睁不开眼睛。
“全是金饰。”陈氏忧心忡忡地继续道,“我和你阿爹大致估算了一下,怎么也得有二、三斤的样子。这,这也太贵重了你怎么就收下了”
郁棠也大吃一惊,起身接过了匣子,仔细地打量起来“我真不知道。当时裴家的礼单是套着个外封,直到我回家前去向裴老安人辞行的时候管事的才给我的。我怎么好意思当着裴家的人去看那礼单上都写了什么后来又急着归家,想着东西收都收了,以后再照着差不多的还礼就行了,也就一直没有打开礼单看。”
一匣子的金饰是一套头面。除了分心、簪钗之类的,还有鬓花,全是赤金的。别的不说了,就说那一对鬓花,酒盅大小,做成牡丹花式样,拿在手里不过一、二两的样子,花瓣薄如纸,颤颤巍巍地,技艺十分高超,绝非普通金楼可以打得出来的。
这就不是多少金的事了,而是值多少银子的事了。
难怪她娘不安。
她心里也很不安。
“阿爹怎么说”这么大的事,她姆妈不可能不商量她阿爹,郁棠问。
陈氏无奈地道“你能指望你阿爹说什么啊他就只会说什么来日方长,可我们家拿什么还裴家的礼啊反正我跟你阿爹说了,过几天我要带着你去给裴老安人请安,送什么东西过去,让你阿爹伤脑筋去。”
郁棠嘻嘻笑,想象着父亲抓耳挠腮不知道如何才好的模样。
陈氏就收了匣子,道“我帮你收起来。这么好的东西,得留着给你做嫁妆。”说完,陈氏“哎呀”了一声,道“看我这记性你阿兄今天一早就派人来问你起床了没有,说是有要紧的事找你,等你起了床,让我派人去跟他说一声我全给忘了。我这就派人去跟你阿兄说一声去,再带个信,让你大伯父、大伯母和你嫂嫂都过来用晚饭,难得你在家,又快过年了,也不用分得那么清楚。”
郁棠连连点头。
她也有事要问大伯母。
大伯母的表姐夫家好像姓曾来着,嘴角长了一颗痣。可她在苦庵寺问了好几个人,都没有人知道这位妇人。而且她昨天提到苦庵寺的时候,大伯母也没有提她有个表姐在苦庵寺里。
难道是她记错了
大伯母的表姐曾经说过,她是因为儿子失足溺亡被夫家休弃的。若是她还没有进入苦庵寺,是不是说她这个儿子还有可能得救呢
郁棠心里有点急。
还好大伯母来得比较早。
她不管不顾地把相氏丢给了母亲,由母亲陪着说话,把大伯母拉到了旁边私语,问起曾氏的事来。
大伯母神色很茫然,道“我是有个表姐嫁到了曾家,可十几年前就因为难产去世了,她不可能在苦庵寺出家或是静修啊你是不是记错了还有,我应该没有和你提起过我表姐的事啊,你若不说起,我自己都对这件事没有了什么印象“
郁棠完全懵了。
她问“那您那位嫁到曾家的表姐姓什么”
“姓张。”王氏道,“我只有这一位表姐。”
郁棠道“那有没有可能是曾家的哪个人,不想大家注意她的事,就在我面前直接说是您的表姐了”
“这倒有可能。”大伯母想了想,道,“若真是这样,那我还是派人去打听打听吧,说不定还真的是遇到了什么事呢能帮还是帮一把的好。”
郁棠连连点头,大伯母问起她苦庵寺的事来“照你这么说,裴家的女眷准备帮着苦庵寺的人自己养活自己了我觉得这真是件大好事。要是有用得着我和你姆妈的事,你直管开口。你们这些小姑娘是不知道,不知道有多少妇人成亲之后都过得不好,被赶了出来,基本上就没有了活路。要是苦庵寺的事能做成,你可就是做了件救苦救难的大善事啦“
“没有裴家的女眷,我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来。”郁棠和大伯母谦虚道,心里却着急着曾家那位女子的儿子,催着大伯母派了人去曾家看看。
大伯母叫了王四进来。
郁棠大吃一惊。
大伯母笑道“你不在家的这段时间,王四帮了不少的忙。你大伯父还准备收他为徒呢”
这样,他就永远都是郁家的人了。
郁棠看着手脚更显利落,眼底露出几分精明,和刚来的时候已无法同日而语的王四。
也许把他留在郁家是件好事。
郁家就是没人可用。
郁棠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
他恭敬地给郁棠行了礼,领命而去。
稍晚一些,郁远赶了过来。
他是来和郁棠说漆器铺子生意的事“章公子画的那几个图样非常受欢迎,这才几日,就卖了快三十两银子。我的意思,你这几天亲自去趟章家,这生意最开始毕竟是你和章公子家的娘子说的,我想,这件事还是交给你比较好。若是能说服章公子再给我们画几幅,那就最好不过了。”
郁棠还能怎样只能答应呗。但她还委托了郁远一件事,给裴家二小姐做个合适的剔红漆盒,她会当成添妆礼物送给裴家二小姐“你想想,裴家和杨家结亲,晒嫁妆的时候肯定会有很多人家来观礼,若是我们家的漆器能让那些人高看一眼,肯定能给我们家的铺子带点生意的。”
郁远很赞成她这些观点,而且他也认为,不管是怎样的机会,只要是有机会,就应该去试试,就应该得抓紧了。
他道“这件事你就交给我吧,我多做几个样子,到时候让你挑选,务必做出一个让裴家二小姐喜欢的。”之后他又说起郁氏老宅的田地和山上种的沙棘果了“王四难得的细心,几株树都成活了,明年肯定会长得更好,可以继续弄些树苗来种了。因涉及到种苗的事,到时候我们去问问二叔父的意思好了。”
兄妹俩又为以后的事说了半天体己话,郁博也从铺子里回来了。
两人一起去了厅堂,全家人一起吃了顿丰盛的团圆饭。
接下来的几天郁棠觉得自己忙得像个陀螺似的停都停不下来。
她先去章公子家看了看小章晴,委婉地问了问章公子能不能继续给他们家画几幅图样的事。马秀娘为难地婉言拒绝了。郁棠之前早有心理准备,虽然有些失望,却也还能接受。之后又回老家看了看那些沙棘树,果然如她大堂兄说的那样,长得非常好,王四和看林人都花了心思。郁棠赏了看林人一两银子,至于王四的,则是他从王氏表姐夫家那边回来之后赏的他,当然,相比看林人,郁棠多赏了他一两银子。
他拿着银子谢了又谢,之后说起寻人的事“大太太娘家的那位表太太有个姑子,和表太太差不多大小,嫁在了同一个村,前后只隔着片树林,就像您说的,嘴角有颗痣,不过,她自嫁入夫家之后先后连生了五个姑娘,没有儿子。如今也还在夫家住着。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您要打听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