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宫已经三四年,薛可倒是第一次进芙蓉苑。
秋日的芙蓉苑倒是绚丽的很,不同于肃正堂的大气、端庄,也不像抱朴院的精致、风雅,芙蓉苑的场景处处透着一股俗世中的热闹和烟火气。
虽然太子不常进来,但是并不妨碍芙蓉苑的女子各种争奇斗艳。更何况,这次进来的是太子之前盛宠的唐娘子
众人都妆扮了一番去秋菊院。那是新进的唐选侍的院子。说是一个院子,不过是两间房,阿六轻轻一掌,直接拍下了一片桌角,赶走了分配的两个丫鬟。阿六将包袱放在房间。
外面一群女子围着,却被阿六的功夫和脸上的表情吓到,不敢进来。
“唐娘子来了”外面传来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
孙思瑶款款走进来。她是太子嫔,也是芙蓉苑内品级最高的人“这秋菊院是我接到旨意后安排的,唐娘子可还满意么”
阿六打量了一下房间,虽然比抱朴院差的不是一点半点,但也样样齐全,干净舒服,看着也算是用心了。
薛可咳了两声“劳你费心了”
“娘子说哪里话我这条命都是娘子救下的”孙思瑶的声音一惯是软软的,只是语带疑惑“殿下对娘子一向是极好的,怎么会突然下这道旨意”
薛可苦笑了下,没有回答。
孙思瑶却突然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道“娘子不要难过你我姐妹多处处也是难得的缘分。”
薛可朝她笑了笑。
秦王亡者归来,整个朝野都惊动了
先是浙东战场连连报捷皇上人逢喜事精神爽,病也痊愈,接连开了几场宴会为了安慰华嫔失去孩子,或者是其他,皇后请旨封她为华妃,皇帝龙心大悦,由皇后亲自操办,举办了盛大的封妃仪式
而前段时间投到东宫门下的人心也慢慢晃动起来。
自从杨六娘去世之后,秦王妃的位子一直空着,此时,秦王满载战功而回,有意向的人家又开始进宫,皇后自然而然的忙了起来。而之前华嫔之事,就这样过去了。
东宫上下,自然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气氛。只有太子像憋着一股气,他倒是真心不希望秦王就这样悄无声息、莫名其妙的死去。
薛可在秋菊院住了十多天,除了孙思瑶每天过来看她之外,其他的人都被阿六挡在了门外。而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人也变得愈发沉默,经常呆呆的看着窗外。
秋菊院的院子很小,一眼便能望透。
阿六默默的看着薛可。薛可默默的看着窗外。孙思瑶过来,默默的陪着她们。
孙思瑶也不怎么说话,薛可倒是渐渐的越来越依赖她。隔几个时辰不见,便像丢了重要东西似的问着阿六“看到思瑶了么思瑶怎么还不来”
孙思瑶来了,薛可便会安定一些,只是也不说话,两个人静静的坐着。
慢慢到了深秋,秋菊院就是按照选侍给的份例,并无任何特殊。日常用度自然不能和抱朴院相比。倒是孙思瑶作为太子嫔,经常还能照顾些。
这一天孙思瑶又带了些葡萄、栗子过来,又带了份绣品,一边慢慢绣着一边陪她坐了半晌。薛可只是没胃口,招呼阿六过来吃。
孙思瑶淡淡道“姐姐,殿下今天晚上过来芙蓉苑。”
孙思瑶这一向和她走的近,称呼上也近了几分,她虽然品级比薛可高,却一直称呼薛可为姐姐。
阿六停下剥栗子的手,看了眼薛可。
薛可像是才反应过来“殿下来芙蓉苑”半晌“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姐姐过去么”孙思瑶试探的问着。
“过去我过去干什么”薛可迷惑的看了眼她,反问道。
孙思瑶像是轻轻松口气,将手中的绣品放到一边道“姐姐不过去,我也不过去了,我陪着姐姐。”
薛可轻轻笑了笑,又看向窗外。树叶慢慢凋落,一片萧条。
孙思瑶往薛可那边挪了挪,道“我绣的这个荷包,姐姐喜欢么”
薛可接过她递来的绣绷,绣着一树桃花,灼灼其华,配色煞是鲜艳。
“真好看”薛可由衷叹道。
太子的脸色阴沉。
座下燕肥环瘦,却偏偏没有她。他撤去影卫,让她搬到芙蓉苑,到底是在逼自己还是在逼她,他也说不清。他强迫自己将她当成一个后院的普通女人,忍了这么多天才来芙蓉苑,可她竟然不见他
若是论狠心,他是远不及她的他在心里冷冷笑着自己。
丝竹声隐隐约约传到秋菊院,薛可恍恍惚惚地听着。孙思瑶笑了笑,半晌说了句“姐姐不要伤心,这天下男人,多是负心薄幸的。”
薛可越来越依赖孙思瑶,到了一刻也不能分开的地步。一眼看不见她,整个人便焦躁起来。
孙思瑶也没有不耐烦,整日的呆在秋菊院。
只是两个人在小小的房间内也不说话。
天气到了深秋,秋菊院自然比不得抱朴院暖和。薛可怕冷,每年都早早生起炭盆。只是现在秋菊院内份例的碳尚未供应上,她身为选侍,也没有上好的银丝碳。
入秋开始,薛可的咳嗽便一直断断续续,这几日冷起来,咳得更加深了些。孙思瑶说秋菊院凉了些,邀薛可去她的晓香院去住。薛可也不置可否。
阿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深。
薛可进了晓香院也是镇日的呆在屋里,有时一天也不和阿六说上一句话。
在太子十多天后第二次来到芙蓉苑,而薛可依然没有出现的时候,忍不住踢翻了身前的几案。
太子的身影刚要消失在芙蓉苑时,阿六追了上去,单膝跪地道“殿下娘子她,她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太子冷冷笑了一声“怎么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阿六也说不上来,但是感觉怪怪的“娘子她有些恍恍惚惚的,不太说话,还有,突然和孙嫔亲近起来。”
太子冷哼了一声“除了孤,她和谁都亲近。为着一个刺客,她都能骗孤说是有孕,现在和孙嫔走的近有什么稀奇”
阿六心下明知不对,却不知道如何说起“孙嫔她,也有些怪怪的。”
太子想起今晚孙思瑶也没有出现,心下竟莫名其妙的酸了起来“那就让她们姐妹情深去吧”
说完,便带着兴儿大步离开了。阿六还想说什么,兴儿拉住她,悄声道“阿六姑娘,殿下正在气头上,回头再说吧你再劝劝娘子吧总要有个人先低头的啊”
阿六只是有苦说不出。转身回到香晓院,门口的丫鬟拦住她,说是孙嫔和唐选侍已经歇下了。
秦王的回朝确实让东宫上下忙的够呛。太子又是刻意的去忽略心底的那个人。因而等到影五瞅着机会禀报的时候已经又过去一个月了。
秋冬的湖面一片萧索,偶尔两只寒鸭游过,泛起一道涟漪。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阿六也见不到她阿六不是贴身伺候的么芙蓉苑里还有人拦得住阿六”
“属下也不清楚,阿六就是这么说的。”影五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是阿六焦急的神情不似作伪。
更关键的是,太子心里也明白,无论薛可还是阿六,都做不出借病邀宠的事情。
“殿下不如去看看,如果阿六所报不实,殿下再处置不迟。”影五想了想,忐忑的建议道。他心想,阿六应该不至于做出这种傻事吧。
太子“嗯”了一声,心下到底有一点担心“去叫上太医,随孤去一趟芙蓉苑。”
太子来的猝不及防,香晓院毫无准备,一干下人眼睁睁的看着太子带着两名太医进了里屋。
屋里一股奇异的香味,浓郁的化不开。
还是下午,屋里却一片昏暗。太子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直觉地拦住了太医,只身迈开长腿进去。
帷帐掀开,两个人影交颈而卧。其中一个身影慢慢起身,看了眼来人,淡淡道“太子殿下怎么来了”
说话的正是孙思瑶,她身着一件墨绿的里衣,衣扣不整,却神情镇定、不慌不乱的披上床边挂着的外衣,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的嘲弄。
而薛可依然睡着,听到了响动,不安的动了动,问道“怎么了思瑶”
“没事的。”孙思瑶轻轻俯下身子,拍了拍她的背“姐姐继续睡吧”
薛可翻了个身,搂着被子继续睡了过去。
太子心中的惊怒不可言表。
他一手卡住孙思瑶的脖子,将她整个人提起来“孤的女人,你也敢染指”
她的脸皮因为缺氧涨的紫红,说不出话。太子一松手,她一下跌倒在床上,剧烈咳起来。
她好容易止住了咳,冷冷笑了声“男人总是这么自大,觉得女人都是他们的。”
太子怒气上涌,不可自抑,直接对外面吩咐道“来人”
兴儿在外面揣测着意思,带着两个嬷嬷进来。
太子不再问罪,沉着脸冷冷道“带出去,堵住嘴,直接打死”
两个嬷嬷正要上前,孙思瑶面上倒无半点惧色,只是轻轻归拢了下薛可的头发,将她散在枕上的青丝拨到一边,将被子往上拉了拉,留恋的说了句“姐姐,我先走了。”
太子这时感觉出不对劲,屋里闹出这么大动静,而薛可竟然一直没有醒过来。又惊又怒问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孙思瑶笑了笑“姐姐不想理你罢了。”
两个嬷嬷一人一边,将孙思瑶反剪带了出去。
太子拉起薛可“糖糖,你醒醒”薛可软绵绵的躺在太子怀里,似睁非睁的看了眼太子。
太子这时才发现自己手抖了起来,将外衣胡乱套在她身上,一叠声的喊着“太医呢快进来。”
两名太医正是随太子去山西的,对薛可情况也算熟悉。刚一进屋,便皱起了眉头。再看薛可神色,眉头皱的更深了。
“殿下,这屋里熏香不太正常。”
太子抱起薛可“先过来给娘子把脉。”
二人轮流给薛可把完脉,更加证实了心中猜想。二人小声商议了片刻,其中一人上前禀道“殿下,娘子暂时无大碍,先带娘子离开这个屋吧。”
太子抱起薛可,刚踏出屋子,又撂下一句话“兴儿,封了这个屋子院子里所有人都看起来,谁敢乱嚼舌头直接打死”
兴儿不敢言语,忙吩咐下去。
阿六在门口,见太子出来,忙引着去了秋菊院。
太子一进屋,面色更加铁青“怎么还不生炭盆,不知道娘子怕冷么”
阿六也冷冷回道“选侍的碳份例还没到呢”
一句话噎的太子说不出话来,心中的怒火无法发泄,憋着一股气对太医道“到底怎么回事”
“娘子之前因为拔毒用过阿芙蓉,殿下还记得吧”太医小心翼翼的问。
怎么能不记得太子的心揪了起来“怎么是毒没有清除干净么”
“那倒不是”太医摇摇头“当时娘子戒除了阿芙蓉,殊为不易。但是刚刚臣等进那个屋时便发现熏香中可能有阿芙蓉,脉象也显示娘子可能又沾染这阿芙蓉了”
“什么”太子想起薛可上次戒除的情景,后背一阵发凉。
“那还要像上次一样戒除么”阿六在一旁着急问。
太医摇摇头道“这次怕是更难了这阿芙蓉中毒越深越难戒除娘子这是第二次沾染,怕是更难戒除了。而且,而且看情形,娘子这次怕是时间较长,伤到了神智。”
太医责怪的看了看阿六道“娘子情形不对,你应该早点禀报,倘若是十天前,情况应该好很多。”
阿六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太子。太子心绞在一起,懊悔、自责的不可名状。
“眼下娘子什么时候会醒”
太医思索了片刻“娘子醒来倒是不难,臣等施针之后就会醒。但是醒来之后,殿下可做好准备了么”
太子看了看怀中睡得恍恍惚惚的薛可,又想起上次的情形,一向果敢坚毅的他竟然犹豫了起来。
“你们先候着吧,阿六,你仔细说说这段时间娘子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