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一顿好打
    红色的小皮鞋是新买的,上面一个环扣在脚背上,美得很,梅如给买的,买了新鞋子,还买了新衣服,去百货大楼买的,还买了一兜子的橘子罐头水,怪甜的。



    那人看了她一眼,小姑娘情绪真的很不对劲,跟一般孩子不太一样。



    “还不能回家。”



    “哦,那可以吃饭吗?”



    她摊开手,里面有粮票,也是梅如给的,她那点儿粮票最后自己一点儿也没留,都给西爱了,“我听说,我爸爸一直在山里。”



    舔了舔嘴唇,眨眨眼,我爸爸还在山里,不知死活的,难道要把我饿死吗?



    我是我们家里的独苗苗。



    就这个意思。



    意思就是这个意思,眼神就是这种暗示。



    那人其实是反特精英,人家很有经验了,可是特务还真的没有这么小的,这么小的孩子,他也不能一直拍桌子,都是文明人。



    打发了人去买饺子。



    人家但凡是外面卖的饺子,里面都是五花的,都是带着肥肉的,就看她吃饺子只吃皮儿,王红叶只吃馅儿。



    看着就够死了,饺子皮儿蘸着醋,跟吃个面条有什么区别啊。



    西爱在里面一个星期,大院那边就排查了一个星期。



    院子直接就是封起来了,院内院外站岗的多,挨家挨户的同步排查,而且还不仅仅是一遍。



    梅如要去做的事儿,大家也不清楚,孙寡妇就叹气,“生意还要不要做了?要我说这敌特就该死,这都什么年头了,大家伙儿的日子刚开始好过了,怎么就不死心呢。”



    安会计打着算盘的手顿了顿,听着她继续说,“要说都是一个祖宗的,分什么你我他,咱们劲儿朝着一处使,心齐齐的过日子才好呢,没几年就能超过美国人了,咱们也能穿着那个什么尼龙丝的袜子了。”



    咱们没有尼龙丝的袜子,留学生回来了,带几双袜子,是给女士最好的礼物了,说是能看到肉还能透气儿呢。



    工业是瘫痪的,慢慢的恢复起来,我们现在是缺什么,就生产什么,工人日夜不停的做工,工业体系是东北那边的挖煤工人,首钢的钢铁工人,实打实的造出来的。



    张平不就总是做这样的事情吗,他是保卫处的,但是很多精密仪器我们没有,单位就派人去国外去,去国外干什么?



    死皮赖脸的学,张平都是垫着脚去看人家的机器的,真是先进啊。



    七拼八凑的挤出钱来,然后用大箱子亲自护送着带回国内来,但凡是单位里面有了这么一个机器,那其余的咱们就能造出来,照着造出来。



    这就是中国人的精神。



    孙大妞粗人,虎气,可是她心一处儿的这个劲儿,是典型的。



    安会计摸了摸小孙的头,“今天就学到这里了,你自己拿着打一会儿去。”



    教小孙打算盘的呢,小孙点点头,欲言又止的,最后问,“西爱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就跟西爱好,俩人打小一处长大的,西爱欺负他欺负的跟什么一样。



    “这哪儿知道呢,不过应该没事儿,小孩子家家的爱吃糖怎么了,就是说破大天去,也没有扣着西爱的理儿,这话我下午也对着人家说了。”



    她针头扫了扫头发,微微低着头,说话那是一个响亮,“孩子做错事儿了,教育教育就是了,西爱能懂什么啊,千万不能给关进去了。”



    事儿看着大,但是你说破天,就是糖的事儿,再说了那特务,谁认识啊,人家在暗处,就是打游击的呢。



    小孙抿着唇,觉得自己妈真不差,真敢说话儿,孩子是看着父母的背影长大的,小孙厚道,你就是看孙寡妇嘴再碎,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那妈,明儿能去看西爱吗?”



    “不能,睡觉去。”



    孙大妞虎着脸,觉得小孙你整日里操的哪门子的心啊,威胁他说,“老师要是再来找我,说你不会打算盘,我就——”



    点了点他,到底没舍得说出口。



    小孙盼着等着,果真没几日,西爱就回来了。



    人回来的时候,倒是病了。



    半夜里张平骑着自行车给送医院里面去,人面皮子都是黄的,又是呕又是晕的,张西爱觉得半条命都去了,偏偏还眼泪八叉的,“难受——”



    梅如的心一咯噔一咯噔的,她被留下来继续审查了,上面其实觉得保守起见,要她留在北京这边,一方面是她被特务盯上了,而且现在人还没有抓到,另外一方面,可能也是谨慎考虑,组织对她也不是那么的信任的。



    “一会就好了,躺着别动,别动啊。”王红叶就抱着不撒手,她在怀里面拧成了麻花了,也一手托着她的头放膝盖上。



    西爱回家,孩子们都不跟她玩儿了,看到都躲着走,还要嘀咕一句敌特分子,因为她拿了人家的糖。



    她没吭声,但是心里面有气,呕得慌,这会儿跟医生说了,“郁结于心,急火攻心。”



    医生就笑了,这么大的孩子,也没大毛病,怎么就闹病呢,“那这病一顿竹笋炒肉能治好不?”



    西爱就不吭声了,歪着头拉着被子,小脸呱嗒掉地上去了,病歪歪的。



    卡巴卡巴眼,她现在就很平静了,谁呢?



    到底是谁干的呢?



    点滴缓缓地输入,她整个人都变得昏沉。



    隐约听到王红叶在低声讲话,“身体不好,从天津卫来治病的,怕是要——”



    说的是冯佩佩,刘凤的弟媳妇,怕是要不好了。



    刘江出海去了,一去一年半载不回来,冯佩佩病了,家里也无人照顾,一拖两拖的,最后竟然就起不了身了,刘凤当大姑姐的,便从天津卫接了人来。



    药石无医了。



    熬了这些日子,手术也做了,可是人不见好,接连的做手术,病危通知书下了好多回。



    冯佩佩确实是不好了,她瘦的就一把骨头,看着伸伸坐在那里吃饭,就眼巴巴的看着,手术后不能喝水吃东西,她已经两天没喝水了,忍着,渴的有时候就想死的那种,医生有时候看撑不过去,就把棉花打湿了,要她含在嘴里面。



    最后棉花都干了。



    “你爸爸要是不结婚,你就跟他一起,你爸爸要是结婚了,你就留在你姑姑这里。”



    伸伸一边吃一边哭,他学习好,人也白净,总是眯着眼睛微微笑着看着人,待人接物都极好极好。



    就是西爱笑他个子矮,也不曾跟她吵过架,不曾动过手。



    文质彬彬。



    “妈——”



    他吸吸鼻子,送进去最后一口汤,他要全部喝完,他妈吃不进去,但是喜欢看他吃东西。



    “你不要哭,你是男子汉。”



    “人都要死的,我提前了一点时间,但是伸伸啊,我希望你好,你对自己好,知道吗?”



    当妈的不在了,谁能对着儿子好呢?



    她就不敢想,刘江还年轻,不能不找的,可是伸伸呢,以后要是每个人对着他好,怎么办?



    割肉一样的,看一眼少一眼的儿子。



    “妈,我知道,我知道了。”



    他动动嘴,想说能不能再陪陪他,多陪几年呢,可是知道没有办法了。



    病这个东西,不挑人的,它想找谁就找谁,想来就来,爱欺负谁就欺负谁,你还没地儿说理去。



    凌晨两点多,人还是走了。



    伸伸眼睁睁看着人走的,刘凤陪着的,刘江还在海上飘着呢,他回不来。



    刘凤忙着给人穿好衣服,收敛一下仪容。



    他自己一个人走在走廊里面,长长的走廊,昏黄的灯光,还有丝丝冒着的冷气。



    走着走着,到拐角的时候,人就靠在墙上,灯光也无,一个人哭。



    很多时候,眼泪也不知道为什么落下。



    好似星空,突然黯淡。



    生活一下子枯萎,再没有颜色。



    伸伸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样子的感觉。



    西爱刷的一下睁开眼睛,皱了皱眉头,她很确定,不是鬼,是外面有人哭,不停的哭。



    越想越气。



    嗖一下掀开被子,穿着自己小红鞋就出去了。



    叉着腰,自己循着声音过去,就是在她病房外面的墙上。



    木着脸,小红鞋不耐烦的踢了踢伸伸的腿,“你哭什么?”



    伸伸抬眼看她一眼,又低下头,一个字都不想跟她说。



    西爱看他不吭声,跟掉魂了一样,便喊他,“能不能换个地儿哭呢?”



    “在这里,吵到我睡觉了。”



    伸伸突然瞪大了眼镜看着她,他的人生当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恶劣的人,这样没好心眼的人。



    先是第一次见面,她当着一院子孩子的面,嘲笑他。



    再是这一次,这种情况下还要被人嫌弃。



    他突然就绷不住了,看着她的脸,站起来,自己擦了才眼泪,“张西爱,你为了一颗糖,跟特务——”



    他说出来痛快,真的痛快,大家一起生气好了。



    话音没说完,西爱动手了,自己一下子推开他。



    伸伸伸手扒着墙,稳住了,看她脸色阴着,对着月色惨白,动了动嘴唇,自己便先觉得过分了。



    西爱攥着拳头,眉头死死的皱着,已经不耐烦极了。



    他挪动一下脚,却忘了这边是台阶,人一下子就滚下去了。



    西爱眼睁睁看着他自己下去,下意识要去拉的手,嗖一下就收回来了。



    心里啧啧两声,觉得幸亏这台阶不高,也就五六七八个。



    伸伸的头啊,他的胳膊腿啊,真的,得亏是年纪笑,得亏人长得瘦,就是这样,一时半会儿也没爬起来。



    看西爱站得高高的,唇角有些僵硬,看得出来是死死的压着嘴角翘起来不要笑的。



    她当然幸灾乐祸了,你看看,报应吧。



    她都不用伸手的,人就自己下去了。



    该,要嘴坏。



    她现在就恨死别人说自己为了一颗糖被敌特骗了,降低人智商,为了一颗糖,可能吗?



    “需要我叫医生来吗?”



    伸伸还是不动,就看着她,心想这丫头真坏。



    西爱假笑了一下,“看起来不需要,那我先回去睡觉了,这会儿应该不会被吵到了。”



    态度极其恶劣的扯着嘴角笑,眼睛都挤在一起去了,扭身就走了。



    人走了,伸伸才开始继续哭。



    眼泪顺着眼角淌。



    他就恨死了,恨自己妈妈没了,恨自己现在这样,恨张西爱那个死丫头。



    结仇了,梁子大了去了。



    其实平时也没事儿,闹腾一下他脾气也好,可是他现在觉得就跟张西爱杠上了。



    他觉得委屈,妈妈没了,还要被人这样笑,这样欺负。



    张西爱躺在床上,侧着耳朵听,隐隐约约的,压抑得很。



    迷迷糊糊睡了,早上起来便闹着回家,再不肯住院了。



    张平便骑着自行车带着她,她坐在前面的横梁上,远远的便看见伸伸了,他站在车前,然后车开着,里面是一口大棺材。



    张平没吭声,骑着自行车过去了。



    良久,西爱突然问,“是有人死了吗?”



    “昨晚,是他妈妈去世了吗?”



    张平没听清,低着头要问,嘴里面却进了西爱的头发,噗噗的吐出来,转眼就忘了。



    等下车了,才觉得这孩子怎么安静过头了呢,摸摸她的脑袋,“没事儿呢,谁要是再说你,我去找他算账去,别不高兴,跟小孙玩儿去吧。”



    西爱点了点脚尖,“不是因为这个事情。”



    不是因为大家说她不高兴,是因为知道刘伸伸妈妈去世了才不高兴。



    原来,昨晚上是他妈妈去世了。



    她倒背着手,看着自己的花台,突然觉得,有点过不去。



    一点点,抱歉吧。



    这一点点,等着再看到刘伸伸,打算热情洋溢的打个招呼,笑脸都搭起来了,顺便道个歉的。



    结果伸伸冷冷的看她一眼就走了,不搭理的意思。



    那张西爱的那一点歉意,也随风散了,马上叉着腰冷哼,嘟囔一句,“谁爱搭理你一样的。”



    那眼神一斜,辫子一甩一甩的,劲儿劲儿的就走了。



    跟小孙蹲在花台前,手上都是土,一点一点的在盆子里面搅拌,“你后爸上班去了吧?”



    “嗯,西爱,你以后别喊我后爸了,那是我爸爸。”小孙带着一点不好意思,“他对我挺好的,大家都说,要是我亲爸爸还活着,都指不定能对我这么好呢。”



    所以,他感激。



    “对你好?图你胖,还是图你吃的多?”



    小孙一下子就气哭了,扔下来铲子就走了。



    什么人啊。



    西爱这段时间,在大院里面混的,简直是人见人厌的。



    自己就不对劲。



    王红叶看小孙哭着跑了,就不大敢过去问,看西爱背对着她蹲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最后站起来,踢了花盆一脚。



    她吓了一跳,吃过午饭,看着西爱睡了,便对宋慧萍说了,“脾气不好,大概是吓得,这段时间吓坏了,又病了一场,大概心里不舒服。”



    宋慧萍就不惯孩子,她跟张平一样,不喜欢孩子脾气大,她教出来两个孩子,一个比一个脾气好,没有说是这样坏脾气的,恨恨的说,“就整日里无法无天,整日里欺负人,应该管管了,长大了还得了,不能老是偏着她,等她再这样,我打一顿也能管用。”



    棍棒底下出孝子。



    昨儿老酒馆的秦罗锅爱告状,说是西爱跟他家里孙子打一架,打不过,又把他后院的酒缸敲一个窟窿。



    这下好了,就连小孙都不待见了,宋慧萍就寻思你说这西爱是不是想上天啊。



    多坏的脾气啊。



    正气着呢,就看西爱睡得迷迷糊糊起来,鞋子也踢踏在脚上,宋慧萍就说了,“西爱,你把鞋子穿上。”



    她就懒洋洋的,自己蹲下来,慢腾腾的穿鞋子。



    吊儿郎当的,她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你来,我问你,为什么跟人家小孙吵架,小孙多好的脾气,你做什么说伤人的话。”



    “我说的是实话,实话也不可以说吗?听实话很难吗?”西爱歪着头,她不是很懂,她觉得自己说的是实话啊,为什么大人都喜欢听假话呢,多没劲啊。



    “如果他喜欢听假话的话,那我下次说就是了。”无所谓,漫不经心的窝在管帽椅子上,颓废的很,忧郁的很,懒得起身,伸着胳膊在桌子上摸大盖碗,想着喝杯凉茶解解躁气,心里老是呕得慌。



    宋慧萍就看她手在桌子上乱摸,眼睁睁看着那茶壶掉地上去了,砰的一声,碎了稀巴烂。



    火气就上来了,她的茶壶啊,老物件了,用了多少年了,她结婚时候的陪嫁呢。



    抽起来鸡毛掸子就开打了。



    张西爱这孩子,欠揍。



    “你三天不打,上墙揭瓦。”



    “我就看这段时间没打你,惯得你上天了是不是?你妈回来了,带你摘星星看月亮的,你以为我不昂打你了是不是?”



    “你还给我到处打架,你还真话假话的糊弄我,你就是欠打。”



    一下子下去,张西爱浑身一个激灵,那鸡皮疙瘩马上都出来了,脸色也不欠了,鬼哭狼嚎的,“大妈,大妈啊——”



    又喊,“梅如,梅如啊——”



    “人啊,来人啊——”



    “疼,我疼,真的疼,我错了。”



    “我认错,我真的错了,我哪哪儿都错。”



    “再也不敢了,奶奶,奶奶啊——”



    张西爱哭天抹地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她绕着圈子的跑,但是到底身体素质一般,给宋慧萍逮住了,一顿好打。



    宋慧萍手是真黑啊,她这人硬气,打孩子的时候,从来不要人插手,谁来也没用,谁也劝不了,你越是劝,我越是要打。



    不然你劝几句我就不打了,孩子得怎么想?



    岂不是白挨打了,而且不仅仅是不听劝,她还不听告饶呢。



    你就是认错了,就是哭着求着认错,也要一顿打,也不会少一点儿疼的。



    要是一告饶求情认错就停手了,都对不起手里的鸡毛掸子。



    院子里都是她鬼哭,大院儿一圈的败类小孩,不是跟她有仇的,就是跟她打过架的,要不就是被她无差别攻击的,这会儿都组团来看热闹,火速在门外等好了。



    小孙挤着要看,表情要笑,却觉得这样不好,啧啧两声,站在门外。



    宁宇森招呼着,“拍好队,别挤,家里窗户纸别戳破了。”



    看着伸伸站在门口的时候多看了一眼,知道这是新来的,张西爱给人家起绰号,天津卫的小眼睛嘛。



    看他脸色一般,怕吓着他,又知道他刚没了妈,安慰一句,“没事儿,孩子哪有不挨打的,我们家里谁不听话都得挨打,奶奶老早就想动手了,给她一直攒着呢,别害怕,不打你。”



    攒着一顿好打。



    习惯了就好。



    伸伸点点头,就站在门口那里看,堂屋开着呢,看到那死丫头,鬼一样的绕着八仙桌跑。



    然后转身就走了。



    看你挨打,我就放心了,自己抚平了下袖口,上面还涂着药水呢。



    摔下楼的时候,胳膊给折了一下子。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更哦,请多多支持首订。感谢在2020043023:55:07~2020050121:59: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flora、今听、青梅色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宝50瓶;路青禾15瓶;李唐宋朝10瓶;green2瓶;q、光阴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