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前锋部队, 所以后面的救援跟不上。

    你如果看到过，就会知道，其实一些人不是在弹药之下，而是因为没有及时救助, 部队带不, 也救不了, 眼睁睁的看去, 然后就地掩埋。

    匆匆的, 撕下来你的胸牌，带回去成为烈士名册上一个个字符。

    “给我拍个照吗”

    “可以。”

    伸伸举相机, 转过身来，拍下来一张, “哥, 你叫什么名字”

    他待人总是这样，极为平和亲近, 在外面常喊人哥。

    “吴建。”

    吴建，18岁，接受收复148号高地战斗任务, 主攻排, 完成突击。

    灰头土脸的样，炮火中沐浴的灰尘加持在他的脸上，看不出年龄的轮廓。

    黎明时刻, 攻占越军1道, 2道战壕，在攻占4道的时候，头部呗弹擦伤，伤口多厘米, 当即昏迷，现在刚刚清醒。

    他看伸伸，“你是记者。”

    “是，我都可以记下来，要你说。”

    伸伸眼眶干巴巴的，没有眼泪。

    太多了，这两天的时间，他来的时候，战争已打一半了。

    “你记好。”

    “好。”

    伸伸拿在那里刷刷的写，“蒋金柱，江苏丹阳蒋家村，入战壕时给越军打没了胳膊，最后手榴弹撂倒了5个越军。”

    伸伸低头速记，写的很快，很模糊，他有己的方法。

    然后耳朵边听到粗重的喘息声，他觉应该记下来，这些战役中的人跟事情，他们的血泪，记下来多少就是多少，尽而为。

    写完没听到他继续说，“然后呢”

    伸伸抬头问，负伤情况下撂倒五个越军，然后呢，这个人还做了什么呢

    然后呢

    当他看到担架上人那样的眼神的时候，他的心就沉下去了。

    带一点麻木的，释然的，又平静的样，像是在春天来临的最后一个冬日，一点积雪然而凉薄的消融。

    他张开嘴，要说什么，然后快速的合起来，咬紧了牙关。

    眼眶湿润的，概是春天的春雨。

    这个记录，没有然后了。

    蒋金柱拿手榴弹，爬到敌人的战壕里面去，牺牲。

    “陶文东，我们班长，进攻时候堵住了重机枪。”

    伸伸的手都在抖，他知道这个人，他来的时候，这个人刚给抬下来，说是浑身打穿了，堵敌人的重机枪，才24岁，据说他爬过的地方，留下一条7米长的血道，他为后面的部队开辟了前进通道。

    “林小杰，苗族马关人，副班长，他拿爆破筒，插进了敌人碉堡的扫射孔。”

    遇到火狙击的时候，他拿爆破筒绕到地堡的一侧，拉插进去的，敌人往外面推，他己就用身体堵住了，最后地堡炸毁了，人也没有了。

    外面又是一阵进攻，就在前方，炮在打，地在动。

    简易的帐篷东摇西晃，伸伸就趴在他身边跪在那里，本在担架的那根棍上支撑。

    他耳朵贴在他的嘴巴那里，声音听不清，太吵了炮火声。

    “还有小雷，他最想入党了，所以每次都抢去，腿断了也不，为了掩护我们，爬去了敌营指挥部，他拿”

    声音越来越小，伸伸的手都在抖，他己写的什么也看不清，他一直在写。

    他写的是什么己也不知道，也记不清了，知道，每一笔一划，就是一个人的一。

    然后是停顿，然后是耳朵边的轰鸣，然后他再也听不见耳边的声音了，抬眼看，人眼睛还睁呢，对帐篷开口的方，旁边是一把刀。

    伸伸张嘴巴，要哭咽下去，最后张嘴，把所有的情绪都伴随战火咽下去，咽下去埋藏在最深沉的角落里。

    最后有一行字吴建，云南边防某部二连战士，1976年3月入伍，1979年2月23号牺牲，原籍四川云阳，率先攻占战壕时被流弹打伤，18岁。

    伸伸记西爱以前在东北的时候，对姐对门的小四川很好，她说四川男儿难打仗的时候，没有一个是孬种。

    何止啊。

    打仗你要指望上海人，是指望不上的。

    都说川蜀男儿窝囊，一辈在山沟沟里面，可是打仗来光脚不怕穿鞋的。

    都说少不入川，老不出蜀，可是难时候，多少四川男儿魂归故土。

    又是夜幕降临。

    已打两天了，上面下命令，明天必须拿下来，必须拿下。

    军令如山。

    他也想为什么不休息一下呢，没有几个人是完整的了，都是带伤的，甚至一口热汤饭都来不及吃。

    “军令如山，我们军人上了战场就是一杆枪，指哪儿打哪儿。”

    “我还做什么吗”

    “不用。”

    “我给家拍个合照吧。”

    地上的人都在休息，很安静，很安静，听到拍照，很多人其实都没拍过照片。

    “晚上看清吗”

    有人问。

    “看清，就是我洗把脸去。”

    “我也去洗把脸。”

    “那照片到最后洗出来吗”

    “都别急，今晚不动，好好休整，明天早上五点进攻，咱们四点半拍照，家伙洗把脸，干干净净的。”

    “那敢情好，不然姑娘们都不认识俊小伙。”

    伸伸就抱相机，坐在门口那里看。

    他想守一会儿。

    有人在站岗，这里的人他一个都不认识。

    “听说，你是来找你老婆的。”

    “嗯。”

    “瞎搞，这样哪里找到，年轻人就是胡来。”

    看伸伸脑就坑坑洼洼的，站岗的人是老连长，侥幸还活，在这片烧焦的土地上。

    这里原本没有人来的，结果有个傻帽儿青年扛相机来了，说是来写报道的。

    没有人顾上这个傻帽儿青年。

    更何况他是来找老婆的。

    老连长想卷烟，没有烟叶，最后揪地上的草叶，半天咂摸不出来一口。

    “不是胡来。”

    “怎么不是胡来的，你打枪也不会，明天我们任务完成了，战争

    就快结束了，到时候你再去找不行，在人家地盘上，找个人海捞针一样的，一点线索也没有。”

    “有线索。”

    “什么线索”

    伸伸己看了看天，还是没有星星，“我知道，她肯定往北。”

    “兴许躲呢，又兴许下飞机就给当间谍处了，不动最好。”

    “不会的。”

    伸伸那么笃定，说的老连长多看他一眼，你说不会就不会，你说她往北就会往北，这里已是最接近南边的地方了，是火线，嗤笑一声，感情怪好的。

    “那兴许，明天她就找到火线来了，你让她命一点，不然流弹给她打成窟窿眼。”

    “不会的。”

    伸伸还是那样的眼神，那样的神态，不会的，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他想过最坏的结局，就是人不在了，但是他没有那种感觉，如果西爱真没有了，他觉己应该有感觉。

    因为，他对她的感觉，概就是像是天空对星星一般的，在的时候那么闪，那么亮，那么的璀璨多人，那么的引人注意。

    如果不在的话，那依旧是很深很沉的很不对人言的，所有仰望都看不清楚的那种感情，就像是现在，此时此刻，那没有一颗星星的天空。

    安静而深沉。

    就那样静静的待，深沉。

    这是他的爱人。

    如果遇见，我不后悔这一遭，受这样的罪。

    如果不再遇见，我亦不后悔，我的人在这里遇见了其他的意义。

    他不后悔来这里。

    如果你很绝望，如果你现在感觉失去了所有，失去了一辈最值的人，从而觉绝望，觉麻木。

    也不要悲哀，也不要消极，你要继续，一个人也要缓慢的过这以后将会是漫长的一，即使你找不到现在人的意义。

    他找不到张西爱，他想，以后己应该也会活的很好，像是其他人一样好，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张西爱了。

    就像是，你抬头看星空的时候，再看不见漫天的星光。

    黑夜里面，一人独行，踽踽行路，一切静默。

    凌晨两点，越军突袭。

    老连长手里的烟头吸了一晚上，一堆的纸头儿，“第一纵队，上”

    “第二队”

    歇斯底里的喊。

    旁边的人落雨一般的过，伸伸一下就站在了最后面，他拿相机，想拍，可是又放下来。

    他才突然觉，也许一个人，在这样的时刻，手里面拿的应该是一把枪，一颗手榴弹，而不是相机，不是手里的钢笔。

    终究是，所有人没有到凌晨进攻的消息，越军夜袭，所有人已是七零八落，谁也记不要拍的那一张合影。

    终归是，再也没有一张合影了。

    又抵抗住了越军的一波进攻，这是疯狂的反扑。

    消灭一二七，活捉张万年。

    这是越军的口号，越战总指挥张万年将军，早年曾到越南学习抗美战争验，累积验深厚，127师长，战术非凡。

    老连长笑的鬼一样的，己撕扯了纱布把腿给包扎，“还想活捉张万年，美的他们，有老在这里顶，谁也不反攻回去，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对儿。”

    伤口刺刺的冒血，他咬牙，活像是敌人在面前，那股劲儿啊，真的是劲儿。

    “各队报数”

    己还撑棍站起来，各队报数。

    当将军的，从来不怕伤亡。

    但是当将军的，每每总是无端落泪。

    “今天要是拿不下来，老头扭下来给这帮孙当板凳。”

    老连长咬牙，今天必须拿下来。

    “伤亡惨重，要怎么拿下来。”

    “拼命。”看了伸伸一眼，毛头小，“你记机灵点躲远一点，别给越军倒贴人，到时候谁都顾不上你。”

    看伸伸，就跟看学伢一样，往后站，站的远远儿的，打赢了，回去好好过日去。

    “不休息一下，不好好休息一下，太累了，战士们都太累了。”

    结果老连长一挥手，拍桌指伸伸的鼻就骂，“你懂什么，一鼓气再而衰三而竭，今天打不下来，今晚我们就给这帮狗日的端了。”

    他伸手指点伸伸，一字一顿的，“战场上，不是你，就是我亡，要想休息，当俘虏。”

    今天他不打下来，今晚越军就还会偷袭，就还会干。

    敌军人多我们少，耗不起。

    所以打。

    不仅打，还赢。

    前线要是输了，你要后方怎么办

    打这么久了，才打到这里，付出了多少

    你说退就退的

    你退了，你怎么对起攻占每一厘米付出命的战士们呢

    拖身体地上的血痕都几米长啊，都要往前爬进攻啊，你怎么有资格说退，说不要了呢

    伸伸眼眶涩的发疼，脸紧绷绷的，他在纸上缓缓的写下来，“我们的疆土，每一厘米，每一公分，有战士才有资格分割。”

    分疆裂土的事情，侵犯我土的事情，谁说了都不算，战士才有资格。

    他们在这里要进攻，要抢占高地，然后切断四号公路，阻击敌人三三八师西援，给后方创造最好的时机。

    西爱很久，很久，但是她回头，才发现一点，脚步很沉重。

    虎看那两个箱，“姐，我们还带吗”

    “你说呢”

    “带，我活就带。”

    “对，一定要带回去。”

    西爱说话都费劲，没有东西吃，没有水，这边的水不喝，因为多沼泽瘴气，会人。

    她看了看太阳，刚刚升起的样，逐渐灿烂，多日难的晴天。

    “你听到了，炮火刚刚很密集，证明进攻很激烈，这就说明战事胶持久。”

    “所以，对决的时候到了，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西爱脸色很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她身体根本就不行，这已是强弩之末了。

    就算是那股劲儿还在，但是体也是上限了。

    “虎。”

    “唉，姐”虎小声应，他看出来了，西爱不太好了。

    西爱把己手上的钻石摘下来，己喜欢买

    的，很一颗，七五分钻，“就这个值钱了，你给姓刘的，他说以后有钱了，日好过了，给买个一克拉的。”

    “姐”

    “我喜欢群镶钻，很闪很亮，这一款就是，要他记买群镶钻。”

    太阳出来了，很亮，亮的人无处遁藏，“还有，告诉他，以后不给别人买了。”

    老婆了，即使情深也会有再婚，她解，但是她没戴上的钻石，别人也还是不要戴了吧。

    虎提一个箱了。

    他口袋里面装那个戒指，很闪，很亮，群镶钻。

    他炮火前行，西爱他了，在中午的时候，顺太阳的方爬过眼前的山，然后一直北，北。

    “你记住了，今天一定会有进攻的，他们都耗不住的，你要在进攻结束前到，不然越军撤退，我们会，我们的人撤退，我们还是。”

    虎慢慢的跑起来，跑起来，跑很远，然后看那颗树下面，西爱靠树干，躺在那里。  ,请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