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威并重
“…表哥?”
许樱回过头,正看见款款走近的宁芳笙,诧异地喊了一声。
虽说她如今住在宁王府,然而这些时间,她才发现宁芳笙究竟有多忙。多时在府外,回了府也在书房,给姑母请安也早,少能看见“他”。
宁芳笙走过去,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这些日子怎么样?”
许樱俏脸红了红,“很好,谢谢表哥关心。”
“是我不对,没空陪表妹。不过府中人也得力,叫他们陪你去或许还比我陪着更有趣一些。”
话语里有淡淡的愧疚。到底她不是女子的身份,也不能带着小姑娘出去玩。
“表哥这说的是哪里的话…”许樱有些无奈,想着姑母与表哥好得过头了。
两人说了几句,许晴柔带着青玉、青柳从房里出来,看见宁芳笙,也是很惊喜,“笙儿来了?”
宁芳笙回以一笑,而后正色,“我有些事要告知母妃。”
许晴柔一看她的神色,便知是一件不小的事,道“但说无妨。”
“王氏,即前寿王妃,死在了京兆府中。”
“母妃可要去看一看?”
许晴柔一愣,眼中泛出不可谓不复杂的情绪。
她厌恶王氏,毋庸置疑;然而这样一个人突然就死了,她也谈不上高兴。
“那笙儿问出当年…的事了么?”第一个想起的是这一件事。
宁芳笙面有冷凝,“未曾,她并不知道太多。”
听到这,许晴柔的面上明显地滑过失落。思忖片刻,终于开口道“去瞧瞧吧。”
点了点头,宁芳笙便吩咐下头人去准备,连同许樱也一起出门了。
京兆府的人见了她们,毕恭毕敬,大抵柳府尹也吩咐过,将人引了进去。
王氏已被从牢房中搬离出来,就在监牢入口的院子里。
看着这一个不食烟火,另外两个娇娇美美的模样,府衙干事咳嗽了一声,贴心地叮嘱了一声“待会儿三位贵人进去,要做好准备的。天热,王氏的尸体又久了,总有些…不能入目的。”
青茗道了声谢,青萍、青柳默默拿出了几条帕子递给了许樱和许晴柔。
许樱接过,有些怂又有些好奇,便揪着手里的帕子。
她还是第一次见…额,尸体呢。
进了院门,拐入一条颇有些古旧的长廊。一开始还好,走到里头,衙役放缓了步子,那空气中夹杂的味道也渐渐飘出来一些。
闷而腥臭。
到了里头,只见一块长长的白布,里头鼓起来,从边角可窥见露出来的囚衣边角和粗糙如稻草一样的头发。
许樱有些怵了。
才忍不住缩了缩鼻子,耳边传来轻轻一声,“怕便闭上眼,我领着你,可好?”
这样的嗓音是奇异的,像珠玉摩擦里又裹进了绫缎,清脆而柔,正而不刚,柔而不软。许樱为着自己的多思羞了一把,低声应道“好。”
许晴柔越往里走,表情便越复杂。
她从前跟着宁王见过死人,然而那大多是苦难无奈下的结果,或是为国而亡。这样安乐窝里的、非自然死亡她是第一次见。
三人脚步站定。
宁芳笙瞥了瞥,沉声道“拉开。”
“是。”
衙役小心地,拧着眉拉开了大半的白布。
闷青的皮子,死灰的气息,脸也可见地瘪瘦下去,脖子上那道更为慑人,好似断了再接上一般。
许樱一抖,没敢出声,撇过头去。
很快,有一只手安抚地在她肩上拍了拍。
错愕、惊疑、还有可悲,依次划过许晴柔的眼。
她仔仔细细看了一眼,然后从前寿王妃张扬跋扈、衣着鲜艳的样子不受控制地跳出了她的脑海。而此刻,她就变成了这样一具尸体。
或许她死前还经受了些别的痛苦。
天与地的反差。
片刻,宁芳笙叫人把尸体重新蒙上,带许晴柔和许樱去了会客的前院正厅。
许晴柔兴致不高,没多久领着许樱先走了。她们前脚走,后脚柳府尹就赶了过来。
两人互相见过礼,宁芳笙开门见山地问道“可有些许眉目?”
此话一出,柳府尹立即苦哈哈地笑了一声,“许是下官无能,竟半点眉目都没有。且出事那天当值的,死的死,失踪的失踪,下官都还未敢上报呢,只能先瞒着。”
宁芳笙一愣,神色亦有些冷凝。
然而这不是她来的目的,她看着柳府尹,“柳大人不曾盘查萧世子么?”
“世子?”柳府尹一愣,显然不敢想到萧瑾时身上的,“世子大抵不是那样的人吧?”
“呵。”
冷笑一声,宁芳笙露出三分轻鄙,“知人知面不知心,大人还是不要错漏的好。”
这话十分具有针对性,柳府尹不吱声了。
宁芳笙看了一眼后院的方向,提醒道,“夏日的天气,尸首难以保存。然而事情已被捅到陛下面前,大人还是要给出一个有理有据的结果才好。”
便是乱枪虚指,也总比一点动静都没有的好。
虽说此法太损,然而朝廷里头,几个没有这样做过?
柳府尹为人过于保守,轻易不肯得罪人,故而没有这个胆子的。
然而宁芳笙这么一提,他就不得不想起,是谁把这事捅到天子面前,又是谁最有可能行凶。
是谁?
答案显而易见。
柳府尹含怨地叹了一声,愁苦的面色表达着他松动的心思。
宁芳笙嘴角不可见地一扬。
她袖中一抖,一块青色的玉环落在掌心,幽幽生辉。
“嗒。”
玉环放在桌子上,宁芳笙也不往前推,只道“本官外巡,至多一个月便能回来。一个月,大人总能解决眼前之困吧,若实在有难处,便凭此玉环,至洒金巷五十七号,自有人可缓你之难。”
碧青色的玉环衬得乌黑的桌面好似烂泥,柳府尹看着,不觉将自己和宁芳笙代入进去。他藏下惊色,看着玉环愣神。
宁太傅的手,竟暗中伸至此地步了?
他小心谨慎,所以反应也在宁芳笙预料之中。
等了一会儿,补充道“此玉环仅一次有效,用过便作废。”
柳府尹这下直接显出了惊愕,他一抬头,正撞进宁芳笙深邃晦暗的眼里,心神俱慑,口舌嗫嚅不能言。
宁芳笙这是在告诉他若受了,我可保你;后头便是出了事,你跳出她的贼船,也绝抓不到她的小尾巴。
宁芳笙与他对视片刻,而后挪开眼,浅浅一笑,“东西在这里,本官的意思大人也都明白。”
“不过,大人也不必太紧张,这玉环,不管大人用不用,哪怕用过了,拿到当铺中,也是能换得不少的银钱,毕竟大人也算帮过本官,本官也不会让大人吃亏的。”
打一个巴掌,给一颗甜枣,宁芳笙把这恩威并重的法子算用到极致了。
她说出的话,总让人无端从心底就信服了。
这一句“不会吃亏”,柳府尹的脸上总算恢复了点点血色,讳莫如深地伸出双手拿走了玉环。捏了又捏,终向宁芳笙低了头,“多谢太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