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
回去的路才走了一半,愣生生被人群堵住了,堵了挺远,以至于都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事。都是些蓬头垢面的百姓,也不管下雨不下雨,一股脑地往某个地方挤。
萧瑾时当然没有关注这种事的心情,诚如宁芳笙所想,“心系百姓”不过是他放的一个屁。
只是堵成这样,要过去只能从这群人中挤出去,萧瑾时锁眉,不大高兴。
他抬头看了看,脚下一跃,索性跳上房顶,不取正道走,墨离他们自然也是效仿。
屋檐下,青衣守在夏瑞景旁边,以免他被意外伤了或是推了搡了的。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又或是因为御书房的教育,夏瑞景心情复杂地、同旁边花钱雇来的伙计一道给这些灾民盛粥,再亲手递到他们手上。
他方把碗递出去,便有七八只手伸出来要抢。他前几回没料有防备,还因此泼了好几碗稀粥。
肃着脸,声音尽量保持在威严和温柔之间,“不要抢,都会有的!不要抢!”
“一个一个来!不会漏过谁的!”
伸过来的手无一例外都是脏兮兮的,污渍掩盖了衣裳原本的颜色,又不知道经历了些什么会变成一条条的烂布挂在胳膊上。比这些要震撼得多的,是夏瑞景看着那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从中读出的绝望、灰败、挣扎…
若是光看身后的充满江南水乡意味的宅子,夏瑞景根本不会想到这地方藏着这样一群人。但是青衣还告诉他,缩在城中的难民,只是很小的一部分罢了。
青衣没上去搭手,宁芳笙也只是让他守着夏瑞景,没有让他掺和一脚的意思。他正是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的时候,一开始只影影绰绰瞧见有几个人跳上了房梁,本来也不甚留意。
等那些人靠近了些,萧瑾时那扎眼的容貌让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呼,一想起来宁芳笙对其的态度,然后就视若无睹地扭过了头。
反而是萧瑾时,认出了青衣,脑子转了转就停了下来。举着伞半蹲在房梁上,就像长在上面的巨大的蘑菇。
下头一直乱糟糟的,不管夏瑞景怎么说,该闹还是闹。
甚至有老弱妇孺好不容易领了粥却被后头的年轻人
生生抢了的,哭声和骂声混杂在一起,乱成一锅粥,根本管都管不了。
夏瑞景先是大怒,而后慢慢冷静下来,眼中显出明悟的神色。
难怪,难怪宁芳笙会说那样的话,施粥的场景本该是如此!
而江边所见,只是张知府想让他们看见的罢了!
他现在对张知府的印象已经颠覆,张知府所做每一件事都让他不能相信。
青衣冷静旁观,见夏瑞景想通地差不多,便适时地附身上前,道“我们大人出来时提醒了一句,这趟殿下总不能是白来长见识的。倘若殿下有心,便扬一扬朝廷的名声,宣一宣陛下的仁慈,以及…”你自己。
长见识都是虚的,扬名或办事夺权才是实实在在的。
后面话虽隐去,意思却昭然若揭。
夏瑞景回头去看青衣,青衣只是朝他一笑,然后躬身退在一旁。
只是一句建议,要不要做,怎么做,决定权都在他自己手里。
他突然有一阵恍惚,错觉间看着这人的身影仿佛是
看见了宁芳笙。她从来如此,沉静又安然地站在他身后一些,恰到好处地点明一些事情,然而从不说透,给他足够的信任和自主,话点到了,便默默又退回自己位置,不张不扬亦从无所求。好似…
一心一意只为他好,永远都会这样忠心地站在他身边。
良久,夏瑞景眨了眨眼,低头舒了一口气。
若是一直能这样…就好了,那她便是从今往后他身边的第一人。
撇去发散过头的思绪,夏瑞景把手上的碗什么的递给旁边的伙计,朗声道“莫要再闹!吾乃京中所来官员,奉皇命前来,此次水灾,杭州知府已经上报于京中。”
这话抛下去,当即安静了片刻,所有人鸦雀无声。
然而也就片刻,夏瑞景喘口气的功夫,底下又炸开了,哭闹的喧扰爬进他耳朵。
“我们不信你们!”
“你们这些当官的,嘴里没有真话!”
“谁知道你是不是真是京城里来的!”
“嘴上说上报了,有什么用?根本不会有人来管我们的死活!”
“就是!你们这些当官,我们在你们眼里哪里是人
!”
“…”
四面八方而来的话如利剑一般向夏瑞景射去。
那些灰头土脸的百姓好似终于找到了发泄的豁口,他们麻木的脸上突然出现了愤恨的情绪,咄咄逼人,“你们都是蒙人的!”
有许多人呸了还不够,又想挤上前去收拾夏瑞景,骂骂咧咧道“反正你们没有一个好人!”
夏瑞景已然懵了,没有料想到会出现眼前的场景。他捏紧拳头,指甲陷入掌心,些微的疼痛让他强迫自己冷静,他渐渐也明白,造成这样的局面都是因为杭州当地官员的不作为,以至于当官的在百姓心中失信至此。
若是宁芳笙,她会怎么做?若是他自己,又应该怎么做?
有一个壮汉已经扑打上来,青衣及时拦住了他,面上划过狠色,一脚踢上去!
“昧了你们的心!”
“殿下自己出钱为你们买米施粥,就得了你们这样的回报?!”
他的声音刻意扬高了,又掺杂了些内力,震耳欲聋。
那些百姓被他的行为吓住,也不敢乱来了。
渐渐有人回过味来,低声交谈,“那人说殿下?什么是殿下?”
“什么是殿下?”
这问题一下子传播开来,终于有人有些见识,“啊”大叫一声,然后又压低了嗓子,“能称殿下的都是皇族!这人真是京里来的!”
人群渐渐平息,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朝夏瑞景看过去。
夏瑞景迎着各方的目光,从那声“殿下”中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从腰间解下代表身份的令牌,他肃容道“本殿乃当今皇长孙,如今外巡至杭州,本朝宣帝陛下一直爱民如子,亦如此教导本殿!”
“对于杭州遭此大难,本殿不可能坐视不理!就是当今宣帝陛下,乃至整个朝廷,都不可能坐视不理!”
“本殿今日话便放在这里,既然本殿今日管了,必然会管到底!一定还你们衣食无忧,风雨不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