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子何辜
宁安整个人僵住,面部肌肉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张着嘴唇,却最终没有任何辩驳。
他就是错了,就是设计了当时还是世子的宁芳笙的落水,就是害死了小郡主。
宁芳笙两手都握成拳头笔直地垂在身下,她终于是忍不住,抬脚就踹了上去。
只听“噗”一声,中年人生生曳地两丈,伏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咳咳…”
小女娃惊呆了,眼泪本能地扑簌簌落下,然后她猛地向宁芳笙扑过去,抓住她的手就啃,“你这个坏人!你为什么欺负我爹爹!坏人!”
“坏人!坏人!”
小姑娘还是没脱牙的时候,大概用了吃奶的劲,宁芳笙的手很快见了红。
她整个人都魔障一般,仿若没有感受分毫痛苦。
拖着女娃,一步一步朝宁安走去。
那妻子见这一幕,嚎啕大哭,跑过来直接就跪在她面前,“郡王!郡王!稚子何辜?!求您放过我女儿,她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做过啊!求求您了!”
宁芳笙“噌”地转过头,血丝在她眼中布满,这使得她更像一匹张牙舞爪的野兽。
“哈哈哈!”
她突然大笑,神情疯狂,提起手,连带着把那小女娃也提起来,她捏着小女娃的后颈,莫大地讽刺。
“稚子何辜?”
“你怎么不问问你丈夫,我妹妹当年死在他手里时才几岁?”
“她又知道什么?!她又做错了什么?!”
“你现在却拿这话来问我?”
宁安匍匐地爬过来,跪在宁芳笙面前,“宁安知错!宁安知错!”
“知错?”
宁芳笙嗓子喑哑,说的话都带着阴风一般,“知错了,那犯的错便就这么轻易揭过去了?”
她看着不停磕头的夫妇,又听着耳边“哇哇哇”不停的哭声。
一时间记忆错连,同过往“小郡主”死去的那一月重叠在一起,一幕幕。
胸腔“砰砰”鼓动,耳膜鼓胀,眼前一片血红,耳边什么也听不到。
她想见血!想杀人!想把过去缺失的、被夺走的、
被玷污的…通通报复回来!
李侍郎、王自忠、寿王妃、寿王…还有背后不知多少个人!
她捏着女娃的手不自觉加重力道,哭得声嘶力竭。
一时间,剩余的孩子都扑打上来,把宁芳笙围住,拼命地打、咬、扯,想要救他们的妹妹,也想要把这个坏人打跑。
“坏人,打死你!”
“你这个坏人!”
“你去死吧!”
“…”
“去死”,当是一个孩子所知最恶毒的话了。
宁安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去拉扯他的孩子。
“郡王!求您饶过孩子!”
哭嚎声混在一起,终于揪回了宁芳笙一点点神智。
她眼里闪现一点亮光,其余尽是暗红。捏着那小女娃,一只手抬起,有些麻木地从她细嫩的脖颈上划过,呢喃道“他也比你大不了多少啊…”
随后猛地将孩子抬高,好像要扔出去!
“郡王!”
“郡王!”
青羽也是瞳孔骤缩,下意识想喊住她的动作,“主
子!王妃还在府中等您回去!”
听见那个称谓,宁芳笙条件性反射地顿了顿,眼睫慢慢垂下,手中一滞,扔孩子的动作一下子卸了许多力道。
两个哥哥紧盯着他的动作,一个飞扑,接住了他们的妹妹。
三个孩子最后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宁芳笙闭了闭眼。
除了在战场上,她从来没有杀过一个无辜的人,更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一个孩子。
倘若那一下,真的扔出去了…她自己也不知道会怎么样。
但如果许晴柔知道了,或许会剃发当个姑子——为她的孩子赎罪。
青羽无端跟着松了一口气。
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一句呼唤,为什么…他会认为清醒的宁芳笙下不去那个手。
他上前赶走了剩下的孩子,扶住宁芳笙。
这次,宁芳笙没有拒绝。
她没有睁开眼,凭空冒出来一句,“给你半个时辰,跟我走。”
“半个时辰不走——”
“一个不留。”
轻忽的语气透着无穷的阴冷戾气。
扔下这么一句话,她让青羽扶着,向院子外走去。
宁安顶着一脸的血,领悟了她的意思。
先是一惊,根本不敢相信;直到她往外走,他才知道她是认真的。
一刹那,热泪盈眶。
“多谢郡王!”
当年做那事是逼不得已,但他却从来不敢想真的能够逃脱。比起其他任何死法,死在宁芳笙手里,才是最理所应当的归宿。
院子里的哭闹都没有入主仆两人的耳。
宁芳笙没有让宁安安置好妻子儿女的意思,不要那些人的命,已经是她最后的仁慈。
她靠在漆黑有些年久失修的木门上,神情冷凝。
湿透的青丝有些粘在她脸上,面色浮现出不同寻常的白;高昂的剑眉微微垂下,眼尾微红,从鼻梁到嘴唇蜿蜒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弧度。尽管狼狈,她还是她,一如无欲无求的神祗,美而冷、仙而空。
青羽有片刻失神。
方才她放过那女娃的时候,他好像有点懂她,却又好像更不懂她了。
宁芳笙察觉到青羽的眼神,但她很累,根本不想开口。
不到一刻钟时间,宁安就出来了。
到底是宁王府出来的人,骨子里透着宁王府的利落和决绝。
他手上拿了两把伞,一把要递给青羽,另一把…
目光游离许久,犹犹豫豫,把伞递到宁芳笙面前,声音干涩地喊了一声,“郡王。”
青羽没反应过来,宁芳笙已经一脚把宁安踹翻在地。
宁安咳了两声,不安地看着墙角。
宁芳笙的嘴角牵起,“你以为我会放过你?”
青羽心里轻轻叹了一声,对宁安道“别做多余的事。”
你要知道,她现在没有屠尽你们一家已经是天大的忍耐了。
宁安苦涩地点头,表示他知道了,然后尽快从地上爬起来。
随着他们走了一段,还没出这个巷子,前头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越过他们向前看,前面站了三个男人。
那领头的男人生得一副同郡王不相上下的好容貌,
他微怔。那人却语气熟稔地开口了
“啧,宁太傅,不得不说,我们还真是有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