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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国师东灵
    涅槃寺,乃是千年古刹。

    据说在千年前的灵气时代,涅槃寺就已经建立了。

    当初是某个修仙宗门的分支,在末法时代后,那些修仙者都挂了,这不入流的分支,反而残存了下来。

    又因涅槃寺存有高深佛法,千年之中,这处古刹又有佛门武艺护持,便兴盛起来,如今已是天下佛门的魁首之地。

    涅槃寺分禅宗武宗。

    禅宗弘扬佛法,武宗除魔卫道。

    两条腿走路,自然走的稳健。

    大楚朝时,涅槃寺就是天下闻名,现在到了南朝时代,虽兵荒马乱,但古刹依然香火鼎盛,每日都有成百上千的进香客,让寺庙着实繁华。

    不过最近几个月,涅槃寺的繁荣却有些晦暗之兆。

    圆悟禅师在金陵大战中受了伤,自回到涅槃寺后,便一直在闭关修养,又因为年事已高,便多次向国主赵鸣辞去国师之位。

    赵鸣本是不许的。

    当初赵家人拉拢圆悟禅师就任国师,废了老大的力气,现在肯定不可能让这有本事的老和尚就此脱离朝国。

    不过事情很快就有了变化。

    原本一直挽留圆悟禅师的朝廷,大半个月前,突然准了禅师的请辞,没过几日,便有新任国师被任命的消息传出。

    一时间朝野震动。

    不过这位新任国师却是低调的很。

    虽入禁宫中,却从不干涉朝国之事,据说是一位修行有成的方外之人,在霸都援助过南阵。

    赵彪的那份仙家兵术,也是这位仙长赐予的。

    可以说,南国在金陵大战能大胜北朝,有大半缘由,都是托了这位仙人的福气。

    最少南国朝廷这边,是这么认为的。

    今日,国主赵鸣,突然来了涅槃寺拜访,事前并无通传,让一众和尚都有些惊讶,更惊讶的是,赵鸣不是一个人来的。

    涅槃寺此时已经被清空了,所有香客都被请出寺庙。

    古刹中层层叠叠,各处关窍,都有虎贲卫精兵把守,四处巡逻,让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而在大雄宝殿后的一处院中,年轻的国主,正在和圆悟禅师聊着天。

    赵鸣,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是赵虎唯一的儿子。

    他卖相还不错,穿着紫色的长袍,没有做国主打扮,也没有那么多威严。

    一双眼睛不算大,但也有精光,得益于赵虎赵彪的用心培养,这年轻国主一举一动都有章法。

    面色红润,身体挺得笔直,显然也没有年纪轻轻,就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征兆。

    当然,身为国主,处理国家大事,脸上身上,总有一缕疲惫。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圆悟大师,孤今日过来,本是兴致使然,却给大师添了麻烦。”

    赵鸣盘坐在蒲团上,很有礼貌的对圆悟老和尚说了句。

    他在圆悟和尚面前,持弟子礼。

    对于国主而言,这种姿态虽不见得就是真心尊重,但也足见圆悟老和尚,在赵家人心目中,还是有些分量的。

    “国主坐拥天下,想到何处,便到何处,就如行在家中,又何须对老和尚这样的借住者如此客气”

    圆悟和尚转着佛珠,妙语连珠,应付的滴水不漏。

    他的样子,就和之前在采石矶大营中一样。

    垂垂老矣,好似一阵风就能吹倒。

    不过此时也是眉开眼笑,两缕长长的眉毛低垂在脸颊边,慈眉善目的样子,并无丝毫被打扰的不愉。

    他对赵鸣说

    “国主的精气神,倒是比老和尚上次觐见时,更好了一些,真当是国朝大幸。”

    “嗯,孤按照大师的指点,每日都要抽出时间,凝神养气。”

    赵鸣把玩着手中玉扳指,微笑着,对圆悟和尚说

    “又得聆听大师佛法,自然能解心中妄念,只可惜,淮南王去的不明不白,使孤心中悲痛。

    今日前来,便是请大师,往宫中去,为淮南王念几遍地藏经,以慰孤心中追思。”

    “国主所说,自无不可。”

    圆悟老和尚点了点头,他说

    “老和尚这就去准备。”

    “大师不忙。”

    坐在赵鸣身旁,穿着黑白两色道袍,面色温润,手持拂尘的中年道士,突然开口说

    “贫道随国主前来,还有几样事情,欲询问圆悟大师。”

    “嗯”

    老和尚手中的佛珠转了一颗,他那非常清澈的眼神,看着眼前的道士,他说

    “这位,应就是救助过淮南王的仙门中人”

    “贫道东灵。”

    见圆悟询问,东灵君也不掩饰,摆了摆拂尘,明明白白的自报家门。

    他对圆悟和尚做了个稽首,便开口问到

    “贫道自东海蓬莱而来,不欲求国师之位,对于俗世富贵也无欲念。

    只是贫道当日应了淮南王所求,已染了因果,此番前来临安,便是要还这因果。

    护南国兴盛,遂故人所求。

    待天下安定,贫道便要离了红尘,继续清修。

    国主天资聪慧,乃是有福之人,贫道与国主这几日相谈,得知国主心中,一直有心结未解。

    此番随着国主来涅槃寺,要与圆悟大师相论一番。”

    东灵君面色肃然,灰白长发束成道髻,又有阴阳玉簪束住头发,手持拂尘,双眼清灵。

    只看外表,当真配得上仙风道骨这四个字。

    他也不是在自我吹嘘。

    他这样的人,对于荣华富贵,当真一点追求都没有。

    而听闻东灵君的话,老和尚叹了口气,他低下头,转着佛珠,没有对东灵君说话,而是对赵鸣轻声说

    “国主心中心结,还未解开吗”

    “难以释怀。”

    赵鸣也是叹了口气,双手放在膝盖上,对圆悟和尚说

    “那天狼冲阙的星象,让孤心中难安,钦天监的解读乃是大凶,孤使人往玉皇宫去,得到的解读依然算不得吉象。

    孤曾问过大师,大师说自己不精通星象,孤也不勉强,而东灵国师此来,为孤重新解读一番,甚和我心。

    便来请大师论证,以安定国朝。

    孤还请大师,不要推辞了。”

    国主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饶是圆悟和尚,不喜这些星象鬼神之言,也只能点头应下。

    老和尚看向脸色温润的东灵国师,说

    “天狼冲阙,且弧矢张弓,主北寇入侵,乃成定局。

    太白经天,白昼而现。

    旄头彻夜光射,乃是龙战相争,七杀临头之兆。

    预示天下大乱,血流成河。

    至于紫微晦明不定,则是紫微星轮转,中天北极即将易主之相。

    贫僧虽不擅星象,但这玉皇宫紫薇道人的批言,贫僧也是看过的,金陵之战,贫僧全程参与。

    这些星象预言,似是条条相符。”

    老和尚宣了声佛号,说

    “又不知国师对这星象,有何解读”

    “紫薇道长的批言,深得星象之道,贫道也无法反驳。”

    东灵君摆了摆拂尘,他语气平静的说

    “天狼冲阙,太白经天,都是大凶之兆,贫道也不能以巧舌诱惑国主,更不会信口胡言。

    但在贫道看来,天下之争,南国国运,却有否极泰来之兆。

    天狼象青龙,太白象白虎,那星相之兆,乃龙虎同行,吉凶全难意料,是以紫微晦明不定。

    但,若是国朝度过此劫,否卦变成泰卦,则紫微星亮,照遍长空。

    不仅江山社稷有救,黎庶苍生有救。

    南国取天下,全大楚遗泽,都是可期之事。

    大师,觉得贫道所言可对”

    “国师说得有理。”

    圆悟和尚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这形象之说,本就复杂,同一种星象解释出不同的道理,也难以说谁对谁错。

    纠缠于纸面花团锦簇的解释,毫无意义。

    不过老和尚的心思灵巧,立刻就抓住了重点。

    他说

    “否极泰来,本就是天下至理,我佛家也有因果寂灭之说,若能度过劫难,则必有福运。

    只是贫僧想问,国师可能助国朝度过劫难”

    “能”

    东灵君毫无犹豫,轻声回了一句。

    倒是惹得圆悟和尚瞪大了眼睛,眼前这道士,真是大胆。

    这人也是气息晦涩,如此近的距离,全身气机不漏一份,老和尚却能感觉到,那人的意念,正落在自己身上。

    这分明就是天榜高手。

    单论一身武艺,怕是要比圆悟和尚也在伯仲之间。

    但如今天下灵气不存,便是真有仙家妙法,也是使不出来,圆悟和尚当真不知,这道士说自己能救天下,信心何来

    莫不是,骗子

    “大师听贫道一言。”

    大概是看出了老和尚的狐疑,东灵君轻笑一声,说

    “贫道的信心,源于两处。”

    “其一,蓬莱仙家兵术,百战辟易决,能为国朝练出天下强军,这一点大师在金陵亲眼见过。”

    “其二,贫道有望气之法,临安城中龙气消溃,皆因二十多年前那禁宫失火,损了地脉。

    贫道已有补救之法,但苦于手中无有吸纳龙气,以及镇压国运之物。

    贫道已与国主商讨过此事,就如大楚以七星摇光镇压国运三百余年,这临安城中龙气一旦复苏,也要有此等宝物镇压于此。”

    东灵君看着老和尚,他站起身,沉声说

    “望大师以天下苍生计,能不吝助国朝一助”

    话说到这里,圆悟和尚心中,已是一切了然。

    今日赵鸣和东灵国师,大驾光临,原来是冲着涅槃寺中佛门宝兵,禅杖虬龙来的。

    虬龙佛杖中,确有龙魂灵韵残留。

    落在有真本事的人手中,以龙韵相引,再有大楚留下的阵法相助,将溃散的龙气重新聚集,并非天方夜谭。

    而这国运之事,玄之又玄,饶是圆悟和尚有心拒绝,但见东灵君抬出大楚镇国之物,七星摇光,他也没办法反驳。

    大楚朝,确实有七星摇光镇压国运。

    老和尚活的时间长,大楚鼎盛时,还亲眼见过那凶刀。

    虬龙与七星摇光,乃是同一等级的天下宝刃,按理说,七星摇光能做的事,虬龙一样能做。

    尽管,圆悟老和尚,并不觉得大楚朝国运能延续三百余年,只是因为有七星摇光镇压国运的缘故。

    “老和尚有心相助国朝,但虬龙,乃是先人遗留之物,并非老僧私产。”

    事关涅槃寺传承根本,老和尚这会心思再怎么通明,也没办法置之不理。

    他站起身来,正要婉拒。

    但话还没说完,就见赵鸣那边,递来了一卷玉轴诏书,年轻国主眼中,也尽是祈求。

    老和尚接过诏书,只看一眼,手中旋转的佛珠,便停了下来。

    “若大师相助,朝国便当即昭告天下”

    东灵君沉声说

    “至此之后,南国境内,只尊佛法,国朝上下,都愿随大师一起,建立一个人间佛国。”

    “这”

    圆悟老僧双眼凝起,他看向东灵君,后者摆了摆拂尘,轻声说

    “贫道并非巧取豪夺之人,也并非以佛教大兴为条件,要挟大师交出虬龙。

    贫道与国主只是请求大师携带虬龙,前往禁宫泰和殿,制止临安龙气继续逸散。待龙气尽复后,大师随时可以离开。”

    年轻的国主还欲再出言规劝,却被东灵君伸手制止。

    这道长语气温和的,对国主说

    “陛下,我等今日所求,于圆悟大师和涅槃寺而言,也是事关重大,不可强求大师立刻做出决定。

    不如贫道先护送陛下回宫,给予圆悟大师足够的时间思虑轻重。”

    “唉,也好。

    这虬龙杖,乃涅槃寺立身之本,国事要紧,但事关传承,也是要紧之事,是孤太过急切,还希望大师不要介怀。”

    赵鸣站起身体,对老和尚闻言说了几句。

    在东灵君的护送下,他离了院子,又在虎贲卫拱卫之中,上了一辆黑色马车,往涅槃寺外行进。

    待国主离去之后,不多时,穿着灰布僧衣的芥子僧自院外走来,为师父送来祛除寒毒的汤药。

    但入了院子,却发现,师父并未休养。

    老和尚站在院中大树下,他背对着远门,那腰杆比往日更显佝偻。

    “师父,你”

    芥子僧上前正要询问,却被老和尚挥手打断。

    圆悟老僧长叹了口气,将手中玉轴诏书,递给弟子,说

    “去召集寺内禅宗,武宗七位长老,老和尚有要事与他们商讨。”

    芥子僧看了眼诏书,双眼顿时眯起,转身就飞掠出院子。

    目送着弟子离开,圆悟老僧背负着双手,看着禁宫方向,他那清澈的双眼,此时也变的浑浊了一些。

    “南朝国运,眼看着就要散光了,哪里还用得着老和尚去镇压”

    “不问苍生,只问鬼神,赵彪已死,赵廉又去了齐鲁,临安城内,当真是群魔乱舞。”

    “唉,阿弥陀佛,老和尚有心荡尽黄泉,无奈,妖邪在人间呐。”

    “你认得那个国师”

    涅槃寺外,花青和刘卓然悄无声息的从高墙上落下,融入人群中。

    他看着身边握紧长剑的刘卓然,又看了看身后在虎贲卫护卫下,离开涅槃寺的马车。

    他对身边人,低声说

    “你见过他”

    “那是,东灵君”

    刘卓然的语气颇不平静,其中蕴含着难言苦楚。

    “你师父”

    花青诧异的说

    “你不是说他性子恬淡,从不入世的吗怎么跑来南朝当国师了”

    “那是东灵君,却不是我师父。”

    刘卓然摇了摇头,看着身后离去的马车,他沉声说

    “一样的脸,一模一样。但动作,神态,气质却都像是另一个人,就好像是皮囊里,装进去了另一个魂。”

    “原来如此。”

    花青总是笑眯眯的表情,这会也冷了下来。

    他合起折扇,果断的对刘卓然说

    “临安不能留了,立刻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