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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傲骨
    山体崩裂间,东灵仙君御风而立,所在之处的山石已悬入空中,就如小浮岛一般托着他。

    灰白的长发在脑后飞舞,破烂染血的衣裳也是无风自动,但却毫无一点潇洒之态,毕竟身上还被冰封着,又被戳出十几个血窟窿。

    这种情况下,就算是真正的仙人,也潇洒不起来。

    但这并不妨碍此时东灵仙君的无敌之态。

    就是无敌啊。

    仙门遗迹核心处上方的山体,已如泥石一样翻转撕裂开,之前被道器剑影穿透的破破烂烂的山体,这会就像是孩子手中的橡皮泥玩具。

    在东灵仙君的心意所动下,万斤大石被撕裂开来,如无视重力般悬在东灵君身后。

    夜空。

    在这本该是山体核心处的平台上,已能看到清晰的夜空,就好像是个深藏地下的蚂蚁窝,被东灵君蛮横的一把撕开。

    阴沉的星光洒落下来,让那遗迹之中还能动弹的人们,心中都塞满了恐惧。

    什么叫仙人

    他们今晚亲眼看到了。

    随手之间,移山填海。

    心意所动,改天换地。

    只是一瞬间,这处山峰就被彻底重塑,山顶端被从山体剥离,在空中缓缓旋转,就如巨人握紧的拳头。

    下一瞬,便会如泰山压顶般砸在下方。

    将这处遗迹,连同其中的所有生灵,一起灭去。

    什么江湖豪侠,什么武林名宿。

    都是蝼蚁。

    “少,太少了。”

    傲立于夜空之下,站在悬浮石块上的东灵君,对眼前这阵仗,却非常不满意。

    这处遗迹中的万灵阵,乃是临时布置,此处遗迹中的江湖人也就这么点,能抽出的真气化作灵气,也是少得可怜。

    他甚至都不敢用更强的仙术。

    生怕用力过猛,把这好不容易“榨”出的灵气用的干干净净。

    就好似一位绝世大厨,明明有千般妙法,但却苦于只有验电这点食材,根本做不出上好佳肴。

    这种束手束脚的感觉,让仙君非常不满。

    但

    罢了。

    复苏于这个贫瘠的时代,他又怎能强求更多

    就算是弱一些的大五行咒法,也足以灭杀这些蝼蚁了。

    仙君看着身下数丈处,还在山中平台上苦苦挣扎的沈秋三人,他认可了这三个凡夫俗子的勇气。

    也不再自称“本君”。

    但那三人在灵力压制下,还咬着牙不愿服输的狰狞表情,让仙君心中越发不满。

    “我已说了。”

    “尔等,跪下”

    “哐”

    仙君手指轻轻一弹,身后悬浮的千斤巨石,便如巨人出拳,朝着三人轰然砸落,在仙君如泰山压顶般的定身术禁锢中,沈秋三人想要站稳已是千难万难。

    那是和武艺功夫截然不同的体验。

    就好似天地都成囚笼,本该是轻灵的灵气,被化作无形但实质的力量,压在身体每一处,精神非常清醒。

    但就是动弹不得。

    头顶有巨石砸落,就似苍蝇拍挥下,只要砸中了,三人就算武艺通天,也得死在当场。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身功夫,根本没有可用之地。

    完全就是降维打击,实乃仙家手段。

    巨石的阴影带着狂风呼啸,朝着山间石台坠落下来,沈秋拄着摇光刀,努力的扭过头,看着身边花青。

    轻轻点了点头。

    下一瞬,巨石砸落。

    “轰”

    整个山体都在这一刻摇晃几分。

    本已被掀开一块,就如被天狗咬了一口的山体正中,那个错漏缺口,又被这砸下的巨石封堵的严严实实。

    这一幕落在下方众人眼中,在那层次不齐的裂口处,冲和老道面色如纸。

    刚才一瞬的景象,将老道用一生建立起来的世界观,瞬间砸的粉碎。

    哪怕已心知那悬于高处的人,就是引发今夜变故的罪魁祸首,哪怕心知,那人在砸死沈秋后,也绝对不会放过他们这些目击者。

    哪怕心知,此时已是绝命时刻,当拼死一搏。

    但在亲眼看到那人的手段之后,再怎么勇猛的江湖人,这一瞬都像是被抽离了所有勇气。

    那样的对手,该怎么打败

    已在遗迹中厮杀隐楼恶贼,手持宝剑,正欲前去救人的舞阳真人,这会也是呆立当场。

    他从小就是纯阳子的弟子。

    也亲眼见过自家师父在洛阳,与号称天下第一的张莫邪对战的场景,他曾以为,如张莫邪,师父那样的武者,已是这方人间的顶级战力。

    随手一掌,引得风云齐动。

    一刀斩出,便让天地变色。

    他曾以为,那就是武道尽头的风景,这万丈人间中,再不可能生出比师父更厉害的人,那已经不是崇拜。

    那是信仰。

    纯阳宗上上下下近千人,都如舞阳真人一样,将纯阳子师祖,视为武道的信仰。

    但可惜,生在这乏善可陈千年之后,长在这以武为尊的江湖人间。

    想象力已束缚了见识。

    在他们学武,握住剑的那一瞬,就一直在依靠武道的天赋,不断的开拓人生前路。

    就如千百年中,那些如昙花一现的前辈高手一般。

    手中长剑,便是他们最后的心防。

    但武艺成就了他们,也限制了他们。

    他们已无法想象,在以武艺君临的世界之外,还存有另一种不败的力量。

    现在,他们亲眼看到了。

    千年前消亡于这方世界的力量,在今夜,以一种轰破万物的姿态,强势重临。

    他们,输了。

    在万灵阵启动的那一瞬。

    不,在东灵仙君抵达太行山的那一瞬,他们就已经输了。

    太狭隘了。

    不管是武艺,还是心志,还是手中长剑。

    都太狭隘了。

    “尔等武者,已超越了可笑,让本君感到可悲。”

    东灵君屹立在那浮岛般的碎石上,他背负着右手,左手抬起。

    那撕裂开的巨石,在灵气流转中,以大五行咒法,在仙君身后,被塑造成成千上万的岩石之剑。

    泥土剥离,碎岩纷飞,无形流转,看得人眼花缭乱,当真是一派仙家手段。

    岩剑密密麻麻,让人心生畏惧。

    只待仙君心神一动,这些仙家之剑,便会以横扫之势,灭杀下方千百生灵。

    “这方世界,从不属于尔等武者。

    仙人已从漫长时光的沉睡中归来,尔等那些坐井观天的梦,做了一千年的梦,在今夜该醒了。”

    仙君的语气越发缥缈,当真似的坐于云端之上,俯瞰众生。

    在这死寂夜色中,他看着那些站于剥离山体中的凡俗武者们,他说

    “武林中人,以傲骨为荣。

    但尔等那点微末道行,在本君眼中端的可笑,本君今夜心情极差,懒得和尔等再多说什么。”

    “跪下”

    仙君冷冽的声音在夜中回荡,犹如裁决一般。

    “或,身死道消”

    “呸”

    万籁俱寂中,终有回复应答的声音。

    “噗”

    鲜血狂喷之中,三个隐楼中人,被从撕裂的山体裂痕中抛飞出去,全身都在燃烧的斩鬼大侠。

    扛着如火把一样的巨阙剑,在这阴鸩夜色中,仰头看着仙君。

    那厚重身姿中,毫无一丝尊敬可言。

    “啪”

    卷在一起的人头被丢入高空,刘卓然提着家传长剑,散乱的头发,被灵气带起的夜风吹的乱舞开来。

    蓬莱弃徒仰着头,在那俊秀脸上,同样是一脸冷漠。

    “我纯阳宗,乃是道门正统,只敬体统,敬天敬地,不跪妖邪”

    东方策站在一条长长的蛇尸上,手握玄蛇剑,仰头回了一句。

    在他身后,那些纯阳宗弟子,各个手持兵刃,面带怒火。

    大师兄这一声回复,代表了他们心中所想。

    而弟子这硬气的回答,也如一道晨钟暮鼓,冲散了舞阳真人心中所有的茫然无措。

    师父在临行前说的话,在舞阳真人心中响起。

    他看向自己的弟子。

    东方策脸上,充满了年轻男儿的刚毅之色,当真毫无惧色。

    师父说的对。

    这纯阳宗以后,怕就要靠东方来撑起了。

    “这么巧吗东方兄。”

    在冲和老道这边,五短身材,其貌不扬,狼狈不堪的萧灵素,也哑声长笑一声,举起手中长剑,指向天空,他大声喊到

    “我玉皇宫,也从没向恶人低头的规矩”

    “巧什么巧一唱一和的,你两隔这唱戏呢”

    李义坚的喝骂声,自更高处响起。

    他身穿绷带,披着破烂的黑色外衣,如披风般摇摆,拄着贪狼刀,脚下尽是隐楼中人的残肢断臂。

    脸色惨白的河洛帮副帮主,恶声恶气的骂到

    “吾辈江湖人,不都这暴脾气吗遇事不平,拔刀相助,路遇恶人,怎能低头”

    “唰”

    染血的贪狼刀指向空中,李义坚赤红着眼睛,大喊到

    “要杀便杀哪来那么多废话老子就是不跪,你这恶鬼,来咬了爷爷的鸟啊”

    在他身边,车华也是扯着嗓子大喊到

    “皓首匹夫,狺狺狂吠,我辈江湖人,跪天跪地,跪长辈先祖,膝下黄金万灵,岂能跪你这浑身恶臭的千年老鬼”

    这些蝼蚁

    怒火。

    愤怒的火,在东灵仙君心中熊熊燃烧。

    这些蝼蚁,不名一文,明明随手就能捏死,却偏偏又会一次一次的站起来,就如那任豪,就如那沈秋。

    一个个的,都这么视死如归。

    让他们跪下

    为何就这么难

    仙君眼中杀气尽显。

    “好

    你等不愿意跪。

    好。

    那便站着死吧。”

    “本君不信了。这万丈江湖里,都是如尔等这些身有傲骨,跪不下去的硬骨头”

    冷漠声音回荡间,仙君手指蜷起,身后千万石剑嗡鸣不休。

    下一瞬,便要灭杀众灵。

    “差点就挂了,真险啊。

    老鬼,你这仙术不错,就是准头差了点。”

    就在这双方对峙,绝杀将至时,一声叹息,突然从仙君身后传来。

    带着三分痛楚。

    余下七分,尽是鄙夷不屑。

    东灵仙君蓦然回头。

    在那被覆盖碾压的平台之上,扛着刀,全身是血的沈秋,正搀扶着同样狼狈的山鬼。

    两人就如之前那般,虽身上受创,却依然站的极稳。

    在那两人身后,脸色惨白的花青公子,正捏着古怪手印。

    赫然是与东灵仙君一模一样的,大五行咒法。

    这玩意,现在珍贵的很。

    但千年前,就是随手可得的大路货,但凡修行有成,哪个不会

    “沈秋”

    东灵君恨得牙痒痒,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这个名字。

    “从小师父就教我,这人活世间,有死之荣,无生之辱。

    我遇到的那些大侠们,也没人教我,遇强敌,便低头跪下,摇尾乞怜。”

    沈秋提起嗡鸣虎啸的摇光刀,他仰起头,清澈的双眼看着东灵仙君,他说

    “仙君,咱们这些江湖人,就这样。

    没点文化,粗鲁的很,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各个都有身臭脾气,比不得你们这些仙道中人,仙风道骨,傲视众生。

    不过当日我任叔杀你们时,问过一句,今夜沈某也要再问一句。”

    “谁许尔等狗辈,来我万丈人间”

    “死”

    沈秋的话,让东灵君响起了金陵夜中,那一晚被任豪打的抱头鼠窜的狼狈,也彻底点燃了仙君心中杀意。

    厉喝声中,本该扫向江湖人的千万石剑。

    调转方向,尽数刺向沈秋那处。

    眼见万剑来袭,沈秋擦了擦嘴角血渍,对身后花青咧开了个笑容。

    “说要诛仙,就不能给人看了笑话,花兄,上吧”

    “刚才那句话,说的好。”

    花青也以笑容回应,还竖了个大拇指来。

    手中法印捏起,黑沙般的灵气透体而出,这是沈秋预付的报酬,他上前一步,缠着灵气的青色神魂,自体内飞射而出。

    如一缕闪光般,迎头杀入那万剑来袭中。

    两道灵力升腾的锁链,随着神魂摇摆,一前一后,荡起猛烈狂风,将眼前千万石剑被撞散开来。

    又如豪雨落下,密密麻麻的打在山体一侧,撞得碎石纷飞。

    这是飞廉战舞。

    真正的仙家手段。

    飞镰起时乱星海,灵风万里扫红尘。

    花青当日在齐鲁,可没骗小铁。

    他学的,真是仙术。

    “东灵兄,千年不见,咱哥们好生亲近亲近”

    花青神魂哈哈大笑。

    在那万丈灵风中掠到面色微变的东灵君身前,后者捏起法印,欲飞遁躲闪,但却被那怪异神魂,透体而入。

    “东灵兄今夜威风的很,是真把如今,当成千年前了”

    花青迎面撞入东灵君识海之中,两个神魂缠斗在一起,他带着讥讽声说

    “连着用了三道大五行法诀,这太行微末灵气,可还够你挥霍”

    “你,你是昆仑青月君”

    东灵仙君这会双眼中也尽是愕然,他说

    “你竟也还活着”

    “不青月君已经身死道消。”

    如光缠斗的神魂对抗里,花青如以往般眯起眼睛,他轻声说

    “吾乃花青,只是一个被你看不起的,江湖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