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七百二十二章遗香
广州学宫外头,刘挚带着广州士绅们来到一所库房前,命人将大门打开。
整整三间屋子里,堆放的全是香料。
陶安民看着里边琳琅满目的品种,不由得有些诧异“明公,这是”
刘挚叹息一声“小苏路判走了。”
“走了去哪儿了”
“任满了,回京了。”
“什么”陶安民大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刘挚说道“昨晚,南风已起,现在走正好。”
说完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他留给你们的。”
陶安民伸手接过,打开来上面却是一首小诗。
恨煞朝章惊玉诏,
来时单马去萧萧。
遗香故老休轻负,
启育慈风在汝曹。
就听刘挚说道“小苏路判说广州还有一件大事儿他没有来得及做,那就是慈善。本来他准备在九月秋税之后,将居养院、举子仓、慈幼局、同济院都办起来的。”
“本钱他都已经准备好了,钱财就通过发卖这三仓香料换得,而今后的维护费用,则从方知味的利润里拨划。”
“如今他走了,此事就只能委托几位宿老来完成。老陶你们看看是不是支个局子,将这事情接下来吧”
陶安民眼泪顿时夺眶而出,一把拉住刘挚的袖子“刘公你你还我们小苏探花”
“老陶”刘挚责道“朝廷设流官之制,天底下,本来就没有不散的宴席”
“以子衡的政绩,早该迁转了。老陶,总不能因为贪图甘棠之爱,就把孩子绑在广州啊,这不是耽误他吗”
刘未在一边跌足“那也应该跟我们商量一声嘛小苏探花这几年给我广州做了这么多的事情,父老乡亲们,怎么也得相送一场啊”
“告诉你们他还走得了吗”刘挚道“他就怕见你们现在这个样子”
说完又觉得自己语气有些重了,温言劝慰“几位,子衡乃是王佐之才,天下三十几路,总不能只让广南东路独占这便宜吧”
“天子尚年轻,眼看就要亲政,有个同龄的臣子在身边劝谏,效果不比我们这样的老头絮叨好得多”
“无论是为君、为国、为民,还是为了子衡他自己今后的仕途,都已经到了离开广南东路的时候了啊。”
“子衡这孩子,聪明灵秀,设施长远,很多大事知道提前措手,不疾不徐有章有法,这是一州一路之才略”
“大家要是喜欢他,就该把他交待的事情做好,就该把广州的民风带好,让他今后为自己曾经的任所骄傲,这才不辜负孩子的一片用心啊”
几个老头唏嘘流涕,伤心了好一阵,陶安民才颓然道“明公说得也在理,总不能因为咱这一州之地就耽误了小苏探花,唉”
刘未扶住陶安民,对刘挚问道“就不知道小苏探花这几样设施,该是什么章程”
刘挚又取出一本册子“这是子衡誊录的汴京慈善之法,他出任之初就带上了的。现在,交给你们了。”
陶安民颤巍巍地双手接过,忍不住又开始掉泪“可老夫心里,怎么还是难受”
刘未刚刚也看了漏勺的留诗“刘公,小苏探花诗里首句,似乎对你颇有怨怼之意刘公你可不能骗我们,此番进京,真是为了小苏探花好”
刘挚气得吹胡子瞪眼“我还能害他他这是抱怨老夫,没能让他吃上刘河村的大生蚝”
陶安民收拾起心情“罢了,人都走了,说什么都晚了这广州人的好事,也不能尽让小苏探花一人出力,说起来不当人子。”
刘未说道“不如我们去请信长老出面,由他来主持大局,然后大家分派职事,就按照小苏探花的意思,把册子里的这些都置办起来。”
数月之后,在信长老和几位宿老的大力奔走下,广州城中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加上三仓香料打底,很快建起了赡养孤寡老人的居养院,抚育孤童的慈幼局,慈善医疗性质的同济院。
其中蕃人也出了大力,辛押陀罗还将自己的光塔寺捐献了出来,效仿同济院,也成立了一所收疗生病海客的慈善机构。
因为感激漏勺留下的德政,广州父老在漏勺存放香料的库房原址之上,造起了一座石亭,称作“遗香亭”,以示纪念。
这些都是后话了,漏勺终究差了几个月,没能吃到刘河村的生蚝王,临走时只带走了一箱茶坑的特产蒲葵编扇。
六月,甲寅,章惇坐苏州买田不法,降一官,出知定州。
戊午,翰林学士梁焘,罢为资政殿学士、同醴泉观使,出知颍昌府。
梁焘在士林里声望很高,又是弹劾蔡确的“第一功臣”,履历有些类似司马光,性格作为也类似司马光,而且和司马光一样,也是高滔滔非常欣赏的人。
但是梁焘自赵煦大婚后,屡次上书要求高滔滔还政,没有得到答复之后,又屡次上章求去。
赵煦皆遣内侍封还,问所以必去之理,并密访人材,梁焘回答“信任不笃,言不见听,而询人材之可用者,非臣所敢当也。”
赵煦命使者再至,梁焘乃具奏曰“陛下必欲知可大用之人,不如在旧人中寻找,用那种坚正纯厚,素有人望,不受旁人好恶之言左右,而想要去改变君主意志的人,则天下幸甚”
赵煦又问梁焘所指,梁焘说了两个人,范纯仁、苏油。
赵煦询问了高滔滔的意见,最终同意了梁焘的请求,临行,帝遣内侍赐茶药,宣谕曰“已用卿言,复相范纯仁矣。”
按照老规矩,宫观使这一荣衔,非宰相不除,因高滔滔特意交代赵煦要善待梁焘,于是赵煦设计了一个“同使”之名,以为荣宠。
梁焘去后,赵煦出御札问吕大防让范纯仁复相如何,吕大防对曰“如所宣示,实允群议。”
于是命内侍李倬赍诏书召范纯仁赴阙。
新任监察御史来之邵表示反对,说范纯仁师事程颐,闇狠不才。
赵煦不纳,秋,七月,丙子朔,以范纯仁为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取代章惇的位置。
七月,漏勺也抵达了大名府。
这回走的海路,速度很快,漏勺和努尔马两人,驾驶着牡蛎号过了一把航海的瘾头。
从广州扬帆到扬州看望了老堂哥苏轼,又去钟山看望了老族叔苏颂,还跑去海军学院看望了兄长和嫂子,然后走黄河东流到了大名府,倒是一个没拉下。
茶坑蒲葵扇品质一向不错,和内地蒲扇不用,是利用蒲丝编织而成,蒲丝又给漏勺用漂白粉弄得雪白,然后用缝纫机加彩线绣出图案,一路走一路送,刚好在季节里,轻巧适用还颇为雅致,得了不少好评。
漏勺抵达的时候,正好章惇也因知定州路过大名府,正在苏油这里小住。
章惇被大苏诱惑,算是倒了血霉。
大苏知扬州,做了一首浣溪沙送叶淳老
阳羡姑苏已买田。相逢谁信是前缘。莫教便唱水如天。
我作洞霄君作守,白头相对故依然。西湖知有几同年。
叶淳老就是叶温叟,当时正在做两浙路转运副使,和苏轼是同年的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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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政见上常常争得面红耳赤,之前因为大苏在杭州放赈一事,叶温叟认为大苏偏心杭州人,坚决不同意施放过滥,两人还将官司打到了御前。
但是私底下交情却相当不错,工作时经常一起视察,吵闹,然而休沐时却也经常一起游玩,一起吟诗作赋。
宋朝士大夫们的交情往往就是这样,要是光看奏章往还,还会以为两人是不共戴天的仇敌,再看他们酬唱的诗词,又会以为他们好得穿一条裤子,历史专家都经常被他们整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