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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7、
    傅经纶和李敏薇大婚的头天晚上,肖彻毒发了。

    一如既往的,他被送到庄子上,冯公公陪同。

    刚巧姜旭下衙过来看小宝,人在西院。

    得知肖彻毒发,他并不觉得意外。

    明天是人亲生儿子的好日子,当然不希望肖彻去搅局,借着毒发让肖彻来庄子上,是避免横生枝节的最好办法。

    把小宝交给奶娘,姜旭去了后厨。

    姜秀兰正在院子里煎药,见他过来,笑问“旭哥儿是不是饿了”

    “没有。”姜旭道“一会儿药煎好,我给厂公送过去吧”

    姜秀兰微愣,“你厂公能同意你进东院吗”

    姜旭自信地笑笑,“我有办法能进去。”

    一炷香的工夫后,姜旭端着药入了东院。

    冯公公没想到是他来,接过药碗就让他出去。

    姜旭站着没动,“义父,厂公情况怎么样了”

    冯公公叹口气,“这次很严重。”

    说着走进正屋。

    肖彻靠在榻上,冷汗一茬一茬往出冒,很快没入白绫子,原本丰神俊朗的面上血色全无。

    这是二十二年以来,最疼的一次,像有上千支银针同时往他脑子里刺,一面刺还一面捻。

    “厂公,药来了。”冯公公把小碗搁在茶几上,伸手去扶肖彻。

    肖彻声音暗哑,“姜旭是不是在外面”

    冯公公犹豫着,“是。”

    “让他进来。”

    话完,撑坐起来接过药碗仰头喝得一滴不剩。

    冯公公收了碗,出门时看向还杵在游廊上的姜旭,“旭哥儿,厂公让你进去。”

    姜旭就知道,肖彻不会不见他,莞尔一笑。

    冯公公轻嗤,“少嬉皮笑脸的,一会儿不该说的话不准乱说,听到没”

    “知道啦”

    姜旭抬步进去,就见肖彻手掌撑在脑袋上,呼吸声沉重而压抑。

    “这老王八蛋太狠了”

    姜旭走过去,掏出帕子要给肖彻擦擦汗,却被肖彻一把拍开,“有事说事。”

    “都瞎了还跟我横呢”姜旭看着他的样子,憋不住想笑。

    见肖彻实在疼得抽不出精力来说废话,他清清嗓子,言归正传,“你原本是不是打算在傅二的婚礼上做点儿什么”

    肖彻鼻腔里似有若无地“嗯”了声,惜字如金,“锁。”

    得知真相后,他不再相信身边的任何人,所以没办法派遣手下去取,只能亲自动手。

    但今天一大早,老爷子请他过去喝了杯茶

    “有计划还敢乱吃东西”

    姜旭深知肖彻不是头脑简单之人,他明知会中毒还故意中毒,定然有自己的道理,但在他这个百岁老人的眼里,肖彻就只是个被人坑了二十多年的无助孩子。

    南齐京城里有很多苏皇后的人,那些人其实都可以帮助肖彻,但事情还没有发展到肖彻与北梁交涉的地步,人家那头正在按兵不动养精蓄锐,如果这个时候突然联系北梁暗线,难保不会把人给暴露出来,到时让杨珂盯上就全完了。

    肖彻深吸口气,疼痛有所缓解,他开口问“这个毒,有没有法子能解”

    “有人能解。”姜旭如实道“但你现在还不能见她,况且,你若是解了毒,老爷子那边一定会察觉到。”

    “能解就好。”肖彻道。

    从被送去龙脊山那年中毒到现在,每次毒发他都痛不欲生,但比痛不欲生更让人痛不欲生的,是这种痛苦来源于最信任的人。

    那天去找姜旭时得知自己只是个为正主儿卖命的替身,他二十年的信仰瞬间被摔得粉身碎骨。

    一直到现在,他都不敢去面对这个事实。

    早上在德荣堂,老爷子借着谈事儿让人给他倒了杯茶,他知道里面有毒,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端起茶盏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在逃避。

    原本凭他的本事,要想调包傅经纶脖子里的那把小金锁轻而易举。

    但他害怕那把锁拿回来熔开以后,里面真的会有一把玄铁钥匙。

    有钥匙,就说明姜旭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不是南齐人,他一向敬重的“义父”和“母亲”,从来只把他当成一颗棋子看待,精心栽培他,是为了给正主儿铺路。

    “明天傅二就要大婚了,你指定是去不了,这么着吧,我替你去。”姜旭在他旁边坐下来,“你要那把锁,咱们就得先做一把一模一样的调包过去,我先去探探底,这事儿不能着急,眼下什么都还没准备好,时机不对,贸然出手会坏了大事。”

    药效开始发挥,肖彻的头疼又减缓了一部分,他坐正身子,问姜旭,“你既然知道这么多秘密,为什么不去帮傅二,反而过来帮我”

    姜旭说“因为我善良。”

    肖彻懒得听他胡扯。

    “哎,你别不信啊”姜旭看着他,笑了笑,“佛祖要普度众生,忙活不过来,派了我来渡你。”

    “退下吧。”肖彻是真累了,他一向喜静,姜旭这厮太聒噪。

    “好吧,是我一个朋友。”姜旭又换了套说辞,“她在天有灵,托梦给我,让我渡你。”

    肖彻“无中生友”

    “别闹。”姜旭道“我说认真的,真有人给我托了梦,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知道那么多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儿你好好想想,我给你的那些信息,东厂是不是从来没查到过老爷子是不是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

    东厂的秘辛库里的确从未有过这些信息,肖彻也从未发现老爷子和孙贵妃有异常。

    按说姜旭只是个小小的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武功不算拔尖,平时又没跟什么特殊的人来往,他不可能突然得知这么多鲜为人知的秘密。

    “谁给你托梦”肖彻问。

    他不相信怪力乱神,可搁在姜旭身上,如果不是怪力乱神,很多事情都解释不清。

    “我也说不清那到底是不是梦。”姜旭放缓声音,娓娓道来,“不知厂公有没有印象,去年正月我带着手底下的人追捕一个盗贼,没防住,让对方捅了一刀。”

    肖彻颔首,姜旭当时伤得不轻,他特地让苗老给看的。

    “就因为那一刀,我昏迷了很久。”姜旭道“昏迷期间,我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另外一个世界”肖彻想不明白,“什么意思”

    “听不懂,你就当是我昏迷期间做了场梦。”姜旭接着说“梦里面,厂公你跟现在一样,隔段时间就会毒发,我也还是我娘的儿子,但很多事情跟现在都不一样,厂公身边多了个女子,不仅如此,还多了个孩子。”

    肖彻越听越糊涂,“什么女子,什么孩子”

    姜旭说“你亲生的。”

    “荒谬”肖彻绷着脸,他入龙脊山那年就被下了毒,一直到现在都不能人道,哪来的孩子

    “真是你亲生的。”姜旭问他,“你好好想想,刚接任东厂督主那年,是不是曾经去过西北勘察储备军”

    “去过又如何”那是崇明帝给他来的下马威。

    “归来途中,厂公毒发,那天晚上住在涿县。”

    姜旭的话语,让肖彻一点一点回忆起那天的细节。

    他因为毒发,坚持不到京城,只能暂时在涿县歇脚。

    跟往常一样,毒发时他意识不太清醒,所以中间苗老是怎么照顾的他,他并不记得。

    “就是那天晚上,苗老给厂公用了趋近于解药的一副方子,后来还买了个姑娘进厂公的房,隔天一早,你带着苗老一走了之,那姑娘醒来发现受辱,含屈回家,十个月后,生下了一个儿子。”

    肖彻眉心蹙起,“姜旭,你已经不是小孩子,要为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负责任。”

    “我知道。”姜旭的眉目渐渐凝重,“我敢以命起誓,我接下来所说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皆属实。”

    肖彻打断他,“你说了,那只是个梦。”

    “先听我把话说完吧。”姜旭叹了口气,继续道“未婚先孕对于姑娘家而言,基本上等同于判了死刑,但那姑娘不甘心,于是带着孩子东躲西藏到了庄子上,阴差阳错之下见到了厂公,再后来,你们大婚了。”

    肖彻忽然陷入沉默。

    不知为何,听着姜旭这些话,他脑海里竟然浮现梦里面的女子。

    他到现在都没记清楚她的模样,然而那种熟悉感却越来越强烈。

    她到底是谁

    “那个人,是我的表妹妙娘,她已经死了,临盆那天晚上死的。”姜旭吐出最后一句话。

    肖彻搭在大迎枕上的手指动了动。

    有些事情,似乎已经不言自明。

    “你抱来的那个孩子,就是她生的”

    “如果那天我没有及时赶到溪水村,孩子早就死了。”姜旭的神情很冷静,但这种冷静,透着无能为力的恨,“可惜我救得了孩子,却救不了妙娘。”

    肖彻不太明白姜旭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他觉得他的话前后有矛盾。

    “你方才还说,那姑娘后来与我大婚了,临盆那天晚上死了又是怎么回事儿”

    姜旭说“梦里面,她的确是后来跟你大婚白头偕老,但在现实中,她临盆那天晚上就已经死了,我去晚了一步。”

    “所以那个孩子”

    “你亲生的。”

    “不可能”肖彻矢口否认,“我”

    “你并非不能人道。”姜旭看着他,“我说了,你的毒能解,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当年在涿县,是苗老误打误撞险些配出了解药,只不过药劲儿过大,促成了你和我表妹的一段露水姻缘。”

    “肖彻,是你害死了妙娘。”姜旭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事发之后,你可以一走了之,可以什么都记不得,她却因此没了清白,毁了人生,甚至于最后赔上性命,你欠了她。”

    肖彻抿着唇。

    他确实不记得当年还有这么件事儿,但姜旭没道理用这种事来骗他。

    姜旭缓缓吐了口气,“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帮你吗我不是帮你,我只是想把那个孩子归还给你,然后告诉你真相,让你一辈子都活在愧疚当中。”

    肖彻听完,好久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会儿,他低声道,“最近我梦里常常出现一个陌生女子,我不认识她,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姜旭一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妙娘给他托梦了,“我想知道,你打算怎么弥补”

    人都死了,还能怎么弥补

    “她埋在哪”肖彻问。

    “涿县,溪水村。”

    肖彻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情很烦躁,“等我痊愈,去看看。”

    “妙娘大概不想见到你。”姜旭说“她也不喜欢那个孩子,但我觉得,无论如何那是妙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是你的亲生儿子,好歹在那个世界里曾经管我叫过表舅舅,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所以给你抱来了,人就在西院,你要,将来就想法子认回去,你若不要,等他长大,就让他管我叫爹。”

    “既然是我亲生的,为何不要”肖彻道“改天我双眼恢复就去看他。”

    “反正我话撂这儿了,以后不管你是造反成功当上皇帝还是造反失败沦为阶下囚,你都必须保证照顾好他,不能让他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否则,我跟你没完。”

    肖彻闻言,忽然低笑出声,“你喜欢那个表妹”

    “少胡说八道”姜旭很生气,“跟你说正经的。”

    次日,傅经纶大婚。

    一大早,承恩公府上下就开始忙忙碌碌。

    这桩不被世人所看好的婚事,终于还是要如期举行了。

    傅经纶已经穿戴好,准备入宫去接九公主。

    傅经纬进来,见身穿大红喜袍的弟弟脖子上还挂着那把小金锁,顿时皱眉,“你怎么到哪都离不开那把破锁都大婚了,就不能摘下来吗”

    “父亲说了,要戴满二十四岁。”傅经纶还是那句话,一面说,一面伸手去护着。

    傅经纬越发生气,“摘下来。”

    说着就上前,伸手去摘傅经纶脖子里的金项圈。

    “兄长,万万使不得”傅经纶大惊,后退一步。

    “傅二,我看你是疯魔了。”傅经纬骂了一句,再度伸手,“今儿是你的大日子,就摘一天,你好歹是驸马,别丢了傅家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