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纪宁小朋友今年六岁, 刚学会讲话没多久,骂人词汇量匮乏, 最近刚学会的一个最凶的词就是“烦”。
还是某部动画片里面男主角的口头禅,一个染着蓝头发的酷哥,桑白有次经过客厅时不小心瞟了屏幕一眼,正撞见电视上面背着光居高临下的男孩皱眉,又帅又酷地对着镜头吐出一个字。
“烦。”
第二天,桑白在餐桌上给赵纪宁夹菜时,就收到了对面皱眉回应, 同时,赵纪宁嫌弃望着碗里东西,冷酷地吐出一个字。
“烦。”
桑白:“.........”
之后,给他穿不喜欢的衣服,烦, 出门遇到不喜欢的人,烦, 就连上学路上遇见堵车时,也烦。
桑白就像是一个眼睁睁看着孩子长歪了的无奈母亲。
此刻在赵纪宁说出那句“你好烦人”后,桑白忍住吐槽的冲动,无语几秒, 最终在他愤怒目光中, 还是很识时务的保持了沉默。
她清了清嗓子, 示意前头, 一本正经,“好了, 好好看电影。”
也不知道最开始先嘲笑的人是谁。
赵纪宁习惯了她的厚颜无耻, 手里拳头紧了又松, 最后抿着嘴巴委屈看向大银幕。
电影里播放的刚好是人类小男孩因为生来拥有怪异的能力和长相而被其他人视为怪物,在村子里被围殴毒打的一幕。
泥水坑里,男孩蜷缩起身子抱住自己头部,任由着边上的□□打脚踢,他咬紧牙关面容隐忍,沉闷的殴打声从影厅音响全方位传到耳中,让人有种身临其境的错觉。
赵纪宁身子不自觉绷紧,死死盯着屏幕,神情投入。
从小被人欺压长大的主角终于在十三岁时开始了奇遇,他先是捡到了一条会说话的小凤凰,然后慢慢解锁自己的能力,逐渐变强,最终在一路打怪历险中,完成了拯救世界的任务。
令人热血沸腾的一场人类和终极怪物的打斗,激烈逼真的特效中,男主角用自己强大的毅力和坚韧冲进漩涡中刺出手里最后一剑,庞大吓人的怪物在爆发出的万丈光芒中烟消云散。
喧嚣散去,浓雾下的城池慢慢露出原本的样子。
在打斗中被破坏的建筑伤痕累累,断垣残壁,护城河上最巨大的一座桥梁从中坍塌,四处破败的景象中,却有无数幸存者渐渐从角落走出来,迷茫又感激地仰望着空中的主角。
在这场大战中,最终是人类存活了下来。
终有一天又将会万物复苏。
影片在这里结束,幕布上播放滚动着片尾曲和旁白,头顶灯光一瞬间亮起,电影散场,人群开始陆陆续续起身,他们后头坐着的是一对母子,小男孩朝气蓬勃的声音格外响亮清脆。
“妈妈!我长大以后也要变成像巴比这样的人!要去拯救世界!”
“好哦,乖儿子,那你首先得好好学习,变成了一个像巴比这样强大的人才能拯救世界呢。”
“嗯!我会的!”
小男孩很听话地重重点头,母子两皆大欢喜地手牵手出门,桑白若有所思,看向赵纪宁。
他正在座椅上垂着眼,慢吞吞揉着手指,神情被投下来的阴影笼罩,看不太清楚。
桑白假装自然,“宁宁,你看完这部电影有什么感想吗?想不想和巴比一样,成为一个拯救世界的英雄。”
赵纪宁陷入沉思,几秒后,缓缓摇头,“不要。”
“为什么?”桑白默默心塞。
他没回答,跳下椅子往门口走去,背影毫不留恋,桑白连忙跟上,垂死挣扎。
“难道你不觉得他很有正义感很勇敢很有魅力吗?”
“嗯。”
“最后的结局也很好,大家都获得了拯救,正义最终战胜了邪恶。”
“哦。”
“你看前面那个小男孩,就把巴比当成了自己的偶像,希望长大后做一个像他一样勇敢正义的人!”
“.........”
两人这样的对话一直持续到电影院大门,桑白已经黔驴技尽,面前的赵纪宁却丝毫不为所动,她最后停下脚步,直视他。
“所以说,你看完这部电影到底有什么收获?”
赵纪宁站在原地,他偏头想了想,终于说:“要变强。”
桑白:“?”
“只有强大了才能不被人欺负,保护自己的东西,得到想要的一切。”
“.........”话是这样说没错,可是这样的想法从这个世界未来的大反派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人心头一凉。
她艰难道:“你理解得也没错,但是——”
桑白努力把价值观往正确的那方面引导。
“如果强者不能好好利用自己的能力,反而去作恶的话,世界上就会多出很多像巴比这样的人,在弱小的时候被那些大人欺负,悲剧重复上演...”
“所以,我们要变强大,也要学会正确使用自己的能力,去帮助一些弱小无助的人,让这个世界正在发生的悲剧减少...”
“就像你对我一样是吗?”赵纪宁突然问,桑白愣住,过了会,她才沉吟开口:“是...也不是。”
“我对你不算是强者对弱者的帮助,不属于我上面说的那种情况。”
“那是什么?”
他今天出乎意料的执着,步步紧逼着,桑白语塞两秒钟,最后拿出惯用的无耻耍赖。
“说了你也不懂,小屁孩,等你以后长大了就知道了。”
这是亘古不变大人用来敷衍小孩的话术,桑白虽然没有真正当过家长,却把这一招学得淋漓尽致。
赵纪宁还是棋差一招,他眉眼恹恹,拖着的脚步都显得无精打采。
桑白心虚,上前揉着他后脑勺哄着:“好啦,待会带你去吃冰淇淋,哈根达斯各种口味随便挑选。”
小孩故作矜持片刻,还是没忍住,仰头期盼问:“真的?”
“千真万确!”桑白无比豪气。能用钱解决的问题还叫问题吗?她现在什么都没有,就钱多。
唉,她摇头叹气,真是苦恼。
-
新的一个月,自沈嘉言正式出国,洛霏被捕之后,桑白生活出乎意料的平静。
学校变成了她例行打卡的地方,每天除了上课外没有任何多余逗留,大部分时间在陪着赵纪宁看书做题,哪怕两人待在家什么也不干。
这个世界对她来说终究只是过客,桑白不想在这里留下太多羁绊,唯一需要有牵扯的,只有赵纪宁一个人。
她全副心神放在如何改造小反派的事情上。
每天一本故事书,每周观影一次,节假日带他像其他小朋友一样去逛公园、看展览、玩游戏,尽职尽责扮演一个合格的家长。
而事实证明,一切都是有成效的。
幼儿园期末时,班主任告诉她,赵纪宁现在在班里已经和普通小朋友一样,偶尔会和同学们交谈一起玩,上课点到他也会发言,最重要的是,期末考时他还是双满分,全班第一。
智商压制便是如此,完全没有公平性可言。
桑白领着他回去时一边在心里感慨,一边开始进行日常爱的教育。
“宁宁崽,你学习这么厉害,以后想做什么职业呢?”两人越发熟悉之后,桑白对他称呼也不讲究,在宁宁小宁儿子等乱七八糟中自由切换,最近刚好偏爱崽崽这个词。
赵纪宁没有反抗的权利,只能忍气吞声受着,久而久之,已经麻木。
他没说话,桑白习惯了他这样经常性的沉默,自己开始给他列出选项。
“比如机长?律师?医生?或者科学家?”桑白猜测的都是往高大上的方向走,因为像赵纪宁这样的人,生来就不平凡。
“上次我看你们座谈会《我的梦想》,班里的小朋友都是这样想的呢。”她偏头,等待着赵纪宁的回答。
过了会,小孩安静地抬了抬眼,唇轻动,“我没有什么想做的。”
“嗯?一点点想做的也没有吗?”
他再度陷入思索,许久,才开口:“想要有很多的钱。”
“.........”桑白一言难尽,神色纠结半响,才语重心长。
“儿子,我们没必要这么肤浅啊,可以稍稍想一些有深度的...”
话音落地,空气骤的安静,场面稍微有那么一丝尴尬。赵纪宁不搭她的话了,桑白自己给自己台阶下,决定主动去了解他的梦想。
“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冷不丁听到这么一个回答,桑白眼睛都瞪圆了,她不可思议看着赵纪宁,胸口涌起一阵守得云开见月明的辛酸。
她满脸藏不住的感动,“你能有这样的觉悟,妈妈太开心了,呜呜呜,宁宁,你长大了!!”
赵纪宁:“.........”
这个春节,两人是单独一起过的。
偌大的别墅,佣人们都回去了,只剩下桑白和赵纪宁,冷冷清清,颇有些相依为命的感觉。
大年三十那天,一大早,桑白就爬起来贴春联,赵纪宁在客厅拿着扫帚和撮箕清扫地面,她站在椅子上踮着脚调整手里春联位置。
“小宁,帮我看一下贴得正不正。”她喊道,赵纪宁停住动作,抬头看过来。
漆黑的眸子定定打量几秒,他出声:“可以。”
“好嘞。”桑白两张贴好,从椅子上跳下来,拍拍手。
“总算有点节日的气氛了。”她环顾着厨房里的食材,脸上眉飞色舞,踌躇满志。
“接下来就是年夜饭啦,看我给你露一手。”
赵纪宁没有吃过桑白做得饭,准确来说,因为家政阿姨一直在的原因,她根本没有动手的机会,最亲力亲为的时候大概是赵纪宁刚来的那会,桑白亲手给他泡了三天泡面。
他看着面前的人卷起袖子,一脸自信地往厨房走去,想了想,还是跟在她后面。
“今天的菜谱是什么呢?”桑白手里拿着一本现买的食谱自言自语,“龙井虾?不行,太素了,滑蛋虾仁?还不错...”
“你有什么特别想吃的菜吗?”她低头问一旁的赵纪宁,他摇摇脑袋,一副很好养活的样子。
桑白轻松不少,研究着食谱嘀嘀咕咕的,很快敲定好了四菜一汤。
“虽然只有我们两个人,但过年要有过年的样子,这顿要吃得丰盛点。”
说着,她开始洗菜烧锅,准备大干一场。
水龙头拧开哗啦啦放着水,冲在土豆上溅起水花,桑白往后退了两步避开,才注意到旁边还站在那的赵纪宁。
从她进来厨房就一直跟着,不声不响站在旁边瞧,她一挑眉,“你怎么还在这里?难道是要帮我一起做饭吗?”
“我就看看。”他被她这么一问,待不下去了,说完抿了下唇,一溜烟心虚地跑回了客厅里。
哼。
桑白看着他背影在心里冷哼,还不放心她呢,想她当年在病床上阅览一众美食节目时,他还没出生呢。
饶是这样想,回头对着面前这一片乱七八糟的食材时,桑白还是不可避免地头疼了下,她深呼吸平静了一瞬,认真撸起袖子奋斗。
厨房里乒乒乓乓的动静一直没有停歇过,抽油烟机被开到最大的嗡嗡声也伴随其中,时不时还夹杂着几声桑白惊呼。
“啊。”
“呀。”
“哟嚯。”
开始赵纪宁还会分神,从电视上移开视线去看那边,后来习惯之后,那里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赵纪宁都可以眼皮都不抬。
折腾一个多小时,厨房的动静终于停住,赵纪宁竖起耳朵,便见没一会,桑白端着盘子出来。
里头盛着的是一条鱼,她小心翼翼害怕烫手,放到桌上如释重负后,冲他扬声叫道:“洗洗手吃饭啦。”
等待已久的赵纪宁立刻溜下沙发,蹬蹬噔跑去厨房洗手。
他很快坐在椅子上等待,双手规矩搁在餐桌前,莫名透着一种乖巧。
桑白涌起欣慰,觉得这大半天的辛劳都得到了缓解。
她把几道菜都端出来,给他盛饭,掩不住得意,“快尝尝,我还没试过的呢,看看和阿姨做得哪个更好吃。”
桑白对自己的手艺非常自信,毕竟都是按照教科书一步步来的,虽然中途有些许忙乱,但整体出来的效果似乎不算差。
她望了望桌上不太能辨别的出食物原样的几道菜,在心里安慰自己,只是卖相差而已,味道说不定还不错。
她拿着盛好饭的碗坐下,赵纪宁已经举起筷子朝离他最近的那道土豆牛腩下手了,这道菜是里面步骤最简单的,只要放水和调料一起炖就行了,此时炖得软烂盛在白净的盘子里,看起来是可以吃的样子。
赵纪宁从里头夹了一块放在眼前端详几秒,然后试探张嘴,放进去咀嚼两下后,面色一变,跳下椅子直奔厨房,吐了。
桑白:“.........”
她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不信邪拿起筷子,就着刚才赵纪宁动过的位置夹了口送到嘴里。
没出一秒钟,桑白也瞬间跳下椅子,直奔厨房,吐了出来。
“呸呸呸,这什么啊!”连连漱口都冲不淡嘴里怪异的味道,像是把糖和盐混合在一起构成的几倍浓度味精的口感,桑白皱着眉怀疑人生,强撑着躯体在操作台上一阵瓶瓶罐罐中翻找。
几分钟后,找到了答案。
桑白崩溃叫着,“这什么牌子的调料啊!为什么盐和糖的包装一模一样!”
一旁同样狼狈的赵纪宁:“.........”
最后这桌菜理所当然的报废了,大年三十,没几家饭店营业,就着厨房明亮的灯,两人蹲在角落里守着面前的两桶泡面。
柜子里唯一的存货,桑白翻出最后一根火腿肠,和赵纪宁分了,一人半根。
热水泡开,香味开始充斥在整个空间,桑白咬着叉子咽了咽口水,折腾大半天的身体早已饥肠辘辘。
就连从前对这些快餐食品不屑一顾的赵纪宁都不禁眼巴巴盯着。
面终于上了餐桌,热气腾腾间,两个人手里挥舞着叉子,脸几乎埋进了碗里,呼啦啦地吸溜面条。
桑白猛吃几口,才缓过神来,腮帮子嚼着,口齿不清地开始开空头支票。
“等今晚过了,明天,明天我一定带你去吃大餐,海鲜自助!澳洲大龙虾!想吃什么点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就是钱多!”
她今天在赵纪宁面前丢了人了,亟需把威信重新建立起来,此时夜深人静氛围使然,还有这种共患难的情境在,桑白脑子不由带了几分感性,说话就格外嚣张。
赵纪宁咽下嘴里的面条,才抬起头,眼睛安安静静盯着她。
“好。”
简单的一个字似乎付诸了一个小男孩全部的信任,桑白不由染上感动,她正准备信誓旦旦再保证一番,客厅座机忽然吵闹的响了起来,叮铃铃、叮铃铃,在安静夜晚格外刺耳。
“咦,这个时候谁会给我们打电话?”这台座机是丁家负责外联的,平时都是管家佣人使用,作用于公事,极少有找桑白的。
她放下手里餐具走过去,试探接起,“喂”了声。
“是颜颜吗?”那头熟悉又慌张的声音,令桑白懵了几秒,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这是丁舒颜这个身体的父母。
“爸、妈?”她忐忑叫着,果不其然,那边立刻答应,然后下一秒,变得更加惊慌失措。
“颜颜,爸妈要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们在这边的生意出了点问题,很棘手,你现在赶紧收拾家里贵重的东西先找个地方住着,房子大概过不了几天就有人来收回...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你可能都联系不到我们,不过不用担心,等爸妈安顿好了之后就会马上联系你...”
慌乱颠倒的一大段话,尽管已经砸懵了桑白的脑子,但她仍旧从里头提取到了一个最重要的有效信息。
那就是——
她、破产了。
前一秒还在大放厥词感慨自己人生穷得只剩下钱的人,这一刻,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穷光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