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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借了他的命
    谢唯用力眨了眨眼睛。



    于是, 视野中的医院消失了,医生、护士、病人消失了,人流消失了, 模糊的年轻人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空旷的房间, 房间里只有两个人。



    他, 和面前的女孩。



    谢唯已经很多年没有好好看过年轻的女孩子了。他几乎已经记不清,上一次好好看人是什么时候的事。



    五年前?还是六年前?



    他也不是自《大宋疑案》后就一蹶不振。事实上, 十年前虽然没有红起来,但他的表演依然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仍然有人愿意给他机会。



    谢唯记得,自己出演过黄导的电影, 丁导的古装剧, 陈导的偶像剧。导演们也有赌性, 认为他只是时运不济,早晚一飞冲天。



    可是,他们全都赌输了。



    很多人只有一次机会, 他能有这么多, 已经是极限。哪怕机会一次比一次小, 格调一次比一次低。



    他仿佛已经有所预感, 愈发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哪怕只是个小角色,也要下足功夫研究。



    最后,他的世界里便多了虚无的角色, 幻象纷呈的布景。



    谢唯不再是谢唯, 就是那个角色本身。



    然而, 这样出神入化的演技, 只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副导演见过。



    他却说:“谢唯, 你的演技是影帝级别,但我不能用你。”



    “为什么?”



    “因为男主角压根不会演戏。”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



    他的演技可以与影帝同台,他的表演应该由名导安排,但谁都知道,他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谢唯过气了,糊了。



    没有人再会找他拍戏。



    自此后,他眼中的世界就变得像毕加索的画。



    通过药物控制和心理干预,他能够分辨出幻觉与真实,已经不大妨碍生活。可只要一进入演戏状态,幻觉便会纷至沓来。



    念头百转千回,现实中不过弹指。



    谢唯收拢溢散的思绪,对简静笑了笑:“我的状态不太好,能再试一次吗?”



    简静怔了怔,秀眉皱起。



    倒是黄导说:“那你再试试吧。”



    他说:“谢谢。”



    谢唯珍惜每一个试镜的机会,因为他可能永远无法出现在镜头里,能够假模假样地演一次,已经足够难得。



    简静坐了回去,不自觉地咬住嘴唇。



    谢唯重新开始表演。



    仍然是刚才的那一段,但这一回,潜伏在他身边的暗影全都消失了。



    他本人变成了面目模糊的影子,无善无恶,犹如黑洞,外层披着的皮囊和人类分不出区别,只是,回收顾盼之间,流露出格格不入的混沌。



    这就是恶魔。



    简静回想着邵蒙的表演。他演得很好,可多少有表演的痕迹,不似谢唯,他已经完全摒弃了自己,浑然天成。



    黄导的呼吸陡然急促,双目发亮,兴奋到不可自抑。



    简静想说什么,可话到嘴边说不出来,只好又看了谢唯一眼。



    他也看她,仿佛在问,这次,我演的好吗?



    好,当然好,可再好……



    *



    午饭时,简静拦住了张红唇:“张小姐,能谈谈吗?”



    张红唇犹豫了下,同意了。



    两人坐在庭院里,一面喝茶吃抹茶蛋糕,一面闲聊。



    简静询问了张红唇出道以来的经历,铺垫完成后,才问:“昨天,你说陶桃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这是什么意思?”



    张红唇敛下眸光,淡淡道:“她不是因为照片的事……不该拍的,她以为不会出事,可走的越高,越是危险啊。”



    简静并没有马上相信,又问:“你对邵蒙的死有什么看法吗?”



    “我和他不熟悉。”张红唇嘴巴很紧。



    “陶桃呢?”



    “我和她差了好几个level,平时更没有什么接触。”张红唇平静地说。



    简静沉默片时,缓缓道:“你刚才说,自己八年前才出道,演戏之前是在做什么呢?”



    这不是什么敏感话题,张红唇回答:“护士。”



    “x市三院的护士?”简静露出真正的目的,“当初《大宋疑案》剧组出事,邵蒙和陶桃被送往最近的医院救治,似乎就是x市三院吧?十年前,你就在那里,对吗?”



    她当然不是随随便便找上门的。



    在查剧组事故时,新闻中曾提到过医院的名字。而后来她调查今天在场的嫌疑人时,张汐的护士经历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通过翻看爆料贴(主要爆张汐的上位史),找到了当时楼主贴过的照片,上面就有医院的名字。



    就是同一家。



    这才是简静真正想问的问题。



    张红唇没想到坑在这里,惊慌了一刹,说道:“是、是吗?我记不太清了。”她镇定得很快,“当时我只是个小护士,没听说这件事。”



    稍加思忖,简静缓和语调,试图打感情牌:“张小姐,邵蒙不明不白地死了。这是一条人命,如果你知道什么,请告诉我吧。”



    然而,张红唇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攻略失败,一无所获。



    好在警方介入后,调查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傍晚时分,梁宜拉了简静私聊,告知她今天最大的成果:“邵蒙的验尸报告出来了。”



    “死因是?”



    “心脏出血,也就是说,确实是被吓死的。”梁宜道,“法医做了检测,证实邵蒙死亡时,已经感染了脑膜炎。”



    “啊?”简静蒙了,“病死的?”



    梁宜道:“可以这么认为,脑膜炎会导致人产生幻觉,邵蒙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受到惊吓而猝死。”



    简静本能地反驳:“这肯定没那么简单。”



    要是意外身亡,系统为什么要发布任务?还是特殊任务?陶桃和邵蒙同时因为十年前的《大宋疑案》而爆火,又相继发病,哪有这么巧的事呢。



    梁宜想了想,语重心长地说:“静静,我可以这么叫你吧?”



    简静点头,她才继续道:“其实,我很理解你的心情,这么诡异的死法,确实不像是意外。可我听过很多稀奇古怪的案件,看起来诡异,可真相却很简单——现实和小说不同,既不讲究逻辑,也不讲戏剧性。真相就是我们唯一追求的,不管多么无聊乏味。”



    “梁警官,案件还有蹊跷的地方。”简静坚持己见。



    梁宜道:“我们还没有结案,会继续往下查的。邵蒙的助理一直说,是谢唯害死了他,但他说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我能和他谈谈吗?”



    “可以。”



    助理很年轻,眼睛与邵蒙略有几分相似,但整体五官平庸太多。衣着打扮都很时尚,全都是大牌潮牌,看来邵蒙并没有亏待自己的亲戚。



    简静思索着审问的办法,慢慢坐到对方面前。



    助理疑惑又惊讶地看着她:“简老师?”他不明白简静为什么在这里。



    “我已经知道了。”简静挺直背脊,微垂着头。这个角度非常好,会使得她的镜片反射出蒙蒙的光,叫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助理果然被她吓了一跳,可并没有上当:“什么知道了?”



    “反噬。”她冷冷吐出两个字,“你以为没人知道吗?”



    助理面色霎变,僵着脸说:“我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个,简老师,无凭无据的话你不能乱说。”



    简静勾起唇角,平铺直叙:“你昨天中午离开旅馆,去市区买药,算上来回的路程也只需要一个半小时。可路是在下午三点多才堵上的,于情于理,都不该赶不回来才对。”



    助理愣住,表情变得紧张。



    她继续道:“为什么你没有及时赶回来呢?是不是因为你的事,耽误了邵蒙,才导致他死亡?”



    “和我没关系。”助理几乎跳起来,“我怎么会害邵哥呢?”



    简静挑眉:“那你为什么没有及时回来?”



    “邵哥说让我再买点吃的,我去了趟超市。”他飞快回答。



    简静又笑:“不,你去嫖了,洗浴中心。”



    助理的身上有一股混合着劣质沐浴露、香烟、街头香水以及类石楠花的味道,毛衣里面的打底衬衫没穿好,下摆露出一角,尖端沾到了玫红色的口红。



    这种地方,这种味道,不难猜想他干了什么。



    助理的脸色已经从不安变成了惊吓。



    他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邵蒙遭受反噬而死,是你推波助澜对吧?”简静冷笑,故意诈他,“你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我没有好处啊,邵哥死了,我哪里有好处,我和谢唯又不认识。”助理都快哭出来了,“真的不是我。”



    简静淡淡道:“不要扯开话题,反噬和谢唯有什么关系?”



    助理脱口而出:“借了他的命,当然……”



    话音戛然而止。



    简静不动声色,并没有问借命是什么,反而道:“谢唯知道了?”



    助理一听,只当她早就查到了,老老实实地说:“我不清楚。”



    “你知道邵蒙是怎么死的吧?”简静缓缓道,“他是被吓死的。”



    助理没有吭声。



    她故意说:“就算谢唯知道了,一个大活人能吓死他?你觉得科学吗?”



    助理诚实地摇了摇头。



    “有没有可能是你被骗了?”简静继续放套。



    这被骗了什么,被谁骗了,全看他怎么脑补。



    助理不知套路,一跟头栽进去:“其实大师也没骗我们。邵哥说,当时给他借命的高人说过,最多只有十年,时间长了他承受不起,现在十年快到了,虽然大师帮了忙,邵哥这次也红了,可……”



    这个迷信的年轻人露出畏惧之色,咕哝道:“可这事也说不准,对吧?我觉得就是没弄好,反噬了。”



    “你的意思是,邵蒙的死是‘意外’?”简静在最后两个字咬下重音。



    助理迟疑了下,小声说:“如果谢唯知道,也可能是他,你想想,如果是你,你会什么都不做吗?”



    话题总算进入了唯物主义的范畴。



    简静顺着问:“邵蒙和谢唯见过面吗?”



    “见过。”助理回答,“邵哥这次红了以后,住的地方老有狗仔,我们早两天就过来了,只是一直没见到谢唯。就你们来的前一天,他们才碰见。”



    简静精神一震:“然后呢?”



    “他们说了会儿话。”



    “在哪里?”



    “邵哥的房间。”



    “说了什么?有争吵吗?”



    “我不知道,邵哥把我赶出去了。”助理纠结,“但应该没吵吧,谢唯的身体看起来不好,邵哥……邵哥应该是有点愧疚,还说给他介绍医生呢。”



    简静若有所思,又问:“他们说完话以后,邵蒙看起来有什么异常吗?”



    助理道:“邵哥的心情不太好,闷在房间里很久。”



    “身体有什么异常吗?”简静关心。



    助理想也不想:“没有。”



    简静问得非常仔细:“谢唯有带什么东西过来吗?”



    “他空着手来的。”



    “他们交谈的时候,喝过水或者是吃过什么东西吗?”



    助理尴尬地笑了笑,挺诚实的:“简老师,邵哥做了这种事,心里也害怕啊,怎么敢……您说是吧?”



    话糙理不糙,确实如此。



    邵蒙做贼心虚,害怕谢唯报复,多半是不敢吃用他的东西。



    难道真的就是纯粹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