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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看取玲珑意
    负责跟踪他的东宫暗卫说, 最后一次见到宋彦,是在倚晴楼之前。



    而那时正赶上周王与二驸马前去用膳,前呼后拥之下人员混杂, 稍一错神,他竟然就不见了踪影。



    那装满了一整个房间的珠宝,前后不知道搭进去多少条人命, 竟然就此没了主人。



    不过这个发现,倒是让军粮队遇袭一案出现了转机。



    尚在禁足的魏王在府中静心读书, 翻阅各方图志, 发现了里面记载的南戎墓葬风俗以及巫术, 并据此上书,制定了以陪葬珠宝作为诱饵缉拿真凶的计划。



    在多方配合之下, 魏王的计划得以成功, 将之前数名在半夜里装神弄鬼的南戎人当场抓获。



    因为目前郢国还在结盟的问题上与南戎磨合着, 皇上暂时将这些人关押起来, 但没有处置,倒是因为念及旧情, 借着这个由头解除了魏王的禁足。



    这件事让人们意识到,隆裕帝对齐瞻还是很宠爱的,一时又有人观望风向,前往魏王府道贺。



    然而这回魏王的作风却是较之平日低调许多, 并不怎么接见来客, 只是在府上安心读书。



    直到曲长负上门。



    齐瞻本来谁都应该不见, 但他又很想看看曲长负见到自己翻身后会是什么表情, 更加对对方的来意有着几分期待。



    因此他几番犹豫, 将对方晾了半个时辰之后, 还是慢吞吞地出门见客。



    曲长负面色如常, 不见惊慌恼怒,也未带讨好,起身行礼道:“见过魏王殿下,一别多日,殿下风采如昔,令人欣慰。”



    齐瞻抬手示意他免礼,坐下道:“是欣慰呢?还是失望呢?”



    曲长负叹气道:“殿下这样说话,看来是不欢迎下官上门,那下官便告退了。”



    他说着提了衣摆,站起来就要走。



    齐徽愣了愣,将他拦住,又好气又好笑:“曲长负,你可别在这矫情了!”



    曲长负道:“嗯,看来你我之间还有沟通的余地。”



    齐瞻很没好气:“还拿乔上了!怎么,你这是看本王重新得势,想来加入本王的阵营?”



    他暧昧的目光在曲长负身上一转,说道:“放心,不用试探,只要你给出本王想要的,本王随时接纳。”



    曲长负道:“加入阵营谈不上,但确实是想请殿下帮一个小忙——宋彦在哪?”



    齐瞻道:“那是谁?名字有点耳熟。”



    曲长负不搭理他的装腔作势,自顾自地往下说:



    “宋彦被宋家逐出家门,又见弃于太子,对于他来说,当遇到困难的时候,恐怕最好的投奔对象就是魏王殿下。这样的话,殿下为皇上献策一事,应该也就有了个合理的解释。”



    齐瞻说:“牵强了。这些都不过是你的推断,证明不了便是事实。”



    曲长负笑了笑,说道:“殿下,世界上很多事不需要证明,往往说的多了就会成真。比如说,我现在就可以放出一个谣言,说那堆珠宝当中实际上有一枚前朝的传国玉玺,如今不见踪影。您说,皇上会是什么反应?”



    齐瞻的眼睛微微眯起。



    曲长负道:“那么陛下一定会刨根究底地彻查此事,而殿下作为首先发现真相立下功劳的人,难免会叫人怀疑,是不是一切都是你自导自演,而这枚玉玺,也早已落入野心勃勃的……你的手中。”



    也亏他能想出这样的损招,可真是又无耻又毒辣。



    做这一切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就可以了,连证据都不需要寻找,但却是犯了君主的大忌,特别是齐瞻还有前科,也确实跟宋彦接触过。



    齐瞻被他直截了当的威胁气笑了:“你还真是聪明!”



    “聪明”两个字是他从牙缝里磨出来的:“但是本王是不是需要提醒你,你说这句话,倒霉的可不止本王一个,‘传国玉玺’的瞎话一出来,太子、璟王、周王这些人,可没有一个能够独善其身。”



    曲长负道:“我无所谓。他们如何,关我的事吗?”



    齐瞻看着曲长负,大概是已经习惯了他明目张胆的放肆和威胁,此时齐瞻的心中竟诡异的没有感到惊诧和怒火,他只是有几分恍惚。



    他有时候想不明白,凭什么曲长负就可以活的这样嚣张、霸道,却又仿佛理所当然。



    他看上去汲汲营营,像是在追求着很多东西,但那些功名富贵,甚至性命,他又仿佛转身就能毫不眨眼地舍弃。



    因此他无所畏惧,竟似乎比自己这个皇上的儿子还要肆意快活。



    真是奇怪,这个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又是什么力量把他这身骨头给撑起来的呢?



    可惜……那狼头面具的图纸已经被他想办法让南戎人得到了,赫连耀很快就会知道曲长负在这里。



    而隆裕帝那边,也会由他抓到的那些南戎人口中,得知曲长负对于南戎的重要性。



    所有的事情都是齐瞻所策划,但他自己却不会让人抓住把柄,曲长负大概快要被他借助南戎之手除去了,虽然已经下定决心不会再改变,齐瞻的心中还是难免闪过一丝不舍。



    可惜啊,这么一个当世难见的妙人,终究没有尝过滋味,就要彻底走上死路。



    但谁让他长了一张好脸不知利用,非要有这样刚硬的性格呢?



    “不错,宋彦确实曾经来过魏王府。”



    齐瞻有些心软,缓缓地说:“也是本王的人发现他已经被人盯上了,所以将这件事提醒了他。但是收容他和帮他逃跑……本王还没有这么多善心,他在哪,本王就不知道了。”



    曲长负也没指望着齐瞻真能说出什么来,他这次来,只是想试探对方跟宋彦以及南戎的接触,现在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多谢告知。”



    曲长负行礼后毫不犹豫地就要离开,齐瞻却道:“慢着。”



    曲长负停步,齐瞻道:“你总是把对我的厌恶表现的如此明显,是因为我当初插手了倒卖军粮一事,对宋家造成威胁了吗?如果不是这个原因,我们之间……”



    “刨除其他因素,我不选择你,是因为你不是一个值得选择的人。而你身上最大的弱点,就是没有原则和是非。”



    曲长负笑了笑:“魏王殿下一直很不服气太子,但是比起你来,他虽然自私多疑,在公事上却从不会含糊,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尽量做到公正严明,一心为民。而你,只要看到一点眼前的好处,也得不择手段地弄到自己这边来,非常没有格调。”



    “看在魏王殿下今天给了我一个答案,那么下官也奉劝你一句。”



    曲长负抿起轻笑:“贪婪又不知消化,会是你最终败亡的原因。没那个命,就要认这份命。”



    齐瞻深深地看着他,说道:“多谢提醒,本王会好好记着。也会耐心地等着看一看,你又会是怎么死的。”



    *



    曲长负从魏王府出来,发现自己的马车同另一辆马车不小心堵在了一块,双方的车夫正在挪位置。



    旁边站着位女子,正是魏王妃林忆。



    曲长负道:“见过王妃。”



    林忆笑了笑道:“大人真沉得住气,你比我想的来迟了两天。”



    曲长负听她这样说,便知道此时是方便说话的,于是低声道:“关于宋彦曾来过魏王府这件事,还要多谢王妃告知。算上上回提示璟王,已经两个人情了,但不知王妃可有什么需要在下效力之处?”



    林忆沉默了一会,这才说道:“我想做一件事,但又无法下定决心。上回听闻你同魏王交谈,便觉大人见事极明,令人激赏,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其实这种事情,她本不该跟没什么交情的曲长负商讨,但对方身上自有一种令人心折的人格魅力,这来自于自身强大而笃定的气质,与外貌无关,让人忍不住便觉得他十分可靠。



    更何况,此事做与不做,也关系着她帮助曲长负之后,所想讨要的报酬。



    曲长负稍稍诧异,但依旧彬彬有礼,微欠身道:“请讲。”



    林忆道:“我其实很希望你能帮助我同齐瞻和离,可是一旦真的做出这件事,必然会伤害与亲近之人间的情分。我当初嫁人的时候就曾经想过,出身世家,这是我的责任,随遇而安罢了。可如今,能做的我都已经做了……”



    曲长负沉吟了一会,说道:“王妃,这是你的私事,我无权干涉。但王妃既然这样问了,我也只能说,每个人的选择,都只能为了自己而负责,因为你永远都摸不透别人需要什么,而你所做的一切如果都是为了满足他人,总有一天会失去自己。”



    林忆道:“是么?”



    曲长负微微一笑,却不再继续同她讲道理:“如果王妃顾虑和离会受到家中责难,长负会尽力设计周旋。”



    林忆不禁望向他,见对方颜如冰雪,却是浅笑生情。



    她道:“我很羡慕曲大人的洒脱。确实,有时心中牵挂太多,顾虑太多,不过作茧自缚。”



    曲长负一哂:“王妃何必妄自菲薄?心无挂碍,便是自在孤独,坦荡随意,心有所念,亦有眷恋满足,甘之如饴。一切抉择尽在自己。”



    林忆默想了片刻他的话,不觉粲然一笑,说道:“有理。”



    她冲曲长负微微一福身:“多谢大人解惑。那后续计划如何,便请随时告知罢。”



    曲长负还礼道:“自当如王妃所愿。”



    道路已经让出来了,于是两人各自告辞,曲长负走向马车,小端和小伍都在边上等着。



    两人虽然站的挺直,但都在摩拳擦掌,眉宇间按捺不住的跃跃欲试之色。



    对于那个宋彦,他们早就恨的牙痒痒了,偏生对方太狡猾,还总是有人帮着。



    他们就等着曲长负把结果告诉他们,然后立刻将宋彦揪出来,先当场狠揍一顿,再说其他。



    见到曲长负过来,小端和小伍同时叫了声“少爷”。



    曲长负道:“瞧瞧你们这满脸杀气的样子,想上来打我啊?”



    小端道:“少爷,宋彦——”



    曲长负扶了他手臂一把,上了马车:“齐瞻也不知道,说把消息告诉他之后,宋彦就自己走了。”



    小伍十分憋气:“没想到他还有这份逃窜的本事,我带人搜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踪影。”



    曲长负毫不着急,施施然道:“宋彦自己当然没有这个本事,如果不是魏王把他藏了起来,那么很有可能,是黎秋河的什么朋友收留了他,他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小伍道:“黎秋河在外卧底这么多年,接触的三教九流一定不少,他的朋友肯定很多,咱们又去哪里找呢?”



    曲长负笑了笑:“费这个劲做什么,咱们找不到他,不会让他自己来么?”



    *



    宋彦目前的心情也是懊恼和庆幸兼而有之。



    别说小端和小伍觉得他一次次有人帮忙脱险太过令人恼怒,就连宋彦自己回想这番波折,都有些不可思议。



    他在宋家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吃穿用度不比宋绎他们差,一下子过回普通人的日子,连几两银子都要缩手缩脚的花用,让他觉得十分不习惯。



    特别是在他本人还身怀巨款的情况下。



    因而宋绎终于没忍住,就是吃了顿好的,多做几件衣服,结果这就被齐徽发现了破绽。



    齐瞻看在之前他告密有功的份上,派人提醒了宋彦,以至于他仓惶逃窜,一样珠宝都没能带出来,连府都不敢回。



    眼看身上的银两就要花完,在这种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宋彦忽然想到黎秋河曾经提起过的一个朋友。



    黎秋河当时说,他那位朋友经营着一个镖局,家资颇富,曾经被他救过性命,一直记着想要偿还他这个恩情,就住在跟京城距离不远的临县。



    宋彦抱着尝试一下的心情前往投奔,只说自己在京城同人结仇,摊上了点小麻烦,想要离开郢国一段时日。



    黎秋河那名朋友名叫马骁,见宋彦证明了身份之后,十分痛快地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正好我们三天之后要运一趟镖去渭水河畔,到时候贤侄就也一块跟上罢,横渡了渭水,就是梁国,马叔给你找条船,你去那边避一避风头!”



    马骁拍了拍宋彦的肩膀,哈哈笑着说:“其实你有什么麻烦也大可以说出来,我这个当叔叔的欠了你爹一条命,一定想办法给你摆平!然后你就留在我这里多住一些时日多好,也让我好好招待招待。”



    幸好黎秋河不是什么大人物,虽然军粮队遇袭的案子可能已经传开,但死者的姓名却不是普通人能够知道的,马骁也没把这件事同宋彦联系在一起。



    宋彦可不敢在这里停留,三天他都嫌太长了:“就不给您添麻烦了,我也出去见识一下外域风物,等到过几个月回来了,再来探望。”



    马骁道:“也好,到时候把你父亲也请过来,咱们一块喝酒。”



    宋彦微笑。



    由于宋彦来到马家的时候两手空空,身无分文,因而马骁特意指派了两名小厮跟着宋彦,帮他采购离开所需的物品。



    这引起了马夫人的些微不满,暗暗跟婆婆嘀咕了好几回,这位宋公子看起来体面,实际上真像个打秋风的穷亲戚。



    但是想想宋彦留的时间也不长,她说过之后也就忍了。



    结果这一日,马夫人带着侍女看完了自家的铺子,来到茶楼喝茶,却觉得人们议论纷纷,仿佛格外热闹。



    她便向侍女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去打听一下。”



    侍女很快便回来了:“夫人,是今儿早上官府放了公文呢,说是京城当中出了一件命案,有人当街告子杀父。咱们知县有感于情,便下令要在全县弘颂孝道。大家都在议论此事。”



    马夫人不由叹道:“现在这个世道,果真是什么人都有,唉,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坐下来说的呢。”



    主仆二人说着,听邻座一名汉子嚷嚷道:“黎秋河这人我听说过,跟我家中一名远房表弟都是京畿卫的人。只是我前一阵子明明听说他被借调去运粮,在山上冻死了,怎么现在又成了被他儿子给杀了?奇怪。”



    他旁边的人道:“眼下真相还不确定呢,那凶手没抓到。不过无论杀人的是不是他儿子,咱这里离京城不远,我还真怕如此凶残的歹徒逃窜过来啊!”



    他们两个的声音不小,马夫人初始听在耳中,还觉得“黎秋河”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过了片刻突然忆起,觉得不对劲。



    “阿萝,老爷的那个朋友,不是也叫黎秋河么?京城人士,军中供职?”



    阿萝道:“夫人……好像真的是……”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感觉遍体生寒。



    马夫人连忙推了阿萝一把:“你快去再打听,打听的越详细越好!”



    等两人从茶楼出来的时候,早已没有了半分胃口与心情。



    就是他们家里是开镖局的,见过几分大世面,也实在禁不起这样的惊吓。



    ——家里竟然来了一名疑似毒害了自己的父亲的恶魔?天呐!



    宋彦一日未出,尚且还不知道自己的那点事已经被传开了。



    马夫人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将用晚膳,桌上只有马骁和宋彦两个人,说是要在离别之前好好喝上一次酒。



    马夫人听说官府怀疑黎秋河是宋彦下毒害死的,看见丈夫要跟他碰杯就觉得心惊胆战。



    她急中生智,猛地冲过去,拿起桌上的空杯往地上一砸,怒斥道:“姓马的!”



    马骁一口酒尚未入口,被自家夫人吓得猛一哆嗦:“怎、怎么了?”



    马夫人道:“今天老娘在街上碰见一个女人,非说是你相好的,还怀了你的骨肉,要跟我回府!姓马的,你今天不给我说明白是怎么回事,老娘就先阉了你再自杀!”



    她原本是年轻时叱骂惯了的,近些年岁数大了,已经很久没有逞威,只把马骁吓得瑟瑟发抖,结巴道:“夫人、我、我没有啊!”



    在马夫人眼中,宋彦面前这一桌子菜简直就跟砒/霜一样,她只想一把掀了又不敢,只能上去拧住马骁的耳朵,斥道:“给我解释清楚!”



    马骁只来得及跟宋彦打了个招呼,就被夫人半拖着弄回房去了。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冤枉极了,进了房间之后犹自辩解道:“一定是有人冤枉我,我真的没有啊!夫人,咱们去找那个女人对质!”



    马夫人松开他的耳朵,气道:“还对什么质!你这个蠢货,就知道引狼入室!”



    她不等马骁再问,便一股脑地将自己听到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只把马骁听的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