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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四六 晋江文学城首发
    君怀琅过那只红封时, 也被那厚度吓了一跳。



    一捏就知,里头是纸张的质感,肯定就是银票了。这么厚的一摞银票, 无论是多大数额的,都过于惊人了。



    他自然不知, 里头装着的,随便一张, 都是动辄上千上万的数目。



    “……你给我这么多做什么?”君怀琅让他吓得,说话都有些飘。



    “没多少,压岁钱。”薛晏淡淡地说。



    君怀琅哭笑不得。



    “压岁钱, 也不是让你将全副身家都压给我。”他说着, 将那红封里的银票都取出来,满满当当地握了一手。他随手从里头抽出一张, 连着红包一并收下,就把其他的都塞到了薛晏手上。



    薛晏不接。



    “不是全副身家, 我还有。”他说。



    他这倒没说谎。燕王无妻无子,自从前两年他能带兵了, 燕王就连带着私库钥匙也交给了他。燕郡要养兵养人,自然也不缺钱,待燕王去世,燕地的金银也都是他的了。



    但是,燕云铁骑需要发饷, 带回来的死士也要养活。所以薛晏手头真能让他拿来花的钱不多, 也只能拿出这些了。



    他回到宫中,只有钱是他随身带来的。他想给君怀琅还一个礼物, 报答他送给自己的那只玉锦鲤, 也只有这点钱是他拿得出手的。



    君怀琅哭笑不得, 就把那一摞银票给进宝。



    进宝虽说肉疼,可哪里敢接?他连忙将手背过身去,直往后躲,恨不得自己打娘胎里就没生出过这两只手。



    君怀琅只好威胁他。



    “你再不接,我可就生气了。”他说道。“我给你红封,不过是个讨吉利的心意,你又付给我这么多钱,将我当做什么了?”



    薛晏听到他这话,难得的有些慌。



    他自然不是付给君怀琅钱。他只是觉得,给多少都嫌少,就干脆把自己能拿出来的都给他。



    反正自己在宫中,并没有用钱的地方,他也向来不把这物放在心上。他只觉此物轻贱,一时又拿不出别的来,只好多给些而已。



    君怀琅见他神色难得地失措,心下有些不忍,却仍板着脸,借这机会将银票塞回了薛晏手上。



    也恰在这时,他一垂眼,看见了自己手中那张银票的数额。



    ……五千两。



    君怀琅都有些绷不住了,面上露出些许笑意。



    他知道,薛晏手头不缺钱。毕竟他是燕王膝下唯一的孩子,前世又能轻易收编已经归属雁门关守军的燕云铁骑,想来是财力雄厚的。但他没想到,这人竟这么实诚,随随便便就将自己家底掏出这么多,只为了给人做压岁钱。



    也不知若干年后的秦王殿下,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单纯的时候。



    君怀琅忍着笑,从薛晏手里那一大叠银票中勉强换出一张面额小一些的。



    “就足够了,你给我再多,心意都是一样的。”君怀琅收下红包后,劝说薛晏道。



    薛晏默默地想,怎么能一样呢。



    他将那一堆银票塞到进宝手里,对君怀琅道:“等我一下。”



    说着,他转身进了内室。



    进宝站在原地,将银票囫囵收起来,尴尬地对君怀琅笑了笑,解释道:“主子没收过压岁钱,想必是不懂个中的规矩,让殿下您见笑了。”



    君怀琅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能说是见笑呢。



    这与懂不懂规矩无关。无论懂规矩还是不懂规矩,也少有人能这般一片赤诚,像是将整颗心都掏出来与人看似的。



    君怀琅甚至一时间觉得自己亏待了薛晏。



    自己不过是因着同情,又为了保护家人,才与薛晏相交,不过举手之劳罢了。可薛晏而今,却轻而易举地将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全都交付到自己手上。



    反倒让君怀琅有些自惭形秽。



    那边,不过片刻,薛晏便回来了。他走到君怀琅面前,一抬手,手里握着个不知是什么的东西。



    “伸手。”他听薛晏说道。



    君怀琅伸出手来,就有一个小物落在了他的手心里。



    君怀琅缩回手,就见手里搁着一只兽牙,上头穿了个小孔,拴着一条质朴的皮绳。



    “这是……”君怀琅看向薛晏。



    这是他几年前,猎得的第一只狼的犬齿。当时,燕王命他打死一只狼,回去复命。他一箭洞穿了那只狼的胸口,可待他上前时,那狼却没有死透,跳起来便要撕咬他。他同那狼缠斗许久,最后拿匕首割开了狼的喉咙。



    他满脸血地将狼一路拖回大营,得了燕王的嘉奖。他摘下一只狼牙,交给薛晏,让他时刻保管着。



    “今日让你杀狼,待你成人之后,还有更多更凶猛的猎物要死在你的刃下。”燕王说。“你留好这颗牙,只记得,无论多么凶残的对手,只要你以命相搏,都敌不过你。”



    从那之后,他向来随身带着。



    这与其说是个纪念,不如说是薛晏的一个念想。每次他受伤后疼得难以忍耐时,都会将这颗牙攥在手心里。



    心里的念想无他,就是捱过疼痛,好留待他日,将今日之痛,百倍奉还给对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将这物件交到君怀琅的手上。或许只是因为,除了那些银票,他一路从燕地带回来的,也只有这个了。



    可等君怀琅将这东西握在手里时,薛晏的想法又有了一些改变。



    那斑驳的狼牙握在那双白得剔透的手上,像是他将自己肮脏的、残缺不全的灵魂,尽数交付给了君怀琅似的。



    薛晏的嗓音有些哑,淡淡回应道:“是狼牙。”



    顿了顿,他才又补充道:“是我猎来的狼,口中的牙。”



    说完,他才觉得这东西轻贱了,还有点野蛮。



    却见君怀琅听到这话,展颜笑了起来:“对嘛,你送我这个,不比你送我一大堆银票好多了?”



    薛晏又看着他将自己许多个夜里,和着血攥在手心中的狼牙,珍而重之地收进了怀中。



    薛晏的心口开始发烫。



    他又听到君怀琅嘱咐他:“你以后可不能再像今天这样了。把自己的家底放好,万不可再随便拿出来送人。”



    薛晏淡淡嗯了一声。



    他也不会乱送给别人,只是想送给他而已。



    ——



    待到入了夜,宫中各处便将红灯笼都点了起来。宣武门外车马粼粼,皆是入宫赴宴的勋贵。



    除夕宫宴,仍旧是办在永乐殿里。



    这是君怀琅自重生以来,第三次到这里赴宴。前两次的记忆都不大美好,不过如今总算风波平定,可以让他安心一段时日了。



    这么想着,君怀琅抿唇笑了笑。



    他和薛晏二人,领着君令欢一起,便一路往永乐殿去。刚走到殿前,君怀琅就看见君逍梧等在那里。



    “哥!想我了没!”远远的,君逍梧就冲君怀琅挥手。



    看到他,君怀琅也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君家三人一见面,便自然又热络地说起话来。君逍梧变戏法似的,一个接一个地拿出红包塞给君令欢,还不忘笑嘻嘻地给君怀琅塞一个。



    “哥,压岁钱!”君逍梧冲着君怀琅嘿嘿直笑。



    君怀琅淡笑着训他:“胡闹,哪有你给我塞红包的?”



    君逍梧直乐:“怎么不能了?舅舅可是给我发军饷的,我现在可比你富裕!”



    薛晏静静地站在旁侧,看着他们三人。



    这种从小到大共同生活而养成的热络和温馨,是伪装不出来的,也骗不了人。



    薛晏清楚地知道,这是君怀琅的嫡亲弟弟,他们二人热络,是理所应当,可是薛晏却怎么都挡不住自己心底泛起的酸意,让他有些焦躁。



    他并非在意君怀琅同他人亲昵,而是他单单听他们字里行间说出的话,轻而易举就能听出,他们共同生活了很多年。



    他想和对方一样,也能与君怀琅有这种存续多年的关系。但同时,他好像又不太想和君逍梧一样。



    仅仅是兄弟而已,似乎不够亲昵,不够独特。



    他就被这种想要什么的冲动折磨得心口发痒,可他究竟想要什么,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就在这时,他听到君逍梧问道:“母亲专门让我问你呢,问你什么时候家去。这大过年的,家中少了两个人,可是冷清了不少,我都不习惯。”



    薛晏顿了顿,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到了君怀琅的脸上。



    他竟都忘了,他连和君怀琅长期共同生活都做不到,对方不过只是短暂地借宿罢了。



    君怀琅却并没注意到薛晏变化的情绪。他闻言笑起来,抬手拍了拍君逍梧的脑门:“不习惯还在玉门关一待就是三年?想来是军中热闹,乐不思蜀了?”



    君逍梧捂着脑门直笑。



    君怀琅又说:“姑母问过我,还是想让我多住些时日。我便要等开了春,才能回得去了。”



    君逍梧点头:“也好,等到了春天,我带你上郊外骑马踏青去。”



    君怀琅笑着点了点头。



    眼看着时辰晚了,君怀琅便喊着君逍梧先进去。君逍梧把君怀琅身侧的君令欢扒拉到怀里,说道:“行,我去找趟娘,把令欢带去。娘想她想得紧呢,今儿个就让令欢跟着她了。”



    君怀琅点头答应。



    待君逍梧带着君令欢走后,君怀琅回过身来,就见薛晏站在那儿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五殿下?”君怀琅喊了他一声。



    薛晏淡淡应道:“嗯。进去吗?”



    君怀琅笑着点了点头,同他并肩而行。



    “原本姑母还说,让我今日带着令欢去看焰火呢。”一边走,君怀琅一边说。“只可惜,今日怕是轮不到我了。不知五殿下给不给我这个面子?”



    薛晏侧过头去看他,就对上了君怀琅带着笑的温润双眼。



    “我知道有处角楼,安静得很,看焰火的位置也好。五殿下可愿与我同去?”



    薛晏转开了目光,淡淡点了点头。



    他方才脑中千回百转搞不清楚的情绪,好像只跟君怀琅对视了一眼,就让他隐约察觉,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眼前人是天上星,他仰望着,碰不到,却想要将这颗星,永远地留在身边。



    即便现在,那颗星只是短暂地从他头顶划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