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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六十 晋江文学城首发
    这日夜里, 晚风习习,将东湖广阔的水面吹皱了,泛起粼粼波光, 倒映着湖上的灯火。



    岸边的画舫上有隐约的歌声,靡靡地散在水面上。挨着湖岸,还有许多点着灯的小摊贩,卖些奇巧的物件。一轮圆月悬在夜空中, 反而显得夜色冷清, 倒映着夜幕下的一片繁华热闹。



    君怀琅和沈流风二人没带下人,独他们两个,穿过湖边的夜市, 一路到了岸边。



    沈流风包的游船已经停在那儿等着了。



    那船不大,前头有个不大的甲板,上头摆好了桌椅灯盏。船篷里便是厨子做饭的地方,放了一篓新鲜捞上来的鱼虾螃蟹。船尾站着艄公,正冲他们二人招手, 笑着请他二人上船。



    “今日这厨子, 是我特意从家中带来的。”沈流风说着便往船上走。他是半点武功都没学过,说着话分了心,刚踩上去就是个趔趄, 还是君怀琅眼疾手快地搭了把手,才没教他摔进湖里去。



    君怀琅跟着他上了船, 就听他接着说:“做了十来年的苏菜了,手艺是最好的。我跟叔父说要请你来吃饭, 他便让我一定将这厨子带上, 一定叫你尝尝。”



    二人闲话着, 艄公便撑船离了岸, 缓缓划着船往湖里划去。厨子给他们端上了早温好的酒,便进船篷中开了火。



    船破开水面缓缓行驶,带起湖面微凉的夏风。岸边杨柳依依、灯火葳蕤,船上灯火摇曳,头顶圆月高悬,杯中的酒散发着淡淡的桂花香。



    这艄公是提前打好了招呼的,知道沈家少爷喜静,一路缓缓撑着船,便往东湖北面划去。



    那儿的码头晚上便没什么行船了,都靠在岸上,周遭也没什么游船,远远还能看到南岸一排明亮的灯火。



    不过些许功夫,周遭就安静了下来。



    厨子陆续将菜端上了桌。



    太湖三白,松鼠鳜鱼,蟹粉菜心,银鱼羹,都是些合时节的苏菜。还有道汆糟青鱼,特是用酒糟腌过后煎来的,一摆上桌,就有阵清冽的酒香。



    沈流风招呼着君怀琅动筷子。



    君怀琅不由得笑道:“从前只听闻江南好,如今来江南走了一遭,果不其然。”



    沈流风笑着道:“那便别回长安去了。我难得寻到个这么合得来的朋友,也不大舍得放走。”



    君怀琅微微笑着摇了摇头,看向南岸逐渐远离了的灯火。



    岸边连着水面,一片璀璨葳蕤。



    若非他重活一世,他也想象不到,要不了多少时日,这一片太平锦绣,就会被一场大水冲碎。



    他渐渐收了笑容,目光沉了下去。



    而沈流风并没有察觉,兀自饮酒吃菜,笑着同他闲聊。那一道汆糟青鱼酒味极足,深得他心,吃完了上头那面,他又用筷子费劲地掏着底下的鱼肉。



    “翻个面岂不方便多了?可我叔父总说,船上吃鱼不能翻面,也不知是个什么讲究……”



    就在这时,安静的湖面上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呼救声。



    “救命!”



    但只一声,命字刚出口,便像是有什么人捂住了呼救者的嘴一般,后头的尾音短促的消失了。



    君怀琅顿时收回目光,往湖面上看去。



    只见不远处有个不大的画舫,没人撑船,本是停在那儿的。可此时,那船正不正常地晃动着,似乎有人在内挣扎厮打。



    君怀琅皱起眉头。



    却见旁边的沈流风愣了愣,定定地道:“我怎么听这声音,像是小倩姑娘?”



    君怀琅自是听不出的,但也知那呼救者是个女子。此处僻静,不远处的码头已经没有人走动了,周遭的船只,除了他们这只之外,都远得很。



    君怀琅知道,自己船上没几个人,但若他们不管,今日便无人能救那姑娘了。



    “划过去看看吧。”君怀琅对沈流风说道。“莫真出什么事。”



    就在这时,他们二人清楚地看见,有个姑娘挣扎着推开了画舫的窗子,衣衫已经有些凌乱了。



    “你放开我!”



    可紧跟着,她就被个男人拽了回去。



    “想跳下去寻死?没这么便宜……”



    嘭地一声,窗户关上,也挡住了他之后的话。



    这一次,沈流风清楚地听见了那女子的声音,也看见了她的脸。



    “是小倩姑娘!”



    他倏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带得船都晃了晃。可他也顾不得许多,连忙命令艄公道:“快,往那边的船那儿去划!”



    艄公听他唤得急,连忙用力撑船,带着船转了个方向,往那画舫那里划去。



    “何人这般畜生!”沈流风在船上急得直打转。“这可如何是好……”



    君怀琅抬手拍了拍他,以作安抚,自己也站起身来,扬声往画舫那儿喊道:“何人在那船上,在做什么?”



    那人能将船划得这么远,定然是偷偷摸摸不敢让人看到。教他们听见声音,也好暂缓他们的行为,即便想强迫那姑娘,也不敢在人前露出自己衣冠不整的丑态。



    果然,那船上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响动,有个男子急忙地推开画舫的门,似要跑到船尾去,将船划远。



    可他们的画舫远不如这游船灵动,不出片刻,两只船便挨在了一起。



    透过敞着的船门,君怀琅一眼就看见,画舫中坐着个公子,正是那日在酒楼之中,往台上砸银子的那个。



    周遭几个男子,看上去都是伺候的下人,钳制着个鹅黄衣裙的女子。那女子鬓发散乱,衣衫也被拉扯开,此时只勉强蔽体,狼狈得很。



    “什么人在这儿多管闲事?”那公子见到靠上来的船只,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将手中的酒杯墩在桌面上。



    沈流风的眼都红了。



    “你是个哪来的畜生,在这里撒野!”



    他怒斥一声,径直就往对面的船上去。两只船离得很近,他纵身一跃,便跳到了对面的船上。



    “流风!”君怀琅阻拦不住,跟着走到了船边。



    就见沈流风一躬身便进了画舫,伸手就从他们手里抢夺苏小倩。那几个下人一时有些手忙脚乱,有拽着苏小倩的,还有将沈流风往外推的。



    却不知沈流风哪里来的蛮力,竟将苏小倩拽出了些。



    但紧跟着,沈流风就被他们拉住了。



    “先出来!”君怀琅眼疾手快,提醒苏小倩道。



    苏小倩笼着衣裙往船外跑了几步,恰在那划船的丢开竹篙要抓她时,向君怀琅伸出了手。



    君怀琅握住她的胳膊,顺势一提,将她拽到了他们的船上,一把脱下自己的外袍将她盖住,按进了船舱里。



    “流风,来!”紧跟着,他回过身,对沈流风喊道。



    却没想到,船中的那公子竟然这般大胆。见苏小倩被救走,顿时火起,大声道:“将这多管闲事的给我丢下湖去!”



    那几个家丁立马对沈流风推推搡搡。沈流风本就不会武功,被多面夹击也没什么章法,立马就被推着出了船舱。



    君怀琅连忙伸手过去接他。



    但紧跟着,那握着竹篙的家丁便抬起竹篙,一棍将沈流风打进了湖里。



    噗通一声,沈流风落入了湖里。



    君怀琅的心跳都停住了。



    这东湖是自然形成的湖,所连的长江乃大雍的第一大河,和宫中那些开凿的湖水,可完全不是一回事。



    人若落进去,可是连尸体都捞不上来的。



    “流风!”他顾不得管那一船的人,俯身趴在了船边上。幸而湖水不冷,沈流风还在湖面上挣扎着。



    面对着黑洞洞的湖水,一股恐惧感从君怀琅的心里油然升起来,让他按住船沿的手都冷得打颤。可他却顾不上这么多,探着身体,伸手试图去捞他。



    “篙拿来,让他抓住!”君怀琅吩咐船尾的艄公。



    艄公忙将篙递过来,纵身就跳进了湖中救人。



    可对面船上的那个公子,却优哉游哉地走出了船舱。



    “把他给爷往下打。”他摇着手里的扇子,笑眯眯地道。“死了算爷的。”



    船上的家丁们立马拿着船桨和竹篙,将水中的二人往下打。那艄公虽说深谙水性,可年纪大了,一时被打得呛了好几口水,拉不到沈流风。



    “你可知他是谁!”君怀琅怒道。“他可是……”



    “爷管他是谁。”那公子冷笑着打断了他的话。“这破地方,天王老子都是老子敢得罪的。”



    说着,他吩咐道:“这船上不是还有一个吗?把他也给爷丢下湖去!”



    那几个家丁此时愈发猖狂,得了命令,径直便往君怀琅这边的船上跳。



    君怀琅单手扣住船沿看向他们,咬紧了牙关。



    就在这时,不远处飞来几个黑影。



    那几个影子快极了,像是湖面上迅捷的鱼鹰。只听嗖嗖的几道风声,便有个影子落在了画舫的船顶上。他落得极轻,连船都没怎么晃。



    紧跟着,又有两个黑影跃入了水中,一把便将沈流风和艄公救起来,纵身一跃便带着他们二人上了船。



    紧跟着,一个比君怀琅矮了大半头的少年落在了他的船上,背对着他,面向画舫中的那几人。



    一时间,空气都安静了。



    那公子哥一愣,紧接着便怒道:“愣着做什么!还不把那两个多管闲事的给爷绑来!”



    一个家丁壮着胆子往前踏了一步。



    紧跟着,一把锐利的长刀架在了他的肩上,紧贴着他的颈侧。



    “主上有令,来一个,杀一个。”



    那少年单手执刀,开口道。他还没变声,少年音有些沙哑,并没多好听,再加上没什么语气起伏,夜色里听着便有些渗人。



    那家丁顿时一动都不敢动。



    那少爷借着灯光,才看清来人。



    那几个人,身上穿着清一色的飞鱼服,腰侧悬着绣春刀。



    锦衣卫的人。



    那少爷一愣,紧跟着便不说话了。



    能号令得了锦衣卫的,是他在长安的爹和爷爷都惹不起的人。



    “……走!”



    片刻后,他咬牙切齿,恨恨地命令道。



    画舫开动,灰溜溜地往远处去了。画舫上那个飞鸟似的身影,纵身一掠,跳到了船尾,执起竹篙,便将船往码头的方向划去。



    船上顿时多了不少人,但多出的那几个,无一人说话,各个站得笔直,雕像一般。



    他面前的那个少年,熟练而安静地将刀收起,寒光一亮,照出了他左侧眉尾的一道疤痕。



    从眉上横亘到眼位,将眉切断了。



    “……这是去哪里?”君怀琅不由得问道。



    那少年没看他,只转过身来,利索地冲他一抱拳。



    “广陵王有请。”他说。



    君怀琅一时反应不过来:“……广陵王是?”



    少年没再说话,倒是旁边那个把沈流风救起来的锦衣卫开了口:“回公子,就是五殿下。方才五殿下远远听见了您的声音,便叫属下们来搭救您。”



    ……薛晏?



    君怀琅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这令他猝不及防的同时,有种既恍如隔世、又犹在梦中的感觉。



    薛晏怎么会来?



    他回不过神,一时无言。



    “五殿下……?”湿漉漉的沈流风凑上来。“是京中的皇子来了?”



    君怀琅看向他,一时间竟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他只觉得不真实。



    就在这时,他抬头,看见了不远处的一艘大船。



    那船有三层,高且大,远远看去,像只蛰伏在水面上的巨兽。



    甲板上站着一个人,正面朝着他们,静静地等。即便很远,君怀琅也认了出来。



    是薛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