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晴空万里。
进宝一早儿打着哈欠,给薛晏安排好了朝食,正顺着回廊往回走, 恰好遇见了回来复命的苏小倩。
“如何了?”进宝问道。
苏小倩道:“回公公, 世子殿下房中的物件都保管好了, 冲坏的屋顶也暂且封住了。只需一会儿请几个匠人来,今日便可以修好。”
嗓音婉转, 犹如莺啼。
进宝斜着眼睛, 看了一眼屋内。
“今日就能修好?”他问道。
苏小倩点了点头。
进宝又道:“过两日再修好能不能行?”
苏小倩一愣:“过两日?”
就见进宝瞧着她, 目光滴溜溜地一转, 往主屋的方向暧昧地一斜,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来。
他没有言语,只哼了一声。
苏小倩愣了愣,紧接着便回过了神来。
她掩唇一笑:“自然可以,那这匠人, 就需得奴婢亲自去请了。”
进宝递给她一个赞许的眼神:“那便去办吧。”
苏小倩冲他软软地一福身, 转过身便往外行去。那腰肢细若柳条, 行走间即便不刻意摆弄, 也摇曳生姿的。
“惊觉相思不露, 原来只因入骨。情不知所起……”走远了些,苏小倩兀自哼起了曲儿。
明媚的初夏阳光里, 听起来悦耳得很。
进宝虽听不大懂, 但心情也跟着明媚了起来。他麻利地进了屋, 伺候薛晏起身,又张罗着让丫鬟们将他们二人的朝食安排在外间。
到了吃饭的时候, 进宝便献宝似的, 一边给薛晏布菜, 一边说道:“说来也真不巧了,方才苏小倩来报,说世子殿下的屋顶坏得有些严重,估计要修两日,才能拾掇得好。”
君怀琅也不大懂这些,听到进宝这话,不由得凝起了眉:“这般麻烦?”
薛晏侧目看了进宝一眼,就见他贼眉鼠眼的,一看就是在编瞎话。
他收回了目光,权当没发现。
君怀琅伤的是右手,拿筷子有些费劲,只得由拂衣将菜夹到他的碗中,他再以左手持勺,将菜吃进口中。
君怀琅自幼家中规矩就严,吃饭时并不多话。拂衣夹来什么,他就默默吃什么,并不挑剔。
薛晏却看见,有道清蒸的鲈鱼,君怀琅吃进口中时,眼睛明显亮了亮。但拂衣似是顾及他不好挑刺,只夹了一筷,便没再动它。
君怀琅也没有多言语。
薛晏收回目光,拿过了旁边的一双新筷子,径直夹起一大块鱼腹的肉,放在自己碗中,将里头为数不多的刺挑出来:“那便在这里多住两日。”
君怀琅道:“也不能日日让你睡外间。”
薛晏垂下眼,说道:“无妨,你只管住着。”
就在这时,苏小倩匆匆跑了进来。
进宝抬头,就见她脸上难得地有些慌张,一个劲地看自己,却支支吾吾没说出话来。
“怎么了?”进宝忙问道。
苏小倩的目光在君怀琅和薛晏二人面上游离了一下,见他们抬起了头来,连忙将慌张的神情遮掩了过去。
“世子殿下,沈家公子来了。”她看了进宝一眼,忙对君怀琅说道。“他……听说世子殿下的屋顶坏了,便带了一众工匠,说要来给殿下修屋顶……。”
说到这儿,她便不再说下去了。
而薛晏听到此话,挑鱼刺的手都顿在了原地。
进宝脸上露出了不忍直视的神情。
这沈家的傻小子……还真会添乱。
屋中的众人,唯独君怀琅恍然未觉,面上因着沈流风的热情而露出了两分笑意,淡笑着道:“流风也真是……我去看看。”
说着,他就放下了筷子,打算出去瞧瞧。
人家跑到自己家来修屋顶,总不能让人家自己忙前忙后的。总该去谢谢他,好歹让人坐下来喝口热茶……
忽然,一块雪白的鱼腹肉落在了君怀琅的碗里。
一大块鱼肉,平整极了,但是其中的刺,已然都被另一个人挑了个干净。
君怀琅看向薛晏,就见他头都没抬,安静坐在原处,又夹起了一块鱼肉,放在自己的盘子里,挑起刺来。
感受到了君怀琅的目光,薛晏抬起头来,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
“先吃饭。”他说。
于是,君怀琅莫名其妙地被塞了一肚子鱼肉,硬是将那条鲈鱼吃了小半,才被薛晏放出来。
不过幸而,那鲈鱼清淡可口,他吃了第一口便被惊艳到了。故而吃多了也并不腻,反而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待放下筷子,君怀琅起身正要告辞,就听得薛晏忽然开了口。
“如果只是想读书的话,不必到书院中去。”他抬头看向君怀琅。“我这有些你能用上的书,在府中读就行。沈家那个少爷,整日游山玩水的,反倒影响你。”
说着,他侧目看向进宝:“不是恰好带了些?一会儿就收拾起来,送到世子房里去。”
进宝在心中撇了撇嘴。
恰好带了些?这位喊打喊杀的祖宗,怎么会恰好带上那些个四书五经的集注。
还不是这几日让自己四处搜罗,将金陵的书局跑遍了,弄了一大堆来。
还“恰好带了些”?这种瞎话,就拿去糊弄那位好心眼的菩萨吧。
进宝心下腹诽着,面上却是一丝不苟,笑嘻嘻地道:“遵命,奴才一会儿就去取来,给世子殿下送去。”
在薛晏这儿耽搁了半天,故而等君怀琅回到自己的院落时,屋顶已经差不多修好了。
屋檐上的工匠们正手脚麻利地做最后的清理,沈流风翘着腿坐在院里的太师椅上,一边喝着茶,一边监工。
君怀琅不由得纳罕,原来沈流风竟这般财力雄厚?自家找的匠人要修两天的屋顶,他领来的人,竟一顿朝食的时间就修好了?
见了君怀琅来,沈流风抬手冲他打招呼:“来啦,怀琅!”
君怀琅走上前,先同他道了谢:“也太麻烦你了,不过是冲坏了屋顶,竟还劳烦你专程来一趟。”
沈流风摆了摆手:“我原本就是想来找你玩的,在门口正好听说你屋顶坏了,就带几个人来顺便修了——你这儿的龙井太苦了,我刚叫人去取了今年新晒的大红袍来。”
君怀琅颇有些哭笑不得。
“那你今日来,原本是什么事?”君怀琅怕他再见着自己这儿哪里不妥,又要大堆地送东西来,连忙转移他的注意力,说道。
果不其然,沈流风闻言,立马忘了茶叶的那一茬。他说道:“我是想问问你,想去扬州踏青不想?”
君怀琅闻言疑惑道:“去扬州做什么?”
沈流风说:“原本扬州夏天就好看,我想去瘦西湖看看垂柳。正好前些日子,我听人说扬州郊外的山里有个隐居的神医,当年可是叱咤江湖!我从没见过什么神医,便想去瞧瞧,他长什么样子。”
君怀琅闻言,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方才薛晏的话来。
他从没听过薛晏说谁的坏话,今日倒是头一遭。却未曾想,薛晏刚说完沈流风“整日游山玩水”,转脸沈流风就邀他出去玩了。
君怀琅不由得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沈流风不解。
君怀琅闻言正色道:“我是想,那神医既然是避世高人,如何能让人轻易寻到?”
沈流风道:“所以要去找找啊!我已经打听好了个大概,就等着到扬州去找了!”
君怀琅听着也觉有趣,但眼看着已然入了夏,马上就要到前世的那场水灾了。到外地去寻什么神医,是归期不定的事情,况且,君怀琅也不敢有这般闲情逸致。
“我懒得跑动,便算了。”君怀琅温声拒绝了他。
沈流风闻言只觉可惜,不过也并没再强求他,只说自己前去,回头若有什么见闻,回来再讲给君怀琅听。
君怀琅笑着答应了他。
于是,等修完了屋顶,沈流风便领着匠人们回去了。君怀琅回了房,下人们便抬着昨夜挪到厢房里保存的箱笼,重新放了回来。
就在这时,君怀琅的院门口又响起了一阵熙熙攘攘的动静。
君怀琅往外看去,就见一众小厮,竟抬着一堆大件小件的物事,浩浩荡荡地往他的房中来。
这……沈流风又是做什么?
可紧接着,君怀琅就看见了后头跟着进来的那个身影。
竟是进宝。
进宝指挥着小厮们,竟抬了一整套的家具,到了君怀琅的院中。那家具是整套的金丝楠木雕成的,花纹考究,做工精致。小厮们小心翼翼地将这些东西放在君怀琅的廊下,就又进去搬房中的旧家具。
这些旧家具,都是巡抚府中原本就有的。君怀琅父子二人只在这儿待不过两年,故而一切从简,基本没更换过什么物件。
“这是……”见进宝走进来,君怀琅忙上前问道。
就见进宝笑得见牙不见眼:“回世子殿下,王爷说担心您房中的物件被水泡坏了,就干脆一块儿换了。”
说着,他就指挥着小厮们,进进出出地换家具。
君怀琅忙拦住他:“没什么泡坏的东西,不必忙了。”
这怎么能行?进宝知道,他家主子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沈家少爷给君怀琅修了房顶,他不甘落人之后,便要将君怀琅房里的物件更换一新,才算压过对方一头似的。
如同野外的雄性动物,要吸引伴侣,总要展示自己的尾羽和皮毛,还要和其他的雄性斗殴,来展示自己的强壮。
想必这就是根植在雄性骨子里的争强好胜,在心仪之人面前最为尤甚,幼稚得很。
进宝笑着道:“世子殿下还是收下吧,王爷可用心了!这些物件,都是长安王府中带来的,本是留着给王爷自己用的。王爷既然吩咐了,将物件换换新也没什么不好,世子殿下安心。”
君怀琅却仍旧不解:“分明没必要啊……”
而他身后的拂衣,目瞪口呆地看着房间里人进人出,搬进来的随便一架桌椅,都是能换一间屋子的。
“怎么竟像是在争宠似的……”
拂衣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