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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九八 晋江文学城首发
    这之后, 君怀琅仍旧日日去工地,并且因着事务繁忙,竟将他门口那些吓人的锦衣卫都派遣走了。



    不过, 即便如此,这几日也没人敢接近他的屋舍,即便是下层的官吏前来汇报工作, 也都战战兢兢的。



    众人都传, 原来这永宁公世子并不真是个好相与的。之前只听闻广陵王暴戾, 没想到这位世子殿下, 也没好到哪儿去。



    想来也不过是个寻常公子哥,身上还是有股世家公子的霸道习气。平日里无事发生也就罢了, 可谁若敢给他找麻烦,那他就不会再跟人讲道理了。



    故而, 众人各个谨小慎微, 生怕再在这个关头招惹了他。



    君怀琅倒是分毫没放在心上。



    想他前世, 一直都是最爱惜羽毛的人。不仅不做半点有亏德行的事,即便是瓜田李下惹人误会的事, 他也半点不会碰。



    毕竟读书人,最看重的就是名声, 是百年之后在史书上留下的那一笔。



    但是而今他知道, 再干净的名声也救不了命, 有时候,还会要了他的命。



    那些文人们最为看重的东西,有时候却又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倒是他父亲来寻过他一次。



    永宁公进了他办公的屋舍,没有多言, 只是同他一起喝了一杯茶。



    等茶喝完了, 永宁公淡淡道:“你此事办得好, 如今在金陵磨砺了这么些时日,也长大了不少。”



    君怀琅看向他。



    就见永宁公接着说道:“只是为父不知,这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君怀琅有些疑惑:“父亲?”



    永宁公顿了顿,看向他,语气虽仍旧是淡而冷的,其中却蕴藏着几分笨拙的柔软。



    “总觉得你和逍梧永远都是孩子。”他说。“为父一直让你们收敛锋芒,秉持中庸,就是想让你们在国公府的庇护之下,安稳度过这一生,便就罢了。”



    顿了顿,他接着道:“……却又忍不住想让你们多学些,多做些,到如今,为父倒是不知如何做选择才好了。”



    君怀琅知道,他父亲自己,也一直在这其间挣扎。



    他们家爵位煊赫,到了官场上,就更加要小心翼翼,一步都不敢行差踏错。他父亲本就有经纬之才,却因为这个庸碌了一辈子。如今拿到了来金陵的机会,虽说他仍旧是谨慎而畏惧的,君怀琅却也能看到,他父亲也难得地高兴。



    治世济民,这是他一直想做,却又不敢去做的事。



    若是前世,或许君怀琅自己也说不出他父亲这样是对是错。但他现在知道了,只要有人想要害他们,煊赫的家世不管用,躲避和收敛锋芒也不管用。



    只有迎上去,正面应对那些想要加害于他们人。



    想到这里,君怀琅看向他父亲,露出了个温和而坚定的笑。



    “父亲如今,不是终于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吗?”他说。



    永宁公看向他。



    就见君怀琅淡笑着道:“就足够了。儿臣和父亲一样,也想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至于会碰到什么困难……孩儿想去试一试,也想真能站出来,自己去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永宁公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接着,他露出了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将他冷硬的五官尽皆暖化了的笑来。



    “你能这般想,很好。”他说。



    ——



    君怀琅在静静地等。



    这些日子,因着前些日子损坏的建筑,堤坝上的工程繁重了不少。君怀琅像是分毫不知情一般,任凭民工们每日劳作到深夜,饷银却仍旧是之前的一半。



    果然,工地上逐渐响起了民工们的怨声。



    这件事,主管官员也专门来向君怀琅汇报了。莫说是他,如今堤坝上的小吏们都有些慌张,只怕再度出事。



    君怀琅却半点不见着急。



    “无妨。”他说。“只管等着。记得,如果出了什么事,你们只管跑,不要阻拦,记住了?”



    那官员只得诺诺应是。



    他心想,这位世子爷也太胆大了些,怎么就敢说出这样的话?激怒民工,还不让他们保护,此后若真出了什么事,可如何是好?



    但他不敢问,君怀琅也没有主动告诉他的意思。



    等他退出去,君怀琅静静看向窗外。



    怨声载道是自然的,但是如今在这里工作的民工们,家中已经没有后顾之忧了。



    之前他们每日劳作,攒两三日才够家中老小吃顿饱饭,可是现在,家里的妇孺有官家来管,他们赚的银子,反倒能存下来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被煽动着同官家闹事?也正因为如此,这几日工地中日日传来怨言,却没有一点动静。



    这是因为,百姓们虽跟着抱怨几句,却不愿意跟着闹事了。



    这些人有任务在身,等得这几日,也不会日日一直等下去。



    所以,君怀琅就在等着,等他们忍不住的那日。



    那一日来得很快。



    这天下午,君怀琅还在午睡,就听得外头嘈杂吵闹。他刚起身,就见段十四已然飞身出去了。



    君怀琅知道,是这些人等不及了。



    进宝伺候着他整理仪容,一边忙活着一边说道:“殿下别怕,您尽管放心。这段十四啊,神得很,虽说平日看着不像个人,但办起事来,没有一件办不好的。”



    君怀琅不由得轻声笑出声:“你怎么知道我怕?”



    进宝看向他,嘿嘿一笑。



    “倒是看不出来,不过奴才总觉得,出了这样的乱子,您总归是担心的吧?”



    君怀琅笑着摇了摇头。



    “自己筹划出来的乱子,怎么会怕呢。”



    他看向窗外,其余的话没有说出口。



    他也觉得有些神奇。按说自己走了这么一步险棋,总归应该有些担心的。



    但却并没有。



    他不担心的理由有些奇异,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那就是因为,他身边的人,都是薛晏安排的。



    两人交谈之间,外头的骚乱已经平静了下来。君怀琅打理好了仪容,推门出去时,门外的空地上已经被押着跪了百来号人。



    君怀琅的目光有些冷。



    果然,他们安排着混进修堤民工中的匪众,还真是不少。



    他缓步走了出去。不远处,围拢着看热闹的民工和一路赶来的官吏们,其中,正有那个君怀琅吩咐过,让他们自己先逃的主管官员。



    君怀琅让他们先走,不过是因着自己这里安全,不想让他们有所伤亡,也不要搅乱了这些匪众的计划罢了。



    这会儿看着那个站在一旁擦汗的中年官吏,君怀琅心下涌上了些暖意。



    他转回目光,看向了押在地上的那一众闹事者。



    “诸位拿着棍棒器具,在休憩时间冲来我的住处,所图为何?”君怀琅在这一众人的面前站定,淡淡开口。



    这些人此时被训练有素的锦衣卫押着,莫说逃跑,各个头都不敢抬。



    其中为首的那个抬起头来,大声道:“你克扣我们的饷银,不是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吗!”



    君怀琅冷然一笑。



    “逼死你们?”他说道。“不过是给你们涨涨教训,难道你们的妻儿老小,我没有帮你们赡养?”



    在场众人皆是一愣。



    站在君怀琅旁边的进宝连忙趾高气扬地开口。



    “好一群狼心狗肺的奴才!”他声音拔得很高,一时间,周围看热闹的民工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扣下来的银子,世子殿下可半点都没碰!殿下可还贴补了不少,全交给沈知府,换成你们家中老小的口粮了!”他说。“金陵府如今这般困难,你们以为谁还拿得出银子来,帮你们抚恤家人?”



    顿时,在场众人都惊讶地看向君怀琅。



    君怀琅却是淡淡垂下了眼,看向那个抬着头的匪头。



    他本就生得精致清冷,此时淡淡一笑,如雪山之巅绽开了一朵花。



    那匪头看懂了。



    他的眼神分明就在告诉他,抱歉,你中计了。



    ——



    这天夜里,君怀琅去牢狱之中审讯到深夜,才回了巡抚府。



    与之前书院的那次一样,这些人的嘴里也审不出什么来。不过,这些都在君怀琅的意料之中,毕竟他们只是拿银子办事的,向来钱给到位,再被抓住些把柄,也就自然替人卖命了。



    君怀琅想要做的,就是将他们关押起来而已。



    这明面上看不过百来个人,但混杂在百姓之中,便会尤其危险。他们一旦营造起什么声势,再借着些由头煽动众人,那么想在金陵挑起些乱子来,轻而易举。



    前世,这些人混在流民营中,就制造出了这样的效果。



    这一世,君怀琅将他们一同笼在了修堤的工地上,寻出了个由头,将他们一网打尽,此后流民营中便不会再有□□了。



    如此,只要君怀琅修好堤坝,其余的,就只需等着薛晏回来了。



    这般想着,君怀琅这天夜里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却不曾想,第二天天还没亮,工地主管的官吏又早早来了巡抚府。



    这几日,进宝都是守在君怀琅的院中,见人来了,有些不悦地开口道:“有什么急事?天还黑着,世子殿下还在休息呢。”



    官吏匆匆道:“是有急事啊,还请公公通禀!前几日,便有郎中生病发热,原想着不过受寒,但接连几日都没好……不光没好,民工之中也有不少人开始发热,如今已经病倒许多了!”



    进宝一惊:“这是……?”



    那官员匆匆道:“有老郎中说,许是时疫啊!”



    这就奇怪了。



    虽说南方水灾总会并时疫一起发生,但那是因为,水灾会造成大量伤亡,人死了不及时处理,又逢阴雨,就容易使人染病。



    但是金陵如今早就整顿好了,怎么还会起时疫呢?



    这下,进宝也慌了,急匆匆地一路进了君怀琅的屋子,便要唤他起身。



    但是唤了几声,都没有动静。



    进宝心下腾然而起一股不安。



    他连忙上前,匆匆掀开了君怀琅的床帐。



    就见锦帐中的那人,面色潮红,呼吸炽热,已然是发了高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