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滴滴滴——”
地铁门发出紧急警报声, 周围风尘仆仆的各个赶路人,争分夺秒的大步一跨, 飞快的奔上地铁。
地铁门也应声关闭,慢慢的重新开始向下一站驶动。
男人原本就有些僵硬冷漠的脸,在看到沈熙白的表情之后,眼神更为凛冽,甚至就连他脸上的肌肉都微微抽搐,像是极力的想要做出什么表情,却有些无能为力。
沈熙白失焦的眸子盯着地铁离开的方向,无声的水渍顺着他的脸颊滑到了他的下巴,然后砸到了他的衣领上。
顾雩风咬紧牙关,伸出手,直接附上沈熙白的脸蛋, 大拇指轻轻擦拭他的眼角。
走神的沈熙白直到感受到了这股冰凉的触摸,才突然一下反应过来, 浑身都跟着一颤,无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男人的靠近。
男人见状, 收回了自己的手,两只手都带着几分不知如何安放的无措感, 眼底闪过一抹失落。
他的喉结滚动, 声音嘶哑, “别哭了。”
“我只是觉得...我真的一点用都没有。”沈熙白盯着男人的眼睛,鼻头仍有些泛酸。
他原本看到男人的喜悦, 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大打折扣。整个一天的心情都像是蒙上了一块灰布, 变得非常沉重。
其实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 他都无能无力, 只是他真的遇到了的时候,还是无法做到不难受。
人就是这样。
男人眨了眨,小心翼翼的往沈熙白的旁边迈了一步,见对方这次没有躲开,便又大着胆子,再小小的靠近了几步。
像是在试探性着沈熙白的底线一样,每挪动一步,都要偷看一眼沈熙白的表情,然后再更进一步。
直到男人距离自己只有一个拳头的距离,沈熙白才突然一下注意到男人这略有几分好笑的举动。
男人伸出右手,微微低着下巴,小心翼翼的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沈熙白左手衣袖的袖口。
这奇怪的动作让沈熙白愣怔住,反倒回过神,一直盯着男人的表情看。
男人面无表情用两指拉了拉沈熙白的衣袖,见对方盯着自己,又飞快的收回手,像是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瞪着眼。
“...她不会有事...”顾雩风低着脑袋,用一种讨好的语气闷闷地说话。
沈熙白愣住了,男人的语气非常笃定,像是已经预料到了那个女孩的结局一样,表情十分正经。
沈熙白嘴唇翕动,紧接着又抿了抿,皱紧眉头,有些不确定的问,“...你...你怎么知道?”
男人闻言,眨了两下眼,抬头,一本正经的盯着沈熙白的眼睛,问,“你信我吗?”
沈熙白哽住了,站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他咽了咽口水,跟男人四目相对,呼吸都略有几分絮乱。
很奇怪,明明他跟男人相处的时间加起来都不过短短几个小时,但他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无法言喻的对其天然的信任感和亲近感。
沈熙白失神了片刻,见男人仍旧目光如炬的盯着自己,他抿唇,轻点了一下头,认真的回答,“信。”
男人闻言,笑出了声,但面上依旧麻木僵硬,略显诡异。
沈熙白眨眼,却并不害怕,见男人一直盯着自己,他也跟着露出一个笑出酒窝的浅笑。
眼角微弯,眼底顾盼生辉。
顾雩风慢慢转身,望了一眼刚刚地铁离开的方向,又重新看向沈熙白,问出一个十分没由来的问题,“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是什么吗?”
沈熙白顿了顿,思考了片刻,不确定的回答,“人心?”
男人先是点了一下头,又摇了摇头,继而补充道,“是孩子们的恶意。”
沈熙白愣住了。
顾雩风抿唇,斟酌了片刻,“人们总说,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天真无邪的生物,认为人之初性本善,小孩子不懂谎话,他们善良,可爱,童真,不像大人一样圆滑奸诈。”
说着,男人的语气加重,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但实际上...”
“小孩子比大人可怕太多...他们不在乎道德与法治,也不懂感情,他们在行为上,也很难受到社会的约束...”
沈熙白盯着男人严肃的神色,被唬的一愣一愣。
顾雩风低下头,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闭眼了两秒,沉默了片刻。
抬起头,看到沈熙白略有几分迟疑的表情,反问道,“不明白?”
见沈熙白没说话,顾雩风又问,“你听说过一个新闻吗?”
“什么?”
“一个11岁的男生故意掐死了一个四岁的小女孩,法律却没有对这个男生做出任何刑法上的处置,甚至对其进行了保护,”说着,男人面无表情的嗤笑一声,“只因为这个男生未满十四岁。”
“小女孩的父亲说,明明他的孩子也是未成年,为什么未成年保护法,保护的却是一个罪犯......”
——
旁边的人来来往往,全都是急着赶着上班上学或是航班的乘客。
两人并肩走出地铁站,彼此无言,却又丝毫不显尴尬。
走着走着,男人的步子慢下来,开始保持着略慢两步的速度跟在沈熙白的身后。
沈熙白像是魔怔了一般,脑子里想着的全是男人刚刚在地铁里跟自己说的那个新闻,只觉得浑身像是被泼了冷水一样,让他开始不由思考人生。
突然,男人一个大跨步,挡在了沈熙白的跟前,像是变魔术一样,也不知道从哪里弄到的,直接就从自己的身后掏出了一大捧蓝色的花束。
“给你。”
男人的眼睛出奇的亮,视线落在沈熙白的身上,眸子里是藏不住的爱意。
男人似乎是察觉到了沈熙白情绪上的失落,特底用这种方式搏美人一笑。
沈熙白顿住,嘴巴也跟着张大,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完全不知作何反应,甚至像个哑巴一样,嘴唇翕动了半天,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顾雩风垂眸,盯着自己手里的花看了片刻,又抬起头看了一眼沈熙白明显僵住的反应。
他有些失落的将两只手都跟着放下来,眼睫在下眼处投注一片暗色。
男人本就长了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漠脸,现在又耷拉下来,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显得更为冷酷,就连周围的气压都跟着低下来。
沈熙白刚刚是毫无准备,所以才反应冷淡。
现在看到男人的反应,他的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样,有些生疼和心酸,觉得男人的表情无比闭眼。
沈熙白立马伸出双手,迈了一步,主动接过男人手里的花束,抱在怀里。
略有几分局促的启唇,“谢谢。”
说完,沈熙白的耳根处又开始泛红,鼓起了腮帮子。
顾雩风准备的花并不是千篇一律的玫瑰一类,沈熙白将这些花抱在怀里,只觉得这些花非常脆弱,花瓣看起来更是的摇摇欲坠。
花束也非常新鲜,并不是可以久放的干花。
而这些花非常小巧秀丽,蓝色的花瓣,中间还有一圈黄色的花蕊,大小合计也就是一个拇指,半含半露的姿态,惹人怜爱。
沈熙白对花没有太大的研究,他只认识最常见的那几种,除了玫瑰,菊花等最常见的一类,他对其他的花束都不太熟悉。
他盯着这一大捧蓝色的花束,斟酌了片刻措辞,露出一抹浅笑,由衷的说道,“很漂亮。”
顾雩风闻言,眼底的光更亮了,他眨了一下眼,反复确认道,“那你喜欢吗?”
沈熙白嗓子眼动了动,脑袋垂下来,躲开了男人的目光,耳朵泛着薄红,声音很闷,声贝也跟着变小,简单的“嗯”了一声。
说完,沈熙白就有些局促的垂着脑袋。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到了男人发出魇足的笑声,沈熙白的脸一下子变得更加涨红。
缓冲了好一会儿,沈熙白才抬起头,眨了眨眼,语气里带着些许疑惑,迟疑的问,“这是什么花?它的香味和薰衣草很像,是淡淡的香气,我好像没有见过这种花。”
顾雩风看了一眼花束,眼底闪过一抹暗芒。
他的声音略有几分粗粝嘶哑,“这是勿忘我。”
沈熙白顿住,愣怔了片刻,重复了一遍花的名字,“...勿忘我?”
男人歪头,把脸凑到沈熙白的跟前,眨了一下眼,特意补充道,“对,勿忘我的花语是永远的爱,永恒不变的心。”
说着,还一脸认真的盯着沈熙白的眼睛,眼神锐利,直勾勾的,带有很强的暗示性。
沈熙白浑身一个激灵,脸一下子涨成了猴子屁股,像是又成了个哑巴,变得不会说话。
沈熙白盯着花瓣,沉默了片刻,又有些忍不住的嘟囔道,“它明天就该凋落了。”
说着,他的语气里还参杂着几分失落和帐然若失的意味。
男人默了默,目光沉静,无比坦然,“勿忘我用报纸包好,用绳子倒挂在通风阴凉处,经过一段时间的风干就会变成干花。”
说着,顾雩风顿了顿,眼底似是百般情绪,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暗色浓郁,继续道,“它并不会凋落,它经历了风化,最终重生,他的生命仍然在以另一种形式存活。”
沈熙白心口颤了颤,猛地一下抬起头,与男人的目光对视上。
最开始遇到沈熙白的他,就像这束新鲜的勿忘我花,脆弱不堪,摇摇欲坠。
但现在的他,就如同风化后的勿忘我,浴火重生。
唯一没有变的,就是他赤诚坚定的爱。
“你喜欢吗?”男人故意又问了一遍。
沈熙白顿了又顿,与男人面面相觑,终于,又“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