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虽然放松了些,夏桐也不敢想得太美,唯恐皇帝是在威逼利诱,那自己不就正中圈套?
便只字斟句酌道:“劳陛下费心,妾自便即可。”
将碗中的绿豆糕拣了两块,细细咀嚼起来——心理学上说,熟悉的事物能快速拉进两人距离。夏桐记得她初次来乾元殿时吃的就是这种糕,皇帝还笑她是只小松鼠。
天地良心,她的胆子也就榛子仁那么大点,皇帝实在不必对她严防死守的。
等咽完糕点,又喝了些热茶,刘璋方闲闲问道:“你进宫是自愿为之么,还是有何迫不得已的情由?”
夏桐忙正襟危坐,小脸绷得紧紧的,严肃得像在面试,“回陛下,妾确是自愿参与选秀,并无人逼迫。”
皇帝咦道:“为何?但凡女子入宫,要么为了家族名利,要么为了自身前途,想来无非就这两样。”
夏桐心道原来你知道啊,那还白问些什么?
面上却干巴巴的道:“妾仰慕陛下风姿久矣,只恨无缘一见,故而在礼部颁下诏书时,妾才斗胆一试,实则不过为全毕生夙愿。”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多吹点彩虹屁总归不会错。
刘璋冷笑,“你对朕的容貌性情懵然不知,何谈仰慕?这话未免也太做作了些。”
夏桐哑然,这人好生难缠,不这么说还能怎么说?
正想着该如何找个更合适的理由,便听皇帝冷声道:“归德侯府的嫡出公子,据闻对你心悦已久,为何你要拒亲,伤透那人的心呢?”
谣言果真杀伤力不小,现在她倒成人人喊打的拜金女了。夏桐虽不在意虚名,心下却也觉得冤枉,忙叫起屈来,“陛下,妾与表兄并非流言所述那般,妾亦并未对不起他……”
刘璋神色愈发冷淡,“难不成,是朕棒打鸳鸯?”
夏桐心道你这人也怪,绿帽子自己扣得牢牢的。
她并不在意皇帝是否有绿帽癖,但名誉总得挽回一二,遂深吸一口气,诚恳的道:“程表哥的确来夏府提过亲,但妾之所以拒绝,并非由于贪慕虚荣,也不因家中逼迫,实在是,妾对其并无男女之思。”
刘璋眉心不动声色舒展了些,声音依然下沉,“是么?朕听闻程会元不止才学出众,亦生得一表人才,长安城内仰慕他的闺秀不在少数,难道你就没稍稍心动过?”
夏桐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
心下暗自狐疑,难道皇帝还专程差人去打听过,否则怎的对程耀的风评一清二楚?
刘璋的确让暗卫悄悄查了个仔细,不如此总是不舒服,如今见夏桐神色坦荡,面上并无丝毫留恋不舍,心里的疑惑便稍稍去了些——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戏哪能演得这般出色?多半是真的。
可他仍是刨根问底,“为何?”
夏桐当然不会说嫌弃程耀是个文抄公,那样连自己是个穿越者的事也暴露了,没准会被一齐当成妖怪烧死。
她换了种说法,“陛下对贵妃和昭仪娘娘有过男女之情么?”
刘璋黑了脸,“当然没有。”
他躲蒋家都躲不及,怎么会去碰蒋氏的女子。
夏桐也猜到如此,皇帝若喜欢两位表妹,老早就收用了,怎会让她俩独守空闺?
继续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陛下又是因何呢?”
刘璋不说话了。
夏桐替他将谎圆过去,“陛下和妾都是一样,比之天下人亦然。自幼相识,朝夕相伴,自然只能有兄妹之谊,而无男女之思,这也是人之常情。”
换句话说,你会对一只陪伴长大的小猫小狗产生爱情么?距离产生美,太熟了就变亲戚了——所以影视剧里天降往往能战胜青梅。
刘璋想了想,还真是这个道理。他并不讨厌蒋碧兰与蒋映月,只是没多少耐心,既然蒋太后要她俩进宫,皇帝只打算好生养着就是了,侍寝却是从未有过的念头——哪怕自身没这个怪病,他也不想。
夏桐见皇帝听得聚精会神,终于觉得安全,凝声道:“所以陛下实在不必忧虑妾身心怀异志,从前没有的,今后更不会有。”
其实程耀若不是天天来家中刷存在感,夏桐也不会那般讨厌他。可惜这人半点也不识趣,整日自以为是的求爱,夏桐只好进宫来躲清静了。
她望着皇帝英俊的眉目,大胆说道:“见识过陛下的姿容,妾心里哪容得下旁人,若非满宫里流言肆虐,妾都快将那程耀忘了,还是您提及妾才记起一二。”
刘璋的心事得到解答,这回就能听进她的恭维了,唇上不自禁地挂上一抹笑,“朕真有那么好看?”
夏桐鸡啄米似的点头。
这倒是实话。照她的亲妈眼神来看,皇帝其实依稀有些像圆月弯刀里的白古,但因经常皱着眉,一副生人勿进的架势,才显得格外凶恶;近来心情好转,逢人带着三分笑,便多了几许亲和力。
夏桐就看到有宫女偷偷朝乾元殿窥探的——虽然不知是爱慕之心还是上位之心,但至少侧面说明皇帝的脸还是很能打的。
刘璋被她一通彩虹屁吹得心花怒放,便传安如海进殿,“把书房里那柄玉如意取来,赏给夏才人。”
安如海答应着,亲自走了一遭,将玉如意恭恭敬敬呈到皇帝手中。
夏桐看着像个巨大的灵芝,不过通体乳白,顶上又稍稍带些碧绿,总之还是很显贵气的。
刘璋道:“这如意赐你安枕之用,那些闲话就无须放在心上了。”
夏桐诚惶诚恐接过,只觉手上沉重得厉害,看来这把如意分量不轻,可她也不敢摔着——东西在其次,重要的是象征意义。有皇帝赐礼为担保,便是对她清白的最大表彰。
两人食指相接的刹那,刘璋脸上微有尴尬滑过,下意识收回指尖。
夏桐知道这位陛下的怪癖,最不喜与人接触,忙将如意揣到怀中,又俯身谢恩。
刘璋则略微发窘,被那怪病折腾久了,稍微一沾生人脑中便如千针万刺一般,却忘了这女子对他其实是无害的。
为了表示自己并非刻意疏远,刘璋说道:“今晚你仍来侍驾罢。”
夏桐点头应允,反正又不会少块肉——她已经很习惯这种纯睡觉的伺候方式了,好像他俩生下来就该是老夫老妻一般。
对她这条咸鱼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刘璋又唤来安如海,这回的语气却不怎么平和,“替朕调查一番,那流言到底是从哪个宫里传出来的。”
安如海知道皇帝心情不爽,哪里还敢马虎,忙领命离去。
*
冯玉贞得知皇帝要彻查造谣传谣之人,慌得六神无主。当时只图一时畅快,原以为夏氏私德有亏,多少会吃点苦头,谁知此女巧舌如簧,愣是平安过关,还哄得皇帝调转矛头,要为她求一个公道。
这狐媚子果真手段了得,皇帝也是个傻子,这样的事竟不计较,倒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香橼见她疑神疑鬼望着窗外,生怕有官兵前来捉拿,心里只怨自己没跟个好主子——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早些听了劝告就没事了。
可如今两人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那流言又是自己亲自散播的,香橼怎么着也得想个办法,好把这事遮掩过去。
她便建议冯玉贞,“何不去求贵妃娘娘帮忙?”
后宫的事,皇帝一向是不大理会的,虽说安如海是御前的人,可也得给贵妃三分面子。
冯玉贞烦恼不已,“贵妃凭什么帮我?”
打小她就见多了同性的嫉妒与白眼,尤其似她这般貌若天仙,更是人人得而诛之,蒋贵妃想必也不能免俗。去求那人,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么?
香橼道:“那可不一定,贵妃娘娘徒有权势却无宠爱,想必也缺个人替她效力呢!”
压低声音道:“贵妃与昭仪虽同出蒋家,却并非一母所生,您以为,这两人会如表面那般和睦么?”
冯玉贞心中一动,她虽出身相府,在宫中却是初来乍到,既无根基,又无人脉,倘能得贵妃助力,宠爱还不是手到擒来么?
至于成功之后蒋碧兰会否同自己翻脸,冯玉贞并不担心,那女人姿色远不如己,头脑更是平平,要收拾她还不是轻而易举?哪日将这贵妃之位取而代之亦非难事。
何况,她还有克敌制胜的秘密法宝,那可是独一份的。
冯玉贞计划已定,立刻便去麟趾宫求援。在门外站了两个时辰,两脚几乎累断,蒋碧兰才勉强接待了她。
进去之后态度亦不甚热切——蒋家与冯家并无交情,蒋碧兰就算要用人,也犯不着用这样眼空心大又刁钻古怪的货色。冯玉贞虽然美貌,可进宫之后先是惹怒皇帝,又故意到柔福宫去挑衅,几乎树敌无数,蒋碧兰倒嫌这山芋烫手。
冯玉贞暗暗咬牙,心知不拿出点真本事不行,遂伏身大声道:“妾有一计,能助娘娘重获帝宠,心愿得偿。”
莲步上前,附到蒋贵妃耳边悄悄说了几句。
蒋碧兰面色惊疑不定,“果真如此?你没骗本宫?”
冯玉贞被逼使出看家本领,心里也正恼火,奈何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舍下脸皮同蒋碧兰周旋,“娘娘若不信,只管遣人到冯家打听一番。”
蒋碧兰看着她那张精致如画的美丽容颜,心里已然信了三分。哪怕同为女子,她初见冯玉贞的时候也实实有惊艳之感——并不曾听闻冯氏出美人,冯家还有一位姑奶奶据说貌若无盐,只能以才学著称。
冯玉贞能在上京城这块风水宝地一举夺魁,必定有她的门道。
蒋碧兰内心转了个弯,决定将冯玉贞收为己用,面上却只淡淡道:“你回去吧。”
冯玉贞察言观色,知道自己离成功近了一大步,便高高兴兴告退。
一旁喝茶的蒋映月看在眼里,只笑而不语。
这冯氏自己都得不了宠,倒去教别人争宠。两个傻子凑到一块儿去了。
*
蒋碧兰说到做到,隔天就推了几个做粗活的宫人出来顶缸,亲自将这事抹平。
为保万全,她还叫夏桐到麟趾宫来,名为谈心,实则警告她别乱说话,最好将这事烂在肚里。
夏桐本来也没打算查个水落石出,谣言的事最说不准,指不定是哪个嘴上没把门的透出去的,想找到真凭实据谈何容易。
好在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传闻,只要有皇帝的信任,影响可谓微乎其微。
其实夏桐怀疑在流言发酵过程中少不了有人推波助澜——除了贵妃,没人有这么大能量。
她去麟趾宫请安时就特意带上了那把玉如意。
蒋碧兰看在眼里,喉间便堵了一口老血——她当然认得,这如意还是蒋家去年送给皇帝的寿礼,足足花了一千两银子,那玉材更是世所罕见。
如今皇帝却轻易将它转手给旁人,可见这夏氏有多大面子。蒋碧兰强笑道:“妹妹手中之物好生眼熟。”
夏桐以为她是在皇帝书房见过,便谦虚地道:“也不算很名贵的东西,大约是陛下平日拿来挠痒的罢。”
否则难以解释皇帝为何要放在随处可及的地方——没人告诉她如意的价值,夏桐也缺乏一颗识珠的慧眼,只能认为皇帝信手为之。
蒋碧兰:“……”
这是在炫耀吗?这是在炫耀吗?
她忽然感觉满身疲倦,“你回去吧。”
夏氏荣宠太盛,连她这个贵妃也不敢直撄其锋,少不得暂时避着些。
冯玉贞躲在屏风后面,本来期待两人会有一场大战,见状不禁傻眼。
是这夏桐太猖狂,还是贵妃太窝囊?她该不会站错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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