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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神人
    蒋太后当然不是真心募捐, 不过是暂时哄着傻弟弟罢了,她以为夏桐闻弦歌而知雅意,必定会体会出她的意思, 将那几个箱笼好好收着。



    谁知等打发走蒋文举,蒋太后着人去关雎宫要回,夏桐却道已经交给了内务府变卖, 折算现银用作募捐的物资了。



    “卖了?”蒋太后只觉天旋地转。



    夏桐诚恳点头,继而抿唇一笑, “妾就知道母后最是慷慨大方的,怎忍心见得‘朱门酒肉臭, 路有冻死骨’?如今有了这些银两, 少说也能再多捱半个月了。”



    “你、你……”蒋太后指着她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的体己!她积攒了半辈子的私房!蒋太后还是头一遭遇见这样的事情, 恨不得立刻气死过去——死了也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刘璋得知之后亦有些心惊,嗔着夏桐道:“你胆子也太大了,怎敢上虎头捋须?”



    夏桐心道这是骂你娘是母老虎么?不过,这回她先斩后奏,确实太冒险了些,但比起做假账, 还是现在更好——比起让满宫人都恨她, 有蒋太后一人恨她就够了,反正她也不得这位老人家喜欢。



    “你呀!”刘璋戳了戳她的脑门,见她垂首不语, 也不好再责备她了。



    回头反在宁寿宫帮她描补, “皇贵妃那人心眼实, 母后您就别跟她计较了, 总归这是一项大功德, 纵然先帝泉下有知,也定会对您赞不绝口,这才叫母仪天下的典范呢!”



    蒋太后并没被这些彩虹屁糊弄过去,只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心眼实?哀家瞧着却没有比她更精明的了,箱子里的那些头面,随便卖几样都够寻常人过一辈子的了,我就不信她不会擅自昧些!”



    蒋太后横了心要拿夏桐的马脚,然而,无论她怎样派人调查,关雎宫的账目始终清清白白,连一个铜板的错漏都寻不见,可见夏桐绝没有假公济私之嫌。



    蒋太后这时便另换了一副腔调,“从前看她一味魅惑主上,如今成了皇贵妃,便处处假正经起来,其实哀家岂会计较这些?水至清则无鱼,差不多便得了,以为自个儿是包青天哪?”



    夏桐简直哭笑不得,横竖这位老人家横挑鼻子竖挑眼,总能择出她的毛病,怪道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哩!



    蒋太后原以为夏桐御下严苛,宫里厌恶她的必定不少,于是逢人便说道一回,谁知不但几个老太妃劝着她,连那些个低等宫嫔都说夏氏的好话——皇贵妃虽然作风严厉,可并非不近人情,内务府自由她经手,每个月的份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夏日的冰例有了,冬日的炭火有了,逢着份例短缺的时候,皇贵妃宁可自己出钱贴补,也不肯短了她们的,遇上这样的活菩萨,可不是百世修来的福气么?



    就算皇贵妃靠着陛下给的赏赐,那也是人家本事,本来这些钱也落不到她们头上,如今皇贵妃肯分润于人,不正说明她心胸豁达、有颗悲天悯人之心么?



    蒋太后满宫里转悠一遭,非但没找着帮手,倒处处是劝她莫与夏桐为难的,还说这样的儿媳妇打着灯笼也难求,把个蒋太后气得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了。



    夏桐却是一向安之若素的,她深知太后对自己成见已深,便不再往这方面努力,只一心一意忙活宫外赈灾的事——蒋家已垮,太后所起的作用毕竟有限,比起费尽心力去讨婆婆的欢心,不如让天下人真正敬服的好。俗话说得好,得民心者得天下,等她的口碑上去了,地位自然会固若金汤。



    此时在城外的流民堆里,却有一个神话冒出来,说是某个从南边来的女子,生得貌若天仙,还习得一手好医术,所到之处扶危济困,伤病荡然无存,人都称她为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夏桐起先是不信的,及至听说静德王府请了她去,这女子把静德王的老寒腿也得治好了——还是那年西山坠马落下的毛病,请了多少名医总不见效。



    夏桐不禁啧啧称奇,若真有如此厉害,岂非比王静怡的灵泉还神奇?要么这女子懂得某种未来高科技,要么便真是观音大士下凡来点化世人的,仙术在手,当然能生死人而肉白骨。



    夏桐对于这种沽名钓誉之徒向来不感冒,何况一个人的作用毕竟有限,这女子再能,也无法收治全城的病患,还是联合城内的药铺医馆要紧。



    但,蒋太后却躺不住了,她近来梦魇谵妄频频,多盼望能睡一个好觉,遂亲自递了名帖,从静德王府将那女子请来——她名叫叶廷芳,据说是昔年天下第一神医叶天士的后人。



    夏桐对这个武侠气息浓郁的名字颇感兴趣,见不着爷爷,见见孙女也不错。论理,蒋太后卧病,她就算不侍疾,也该探望一二。



    于是择了个风浪气清的日子,带上冯玉贞李蜜等人一齐过去,多找几位见证,蒋太后便不好太难为她。至于王静怡,因那女子的本事与自己犯冲,便也悄无声息跟了来,想看看对方究竟耍的什么把戏。



    宁寿宫中,蒋太后正与叶廷芳交谈甚欢,才两三日功夫,竟已好得跟亲祖孙一般,夏桐从没见过太后笑成这般模样,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就连两个侄女都不曾令姑母如此开怀过。



    可见这叶廷芳真有些本事。



    夏桐恭恭敬敬的上前请安,“参见太后。”



    蒋太后见着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当着外人却还是给她几分薄面,“不必拘礼,坐吧。”



    叶廷芳从她的穿着打扮推测出她的身份,亦起身施礼,含笑道:“参见皇贵妃娘娘。”



    夏桐又将冯玉贞等介绍给她,叶廷芳俱一一地打过招呼。



    她在冯玉贞脸上停留的时刻稍稍多那么两秒钟,显然是惊异于她那出奇的美貌,不过很快又移开视线。



    冯玉贞看她则难掩妒火,不是她吹牛,天底下能比得上她的可没几个,就算那年来的蒋碧薇也不过及得上她七成,然后眼前这个无证行医的女大夫却似与她伯仲之间——气质没冯玉贞那样出尘脱俗,但更多了一份亲和,无怪乎能讨蒋太后的喜欢。



    夏桐欣赏了一番两个美人的暗中较劲,便让春兰送来一匣明珠,递到叶廷芳手里——她毕竟算不得正式行医的郎中,只是以晚辈的身份来给蒋太后看病,对客人当然不能慢待。



    叶廷芳并不推辞,而是态度从容地收下,大约她以为这个就是诊金了。直至听说是夏桐赏她的,她忙屈膝行礼,既不谄媚,也不显得过分卑微,可见是那种教养良好的女孩子。



    冯玉贞不情不愿地从发上拔下一支金钗,算作见面礼。



    叶廷芳接过,又端详着她道:“淑妃娘娘乌发如云,确实不带钗环更美貌些。”



    冯玉贞先是高兴,随即会过意来,这人分明是说她俗气不懂打扮,脸色重又黑下来——不过,也只有品貌相当的女子才敢跟她这样说话,换了个姿色欠缺的,只怕早就自惭形秽了。



    轮到李蜜时,她因没带现银,首饰也不够分量,便从袖中摸出一个精心雕琢的玻璃虎头来,怒容犹在,栩栩如生。



    须知在常人眼中,这东西可比金子银子还宝贝呢——如今玻璃虽然已经推广,可最精细的工艺掌握在几家有限的厂房手里,寻常人可不易得。



    谁知叶廷芳却好似见惯了一般,反手也掏出一个玻璃物件,却是人物楼阁俱全,好比红楼梦里大观园的样式,里头一草一木,一花一石,乃至曲水流觞,飘带衣裳,莫不纤毫毕现。



    她微笑着朝榻上道:“这幅百戏图,便祝太后凤体安康,福绥绵长。”



    这下,李蜜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了,无论这女子是从别处买来,还是自己也钻研出篆刻玻璃的工艺,都可见她手段绝非泛泛。



    蒋太后倒是笑不拢嘴。



    叶廷芳神色如常,“太后,该喝药了。”



    蒋太后点点头,便有侍女奉上热汤并杯盘碗碟来。



    王静怡退到夏桐身后,待要看看这女子如何给人治病,谁知叶廷芳既不开方,也不煎药,而是命人取来丹砂纸笔,飞快地写下一溜鬼画符般的文字,继而搓成一团,在香炉上燃尽,将符灰溶入水中。



    王静怡骇道:“你这是干什么!”哪有这样治病的,几乎想要上前阻止。



    蒋太后却摆手,“你不懂,这正是叶姑娘的手段。”



    仿佛对此深信不疑,惬意地将符水一饮而尽,脸色果然红润许多。



    王静怡看着好生怪异,可她虽在蒋太后宫中住过一段时日,毕竟算不得亲眷,当然不便干涉太多。



    夏桐就更不好开口了,蒋太后求神拜佛一向勤快,吞这些香灰符水也是有的,即算无效,当个安慰剂也好,夏桐便由得她去。



    谁知这几天太后睡眠质量果然好了许多,夜里都能听见打呼声了,夏桐饶是再看不起这些旁门左道,也不得不引为罕事。



    她悄悄问皇帝,“这叶姑娘不会真是神仙下凡吧?”



    毕竟天生能长成冯玉贞那样的还真不多哩——冯玉贞也是千辛万苦才换来这副姿容,自然倍加爱惜。



    还有那一身奇术,夏桐怎么看都觉匪夷所思,和她比起来,这叶廷芳才像女娲娘娘用心捏出来的,其他人都像泥点子随手一甩。



    “胡说八道!”刘璋可不信这些无稽之谈,“符水若真能医病,人人都该去求神拜佛了,还要大夫做什么?”



    “可她确实这么对太后的嘛!”夏桐弱弱地辩道,还有静德王的老寒腿,如果传言不曾撒谎,那这叶廷芳还治好了城外的一拨流民,不管怎说,总是功德一件。



    “巧合而已。”刘璋斩钉截铁的道。他可不信天底下真有这么完美无缺、手段通天的女子,那哪是女人,分明是个神人。



    夏桐没想到皇帝比她还具备唯物主义精神,只好不再多话。



    谁知用膳用到一半,安如海过来传话,“陛下,叶姑娘求见。”



    刘璋显然对这位传奇人物没多少兴趣,“不见。”



    安如海顿了顿,陪笑道:“但……叶姑娘称,她通晓天下奇难杂症,无所不能医,自然,也包括您的头风病。”



    其实早些年毛遂自荐来为皇帝请医的不少,其中更不乏装神弄鬼之辈,可无论真货还是假货,最终亦只能无功而返。而当皇帝斩杀了几个招摇撞骗的术士之后,便再无人敢提起此话了。



    这叶廷芳敢来上门,或者真有几分本领。



    刘璋放下筷子,淡淡道:“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