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回到家里, 沈倩正盘腿坐在沙发上,跟刘阿姆一起看着田招娣前一阵刚拍的电影。
刘阿姆是杨妈养老离开时介绍过来的。
她是外地人,性子柔软, 平时有一些腼腆,沈倩喊她阿姆,其实是跟着她老家的口音。
刘阿姆不像杨妈那样擅长医膳, 只是做起吃食来, 花样多, 口味好, 别出心裁,一向很得沈倩的喜欢。
沈倩这会儿手里捧着一盘水菱莲子糕, 看见两个孩子回来,咧嘴一笑, 招手挨个喊了一声他们的名字。
胖墩看见好吃的, 一瞬间高兴得眉开眼笑, 迈着轻快的步子小跑过去,显然是把之前土豆儿跟他聊过的话题一股脑忘在了屁股后头。
土豆儿于是只能一个人慢悠悠地坐过去, 在两人身边这个瞅瞅,那个看看, 然后低着脑袋不说话, 重新回归了平日里那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九点多钟电影放完, 姚信和从自己的办公室走了出来。
他这一段时间有些忙,晚上总有开不完的视频会议。
此时,他看见客厅里坐着的母子三人,在沈倩身边坐下, 抬手把她脸上沾着的糕点细沫擦掉, 开口轻声教育了一句, “晚上不能吃太多东西。”
沈倩嘴里支支吾吾地连声答应,扬起脑袋咧嘴一笑,跟大儿子一样,积极认错,坚持不改。
土豆儿看着自己这一对母亲和兄长,小小的手掌往额头上一拍,只觉比谁都要头疼。
他思考再三,没有把桑桑的事情告诉沈倩。
一来,他不想让自己偷跑出去的事情被发现;二来,也是不想让沈倩因为桑桑这么个她一手看着长大的孩子感到失望。
于是十点多钟,土豆儿躺在床上,趁姚信和过来取他的作业日常检查,躺在被子里,就睁开一双大眼睛,偷偷把事情告诉了自己的父亲。
土豆儿作为一个孩子,并不会意识到父亲已经人入中年这件事。
他固执地认为,父亲是强大的,是不容置疑的,他可以解决世上一切难题,也可以永远像独狼一样保护天真的母亲。
所以三天之后,沈倩在机场,很是意外地得到了丈夫两句严肃的嘱咐。
姚信和让她跟桑桑保持距离,甚至直言不讳地要求两人不能住在同一层房间。
沈倩觉得莫名其妙,毕竟她就算魅力再如何出群,之前的三十七年里也从未得到过一个女人的追求,更何况姚信和口中需要保持距离的对象,还是她像女儿一样养大的桑桑。
但为了不在离别的时候发生争执,沈倩还是沉默地答应了下来。
几天之后,日本音乐奖的表演圆满结束,沈倩跟主办方的人一起从庆功宴回来。
桑桑酒量一般,喝了两杯就醉得不省人事,沈倩批评她几句,虽然觉得好笑,也还是把她扶着送去了十二楼的房间。
第二天,沈倩一大早被门铃叫醒,睡眼朦胧地打开,发现外面站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
沈倩一个星期没有见到自己的家人,如今见姚信和带着孩子过来,一时瞌睡全部醒了,还没来及惊喜的抱一抱自己两个儿子,姚信和一下把门关上,抓着她的手往旁边床上一坐,把口袋里的照片拿出来,便沉声问到:“这就是你答应我的避嫌?”
沈倩看着照片里的人,突然一脸愤怒地抬起头来:“姚信和,你让人跟踪我和桑桑?”
姚信和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只是面无表情地坐下来,反问:“那你觉得,我有污蔑她么?一个跟女人在外面开房,在你面前装醉,转身还可以出去一夜情的女人。”
沈倩现在的脑子混乱极了,她一边气愤姚信和这两年与日俱增的控制欲,一边又在感伤桑桑这私下里不为人知的一面。
那种感觉,就像有一个人突然在你耳边告诉你,你养了多年的女儿拥有了一个不被世人接受的秘密,而她的这一切都被暴露在一个偷窥者的视线里。
这样的认知让她感到失落,无助,也害怕茫然。
所以沈倩深吸一口气,重新抬起头来,她问眼前的丈夫:“所以你这次过来,是因为我把她送去了房间,你不高兴,因为你觉得我会出轨一个被我像女儿一样养大的孩子?”
她这一段话问完,姚信和有些回答不上来了。
沈倩于是重新低下头来,不去看他,只是盯着自己的手指,轻声说到:“姚信和,咱两结婚到现在,可能我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之前土豆的班主任,后来工作室里的小秦,还有现在的桑桑。你应该比我更明白,名声对于一个女孩儿而言有多重要,就算她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样子,就算她喜欢女人,但我们做长辈的大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而不是像这样,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去证明她做错了什么,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这个跟踪者,把这些照片公布于众,那桑桑的未来,就都毁了。”
姚信和做事一向不择手段,他没有正常的共情心理,所以这些年沈倩陪着他一路走过来,总希望自己可以改变他一些。
但事实证明,她并不是那个可以改变他的人,沈倩坐在原地,觉得失落:“姚信和,你跟以前不一样了,你现在见到我,不是问我这一次演出怎么样,不是问我想要去哪里玩,哪里有好吃的,不是抱着我亲我,而是在不断质疑我的家庭责任心。”
姚信和听见沈倩声音里面的抖动,难免也感到了一丝惶然,他上前一把抱住怀里的沈倩,闭着眼睛,嘴唇贴在她脖颈的皮肤上,轻声告诉她:“圆圆,我爱你。”
沈倩过去有多钟情姚信和这一句“我爱你”,她现在就有多无力。
她觉得他们十几年的婚姻,就像一个被风化的石窍,褪去了激情包裹下的漂亮外衣,剩下一个赤/裸干瘪的壳。
偶尔有东西探出头来,是她生来放肆的多情,也是姚信和愈发突兀的偏执。
姚信和不喜欢沈倩此时冗长的沉默,他只能将自己的胳膊越发搂紧了一些。
沈倩感受到丈夫身体下面的冲动,渐渐开始变得茫然无措,她挥动自己的胳膊,下意识把人往外推开,两人无声地挣扎,等一起倒在床上时,沈倩抽出手来,猛地往上一抬,挨在姚信和的脸上,就像是一个巴掌,发出“啪”的一声响。
两人被这一声响弄得双双愣住。
姚信和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看了好一会儿身下的人,许久之后,才像是如梦初醒,重新站了起来。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拿上一旁的外衣披在身上,沉默地转身,沉默地离开了现在这个房间。
沈倩一脸平静地躺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顶,也像是有一些失了神。
她知道,自己和姚信和今天的争执迟早会来,他们看似为了桑桑而争吵,但事实上,两人真正存在的问题,只是无法再维持现在这样虚伪的猜忌。
她不再像过去那样盲目地享受姚信和疯狂的爱意,就像她无法像过去那样,沉迷两人之间的性/事。
女人一旦跳出**和痴迷的状态,她就会变得理智,也越发冷静了起来。
姚信和或许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阳台上,看着外面的高楼大厦,以及地上不断流动的车辆,觉得它们像极了那些窜行的蝼蚁,各有各的忙碌,各有各的可悲。
姚信和对于沈倩的感情,其实从来就不构建在“性”这种事情之上,事实上,那些所谓的刺激和花样对于他而言,远远不如沈倩待在自己身边这一个事实让他能够感到满足。
但沈倩需要性,她享受它,所以姚信和也在这件事上,得到了最大程度爱的回馈。
沈倩年轻时喜欢玩儿,喜欢追求刺激,她喜欢把自己装成各式各样的角色,喜欢把两人的“相遇”伪装成各种稀奇古怪的方式。
姚信和也乐得陪着她闹,陪着她没脸没皮,只是渐渐的,沈倩不再追求这种刺激,她不再渴求感官的满足,她像是一夜之间,对那些最原始的亲密失去了兴致,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副嬉笑敷衍的样子。
姚信和对于沈倩的每一点变化刻骨铭心,他会在沈倩睡后数她身上的痣,吻她月色下轻柔的汗毛,没有人比姚信和更能发现,沈倩那一点藏在皮囊之下的敷衍。
沈倩在自己的房里待到十点,最后出来找着林秘书,安抚好自己的两个孩子,拿上姚信和的房卡,还是推门找了进去。
姚信和此时正在阳台上抽着烟,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在沈倩面前抽过烟,此时他看见沈倩过来,也没有把它熄灭,领口的扣子被打开,被阳台上的风一吹,露出里面冷白的脖颈和喉结。
沈倩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的侧脸,轻声问道:“疼吗?”
姚信和没有回答,依然沉默地看着酒店外的窜梭人群,他的眼神很深,像是沉到了无尽失落的海底,只是里面,却又包裹着一片愤怒簇拥下的狂热。
沈倩于是低着脑袋轻呼一口气,告诉自己:“我们不应该吵架的。”
姚信和坐在地上还是没有回答,直到沈倩起身准备回房间,他才突然开口问到:“你是不是觉得我老了?”
沈倩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她有一些疑惑地回过头去,像是在确认什么:“你怎么会这样觉得?”
姚信和把手里的烟按灭,抬头闭着眼睛,靠在背后的墙面上,让雕刻一般的五官全部暴露在稀疏的阳光下,声音低沉道:“你记不记得你告诉过我,你看见我这张脸永远不会跟我吵架,可现在,你看着我这脸,却只是给了我一个巴掌。”
沈倩脸上有一些少见的羞色,她转过身来,重新在姚信和身边坐下,皱着眉头,有些慌乱地说到:“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
姚信和没能等到她的解释,他睁开眼睛,把长长的腿在地上撑开,看着自己的脚尖,麻木说到:“他们说,三十的女人如狼,四十的女人如虎,可你在我面前,不仅没有如虎的热情,你甚至敷衍我们的亲密。每一次,如果不是我坚持,如果不是我主动,你甚至可以一直不提左爱这件事。你过去其实也不是这样的。你总是缠着我要,一次不够要两次,我工作的时候,你都会过来捣乱,但现在呢?我为了这件事,甚至装作别人,去问过顾策的老婆,她说,一对正常的夫妻,如果没有性冷淡的病史,没有突发的顽疾,在这个年纪突然一下冷淡下来,除了出轨,没有别的原因。”
说完,他见沈倩视线投过来,便又侧过脸,不愿去看她的眼睛,只是神情越发冷漠了一些:“所以是我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了性吸引力,还是你已经不愿意把热情放在我们的婚姻里了?沈倩,这些事情,你自己有想过么。”
沈倩坐在原地,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像是也有些茫然无措了起来。
她其实曾经也有考虑过,自己是不是在年轻的时候,将那些对于性的热切都过早地挥霍完了。
沈倩三十岁的时候,那方面的需求很大,那时候的姚信和甚至因此去吃过中药进补,可他愿意纵着她,她也就装作不懂得节制,看他陪自己瞎胡闹。
但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那些曾经让她痴迷的情/事,为什么可以说不想,就渐渐的不想了。
两人坐在阳台上,一时都没有再说话。
人到中年的无奈,往往如此,你并不是找不到它问题的所在,你只是改变不了,你只能接受它一点一点改造你的身体,你的婚姻,你生活麻木的状态。
胖墩儿跟土豆儿自从沈倩进去房间,就一直趴在姚信和的门外使劲听,但奈何除了林秘书偶尔路过的脚步声,他们一点动静也听不着。
胖墩儿于是愁眉苦脸,便只能问自己的弟弟:“你说妈妈不会把爸爸打了吧?”
土豆儿对此发表出了不同的看法:“我倒是觉得爸爸会把妈妈关起来,用那么长的链子。”
胖墩儿一脸惊恐:“你在想什么啊弟弟,妈妈又不是犯人。”
土豆儿“啧”上一声告诉他:“不是关犯人的链子,是那些霸道总裁关喜欢的人的链子。”
胖墩儿这下一点儿也不想做霸道总裁了,他看着自己的弟弟,很是担忧道:“那你就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吗?”
土豆儿沉默一晌,回答:“如果你喜欢的人太不听话,这也不失为一种解决方法。”
胖墩儿打小接受姥爷沈和平的教育,哪里能容得下亲弟弟这样造次,于是上去对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脚,大喊:“你快住脑!这才不是霸道总裁,这是法律意识淡薄,是要被抓去劳动改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