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勒第兹留在德西尼亚领地的这些天内对夏佐伊口中——“写诸神故事书是为了卖衣服和提高人们文化素养”的事情进行了细致而又确切的考察。



    他经常带着保罗出入威萨斯和科莫依堡这两座城市, 思绪复杂到几乎每一日都在变化。



    但不可否认的是——玫瑰服装店里面售卖的长裙服饰等的确都非常漂亮和新颖，就算放在圣艾罗帝国他也完全没有见过类似这样的款式。



    店铺里除却售卖长裙以外，还出售帽子、丝巾、女士披肩、长袜、鞋子……女性的衣物服饰等种类齐全。



    但却并不售卖男士服装。



    马勒第兹为此让保罗进去转了一圈询问店里的伙计, 得到的答案是——目前并不考虑大量制作男士的衣物。



    但如果有需求的话可以接受定制。



    保罗仔细询问后才明白过来。



    这样的定制就好比是专门为贵族制作衣物的裁缝，根据使用的布料、缝制的花样等不同, 价格也分为不同的档次。



    低等的价格甚至连有些平民都可以享受。



    店铺还为此专门制作了一本样式图册，可以供想要定制的人们选择, 倒是非常的方便。



    保罗：“大人，我们还需要在德西尼亚领地停留几天？”



    马勒第兹看他：“怎么？”



    保罗丨干咳一声：“大人, 我、我想订制一整套男士衣物，如果留在这里的时间足够……”



    马勒第兹沉默, 古板的面容上没有任何表情。



    就在保罗不由得内心忐忑之时, 他听见身旁红衣主教大人开口，声音略显沉闷。



    “可以, 顺便帮我也定制一套。”



    保罗惊喜：“是，大人。”



    他随即向马勒第兹安利男式衣物的样式。



    但说的到底没有亲自看来的全面, 最后，两人还是一起走进了玫瑰服装店。



    *



    在确定好衣物的款式后, 马勒第兹和保罗又来到威萨斯内的学校附近。



    德西尼亚领地内目前只有两所学校，分别建在威萨斯和科莫依堡这两座城市内, 学校专门负责教授孩子们学习认字。



    但里面的老师并不多，有时候还会有牧师过来兼职教学。



    他们走在干净的街道上, 脚踩着沥青混凝土铺成的路面，鼻间完全没有以往闻到的混杂臭味，干净又清新的空气不禁让人用力地深呼吸一次, 身心都不由得彻底放松。



    保罗没敢说出来。



    他觉得威萨斯的环境比圣艾罗帝国的王城都要好, 城市里的每个角落都能够让他有新的发现和惊喜……



    若是马勒第兹大人允许, 等回去时他一定要坐一次公共马车到帕尔山的山脚。



    这所教授孩子们的学校名为威萨斯第一小学，学校的门口有士兵进行看守，禁止陌生人进入。



    他们也理所当然的被士兵拦截下来，要求出示证明。



    马勒第兹拿出夏佐伊开的证明——淡红色的水纹纸上写着一句批准的话语外加清晰印着的玫瑰荆棘家族徽章。



    士兵查看证明后恭敬道：“您请进，请问需要人陪同吗？”



    “不需要，我只是想随便转一转。”马勒第兹摇头道。



    士兵便不再废话，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恰逢学校课间活动，不少孩子们都跑了出来。



    他们在空地上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有些还好奇地转头看向明显是陌生人的马勒第兹和保罗。



    “请问一下，先生……你们是新来的老师吗？”一个小男孩儿突然跑过来羞涩的问道。



    男孩名为多弗。



    他穿着便宜的粗麻布料衣服，很显然是平民的打扮。



    他身后慢吞吞走来的另外一个男孩却是穿着精致不少的细麻外衣和靴子，是一位贵族的孩子。



    “不，并不是。”马勒第兹严肃着一张脸道。



    多弗后退一小步，脸蛋红润：“抱、抱歉先生，格罗夫主教说今天会有新的老师过来……我还以为……”



    “真的很抱歉，先生，打扰了。”



    多弗很有礼貌。



    学校的老师在夏佐伊的要求和进校之前的培训下，不仅要教授学生们学习和识字，也要教他们礼仪行为规范等。



    多弗是平民，他非常珍惜能够来学校里学习的机会。



    因为天生瘦弱的缘故，多弗的力气不大，连盛满水的水桶提起来都费劲的很，身为哥哥却不如底下的弟弟身强体壮。



    除了做些家务以外，其余的包括种地在内也帮不上父母什么忙。



    后来威萨斯的学校建立完成，领主亲自招收学生，贵族平民奴隶的孩子都可以在规定的时间内报名。



    但有年龄限制，招生人数也控制在了一定的范围内，入学后的学费全免，却还需要缴纳书本费和去食堂吃饭的费用。



    而平民或者奴隶的家庭困难者可以申请补助，也就是将书本和吃饭的费用免去一半。



    但很可惜的是，即便学校创建完成，领主亲自招生、大力实行优惠政策的决定也没有为学校报名带来大量的人员参与。



    这与报名去参与征兵时的情况完全不同。



    首先是年龄上的差距，报名参与征兵是十四岁成年，征兵的好处可以立即见到，而学校是六岁入学，一群孩子们去学习什么知识？



    在大多数人眼里的认知，花钱让自己的孩子们去上课学习识字，倒不如将他们留在家里帮忙做活。



    这样还可以多挣一些钱财。



    有这样想法的人多是平民和奴隶们。



    以他们现在的思想不会去思考什么长远的规划，过好眼前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在这个时代里，六岁的孩子已经可以帮忙做很多事情，花钱让一个孩子去读书学习的事情在他们看来完全没有必要。



    贵族们则是有钱为他们的孩子请来私教单独教学，既然可以有如此的做法，又为什么要去学校……



    所以，创建学校的最初效果比预想中的还要惨烈，根本就没有多少人会带着自己的孩子前来学校报名。



    学校是文化迈出的第一步。



    然而就是这第一步才是最最不好跨过的，思想上的转变会比行为上的改变更为艰难。



    多弗想去学校，他认为如果成为一个富有学识的人对未来是有用的，不然领主大人为什么要建设一座学校。



    这一定有领主大人的考量。



    他去学习，等到长大以后就去参加市长和官员的考试……



    但当多弗终于鼓起勇气对家人说明自己的想法，却首先遭到他们的强烈反对。



    他的父亲认为平民和贵族怎么可能在一座学校里相处，他到时候一定会被欺负、被人瞧不起。



    他的母亲也担心这一点。



    更何况，即便只需要缴纳一半的书本费和食堂的费用，一个月、半年下来对他们这种家庭来说也是个不小的负担，弟弟们还小，更是需要他的照顾……



    多弗最初被家人说服。



    学校第一年的报名时间就此错过，他没有去成，而学校的入学人数相比于当时参与征兵的人数来说少得可怜，明明威萨斯内适龄上学的孩子很多……



    第二年，多弗又忍不住鼓足勇气提起这件事情。



    他当时用微弱的声音说：“我不怕被欺负，也不怕被人瞧不起……我、我出去打听过了，学校只有五天上课，两天休息，而且上课时间很短。”



    “我可以很早回来帮您和母亲干活，只要……只要能够识字学习，以后外出找一份劳作也一定能够挣很多钱的……”



    最主要的是，他以前认识的一个朋友，因为上学的缘故变化好大……他很羡慕。



    多弗不想再错过这次报名的机会。



    他全力为自己争取。



    而第二年，学校被创建的初衷也开始被人们慢慢认可，多弗的父母最终同意了他去上学。



    考虑到孩子们的年龄，学校里的课程并不算多，识字、基础算术、礼仪品德、领地法律法规等。



    马勒第兹因为多弗认错人的缘故便顺势与他交谈起来，知晓不少关于学校里面的事情。



    在临近上课前，马勒第兹瞧见多弗身后的那个贵族打扮的小男孩一把拉着他的手跑走，边跑边不耐烦地说话：“就你最啰嗦，要是迟到的话我就踢你屁股。”



    多弗傻笑一声，两人手拉着手逐渐消失在拐角。



    格罗夫早就在一旁注视许久，此时走过来右手按在胸口行了一礼：“红衣主教大人，大主教……”



    他对于圣教堂来人有所耳闻。



    今天来学校惯例教课，没想到有牧师来找他说两位大人先去了教堂和神殿里祷告创世神，之后便往学校的方向过来，估计是想要参观一下。



    格罗夫：“两位大人如果想要知道关于这所学校更多的事情，我可以为您讲解……”



    …………



    当夏佐伊在城堡里见到回来的马勒第兹和保罗时，蓦然发现这位红衣主教对他的态度好像又软化不少。



    吃过晚饭后，夏佐伊回到房间准备休息，却突然听到窗外传来翅膀的拍打，并且伴随着窗户被一下一下敲响的声音。



    他快步下床将窗户打开。



    青团庞大的身躯便瞬间挤了进来，啾啾两声后亲昵的蹭了蹭夏佐伊的脸颊。



    先不提博里斯远在阿纳斯帝国，半夜里被突然来找他的青团吓了一跳，随即便瞧见绑在青团脚爪上的信件。



    白天太过惹眼，所以晚上过来。



    信件是夏佐伊提前写好，交代一下合作的事宜并且询问博里斯是否知晓圣教堂的红衣主教马勒第兹·霍华特。



    博里斯恰好知晓。



    但想要这位红衣主教的详细信息却还需要花费两天的时间去调查。



    之后，博里斯便将调查出来的全部信息写进信封里，再交由青团带回。



    青团在得到信件后便立即飞了回来，丝毫不耽误。



    夏佐伊顺着青团的羽毛：“辛苦了。”



    “啾啾。”



    青团张开翅膀笼罩住夏佐伊，青金色的眼睛里满是喜爱，蹦跶两下后便伸出脚爪让夏佐伊取下信件。



    信里记载了马勒第兹的消息，出身、喜好……



    夏佐伊看完不由得挑眉：“这位红衣主教先生竟然是平民出身……怪不得，喜好是……”



    能够以平民的身份坐上教廷红衣主教的位置……马勒第兹的手段实力确实不俗。



    马勒第兹的父亲偶然间救过一位贵族，那位贵族为了报答便特意允许马勒第兹的父亲提出一个要求。



    而这个要求就是——他希望自己的儿子马勒第兹能够跟随在贵族的儿子身边学习知识。



    也正因为如此，马勒第兹才有机会丰富学识、成为牧师、之后更是接触到不同的阶层，最终在教廷里担任红衣主教的职位。



    夏佐伊不由得想起格罗夫之后派人向他汇报今天的事情——马勒第兹和保罗先去了教堂和神殿，之后又在玫瑰服装店里停留一段时间，最后前往学校。



    马勒第兹在学校里与格罗夫交谈了很长时间。



    夏佐伊托着下巴想到，看来今天这趟威萨斯之行一定让马勒第兹感慨良多，不然回到城堡后的眼神也不会如此复杂。



    青团收敛翅膀站在窗沿上。



    夏佐伊也撑着胳膊坐了上去，此时正靠在青团暖洋洋的身体上，一手扬了扬信件笑道：“青团你知道吗，有时候把握住一个人的喜好也就相当于把握住了这个人的弱点。”



    “而朝着这个人的弱点攻克是最容易不过的事情。”



    “啾。”



    青团歪歪脑袋。



    它青金色的眼睛盯着不断晃来晃去的纸张，终于再又晃到近前时啄了一口，纸张破了一个洞。



    夏佐伊忍不住笑了起来，拍拍它道：“别淘气，也该休息了，我们睡觉，青团。”



    他说完跳下窗沿。



    青团啾了一声飞落至屋内的一个巨大的落脚架梳理着洁白漂亮的羽毛。



    夏佐伊盖好被子逐渐睡去。



    房间里安静下来。



    *



    第二天清晨。



    夏佐伊召集仆人去菜园里将他种植的所有甜菜全部采摘。



    甜菜是属于冬季的蔬菜，冬季才成熟，但种植的需求条件很宽泛，不需要刻意去注意，在大棚里栽种，全年都能成活。



    更何况，甜菜根通常在五月左右收获，现在采摘没有一点问题。



    下午，全部的甜菜被采摘完毕，堆积在菜园旁边的空地上，不远处还有提前准备好的一些工具。



    夏佐伊命仆人将甜菜洗净，然后一一切成细丝放在盆中。



    他早些时候就想将甜菜制糖的工艺尽快弄出来，但之后被写故事书和开拓服装市场的事情耽误，只好先让雷诺格将甜菜制糖需要用到的器具进行研究和制作。



    现在一切都准备就绪，只等最后的成果。



    单单是将甜菜洗净切丝就用了不少时间，第二天中午才完成，之后就是渗汁提取、清净、蒸发、结晶、干燥等工序。



    其中，最重要的步骤就是需要用大锅高温热煮已经澄清过的糖液，使得糖液沸腾，蒸发出里面多余的水分，最后形成结晶。



    等到干燥后再排出多余的水分，筛选过后便会得到洁白的糖粒。



    甜菜制糖的工艺流程足足持续了八、九天，就连附近的空气中都开始弥漫起一股甜甜的滋味。



    这种滋味顺着风一路被吹散到周围，终于在某一天里引起了马勒第兹的注意。



    其实从第一天开始，马勒第兹就很好奇这位小领主到底在菜园里折腾什么。



    不过夏佐伊在之前已经下达了一道命令，不相干的人等在没有允许的情况下不得进出菜园，他们平时所食用的饭菜都是由专门的仆人采摘送过来。



    城堡上下的所有人都遵守着规定。



    马勒第兹和保罗身为客人，自然也要尊重城堡主人的命令，即便好奇，也没有踏入菜园一步，就连菜园的附近都很少会过去。



    但这天，他不经意地走了近些，竟然闻到了一丝甜甜的味道。



    尽管只是一点，却让马勒第兹不禁顺着味道寻去，走了一会儿后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快到菜园。



    而这时香甜的味道已经非常明显。



    马勒第兹停下脚步，很是为难。



    以至于夏佐伊从菜园里走出来后，便瞧见古板的红衣主教大人神情犹豫又困扰的在原地转圈。



    夏佐伊隐去嘴角的意味深长，干咳一声。



    马勒第兹霎时停止动作，面容也变得更加严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在对什么不满一样：“领主大人这是在忙什么？”



    夏佐伊：“暂且不好透露出来，后天可以送您一件礼物，关于里面……”



    他说话留一半，任由马勒第兹去想。



    后天清晨，马勒第兹在门口收到一份外面被系上蝴蝶结的木盒。



    他心道这应该就是小领主口中所说的礼物了，便拾起转身进屋。



    马勒第兹坐在沙发上将蝴蝶结拆掉、木盒打开——一盒圆圆扁扁不规则的、有些泛着淡淡黄色的东西。



    一张纸片躺在上面。



    马勒第兹拿起念出：“柠、檬、糖。”



    马勒第兹的眉梢不由得抽动一下，眼睛也略微睁大，他微微沉默一会儿，便动作轻轻地捻起一颗柠檬糖放进嘴里——



    ——“唔。”



    柠檬糖又酸又甜的滋味让马勒第兹忍不住眯起双眸，眉心却渐渐地舒展开来，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放松的感觉。



    三天后，马勒第兹和保罗带着在玫瑰服装店定制的一套男士衣物和一箱子礼物登上马车。



    他们准备启程回归圣艾罗帝国。



    临走之时，马勒第兹神情复杂的对夏佐伊道：“若是《诸神故事3》写出来后，请一定派人到圣教堂送来一本……”



    “最后，感谢您的慷慨。”



    保罗想起那一箱子价值不菲的糖果，不由得也摘下帽子垂头致意，并委婉地表达他也想要一本故事书。



    夏佐伊弯着眉眼笑道：“一定，祝您和大主教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