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黑漆, 李贵在那儿蹲着抽着闷烟,刚吐了口烟,门口的树枝上,果实路灯就亮了一下, 投下他落寞的身影。
李贵愣了愣, 接着继续抽。
郁清等他回来了, 随口问:“有心事?”
李贵心不在焉道:“没,睡一觉就好。”
他就上楼去了。
郁清听老宅说他睡得挺好的, 也就没多想。
第二天起来, 李贵还挺精神的,天刚亮就走了,估计是惦记着地里的活。不过老宅说, 他离开时挺高兴的。
还真是睡一觉就好了?郁清完全摸不着头脑。
不过难得来个没有大烦恼的住客, 他也挺为李叔高兴的。果然还是农家人心思简单,凡事看得开呢。
今天没什么事做, 他就弄了个设计图。
老宅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秋千。你看,人坐上去,可以这样一荡一荡, 很好玩的。”郁清听说老宅没见过,兴致勃勃地给他说明。
“嚯!”
老宅清点了一下家里的人,除了程景在屋里赶画稿,其他人都出去玩了。
它便大胆起来,从地下长出两棵歪脖子树,相互缠绕在了一起,成了个拱门的样子, 然后树藤挂下, 缠住了个长椅, 晃了晃。“这样?”
郁清看了看新鲜出炉的木秋千,在看看自己的设计稿,顿感多余了。老宅完全可以自己造型!还是纯天然的材料,要多自然有多自然!
他试着问老宅:“你们的世界,没有设计师这个职业吧?”
有也会失业的吧!
“嚯……其实有的,我们树屋虽然能够自己造型,但最初的雏形来自浇灌者的想法。我现在的样子,就是你的祖先想象出来的。在我们的世界,创造是非常神圣的事情,无论是造房子,还是造工具、造糊、造梦,能够想出好点子的家伙,都会受到尊重。”老宅道,“如果小郁在我们的世界,一定是个很棒的设计师。”
老宅又好奇地晃了晃秋千,道:“我从来没想过椅子还可以这样挂起来。”
郁清服了。它还能自己摇!
带着树叶的藤蔓秋千特别受女客们的欢迎,何雪一回来,立刻欢叫着跑过来,坐着就不想不下来了。姚梦看书的阵地也从露台转椅到了秋千上。
院子里多了一道景色和娱乐方式,大伙都很喜欢。就连胡二,跑去秋千睡,也不睡樟树底下了。因为章树嫌它睡出坑了,树根也睡秃了几块皮,说要保养一下根系,把它赶跑了。活抱枕加上自动荡,女孩子们爱死了。
除了晚上,郁清就没见哪天秋千空着的。他发了朋友圈,女同事们都跟他求链接,得知是自制的,又开始求地址。
郁清要的就是这效果。
他是希望老宅多些客人的,但又得控制好人数,否则无法应对突然冒出的情绪之物。自己人的话,也知根知底,有点准备……
但他也没抱多大希望。村子本来就偏远,公司又时常加班,同事们能腾出时间,估计得太阳从西边升起,再从东边落下。
果然,他没等到同事们。
他先等来了李贵。
郁清意外极了。村里人就算不忌讳老宅,就算再有钱,也不可能放着自家房子不住,花钱去别家住。李秋游要不是和家里闹了矛盾,也不会跑过来。
那李贵……这是咋回事?
看她媳妇躲藏的样子,似乎也是在意老宅阿飘的传闻的,但并不阻止李贵住过来。
李贵这次笑容满面的,帮他打下手准备晚饭,话也多了几句。
郁清旁敲侧击,他终于道:“那天我在你这儿睡得很好,没做梦。”
郁清奇怪道:“叔平时是失眠吗?”
“没没。”李贵连忙摆手,看看四周没人,才叹道:“但是我确实睡不好,天天做梦,梦到我妈。她当年病得很突然,走时也没来得及交代什么,就连我哥也没能赶回来看她一眼。后来我每天做梦都梦见她,我猜她可能是有什么放心不下。
“但是呢,梦里的她好像不会说话,我也糊涂,她就只能领我到处走。领我到田里,我就猜是稻子差不多能收了;领我去牛圈里,原来是母牛要生小牛了。有一年我要出去打工,梦到她堵在家门口,我第二天醒来就没去,后来果然听说村里出去的那批乡亲被人骗了……
“正好,前几天晚上,我又梦到她。她……领我到你家门口来了。” 李贵神色复杂地说。
“我媳妇说,老人家八成还惦记一些事,没走成,让我来看看。以前大伙都说,你家宅子明明没人住,也没人进去,但是老有陌生人出没,我就想……她是不是让我到这儿找她的意思。”李贵说完,终于放松多了,挠头不好意思的样子。
“不过我上次来你这儿,没做梦了。”李贵高兴了一会,又发愁道:“但我一回家睡,又梦到她领我来你家。你帮我参考参考,她到底啥意思呢?”
郁清便问了他老人家的样子,看老宅是否见过。
然而他一描述,郁清就愣住了。
白头巾,蓝外套,驼背,手拿一把小锄头的老婆婆,他像在哪见过……
586提醒道:“宿主,你回来见的第一只阿飘啊。”
郁清:“!!”
他第一天开车回来时打招呼的那位老婆婆??
他差点失态。好在李贵没注意,只是一直在叹气。“虽然她时常托梦提醒我是好意,但我晚上老做梦,白天干活特别累。”
郁清便让他先在这儿住一晚,养养精神,再派了阿飘去找老婆婆。
谁知老婆婆来时,却在门外和人抱头痛哭。
郁清出去一看,行李飘哭得跟狗子似的。
好在都是阿飘,这认亲现场除了郁清,无人知晓。
郁清把两只阿飘领进了院里,李贵一看到,眼圈就红了,上前刚要诉苦,就见老婆婆哭脸一板,脱了鞋子便揍,揍得李贵一个中年人抱头鼠窜。
“傻小子!让你找你哥,你倒好,跑人家里睡大觉去!你啥时候聪明点,能给我省点心,我至于天天找你吗……”
郁清才知道,行李飘就是李贵的哥哥,当初听说老妈生了病,他日夜兼程赶回来,谁知途中……老婆婆没见到长子,一直念念不忘,就那么守在了家里。直到那天,她在路上看到了坐在郁清车顶回来的行李飘。
但因为老宅屋后有地狱树,她一直不敢靠近,只能想了个办法,让李贵来看看……
郁清唏嘘着,把他们送走了。
当天李贵便回了家,虽然他有点茫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去郁家。但是从那天晚上开始,他就不再做梦了,一夜无梦到天明,睡得特别好。
不仅是他,第二天,郁清发现,房客们也说不做梦了。
“好奇怪,以前我每天晚上都梦到好吃的,昨晚什么也没有。”胡二嘀咕。
陈进也哀嚎道:“我也是,以前每天晚上都梦见到处去探险,昨晚我哪儿也没去!”
程景淡淡道:“挺好,免得你夜里总说梦话。”
郁清倒是毫无感觉。他自从到老宅后就这样了,很少做梦,睡眠质量挺好的。
然而陈进不开心。他觉得不做梦,自己更闲了。为此蘑菇还疯长了一波。
直到老宅道:“那个……如果说有什么奇怪之处的话,也许,他们遇到就梦了。”
郁清有种预感:“这个梦……”
老宅:“没错嚯,也是活的……”
“……”
夜晚的梦,轻轻柔柔,飘飘荡荡,有时像月光,有时像银色的蛛网。它飘过的地方,就会带走别人的梦。
“那个不想做梦的客人,催生的它。”老宅道,“它喜欢隐身,更喜欢扮作人们容易忽略的东西。所以,不是很好找。”
于是这天,郁清在屋子里找了半天的蜘蛛网。没有收获。
“它也可能在户外。”老宅说。这小家伙很会伪装。
郁清扛着扫把,把院子里树上的蜘蛛网都扫荡完了。
院子里,何雪正和姚梦在秋千上。姚梦似乎睡着了,披着纱巾,倒在她身上,手里还拿着书。
何雪就悄悄给她枕着头,一动不敢动,见郁清出来,做了个嘘声的动作,指指姚梦,意思别吵醒她。
郁清便暂停了,坐在院里歇会。午后的风吹过,他就发现姚梦身上的纱巾微微飘动。那纱看起来织得十分细腻,不知用的什么料,近乎透明。
不一会,何雪也昏昏欲睡,那纱渐渐地……变大了!
郁清猛然想到了什么,蹑手蹑脚过去,慢慢靠近,然后迅速抓住了纱的一角,猛地掀起。
那纱果然剧烈抖动起来,看起来就像遭受了狂风吹袭一样,想要挣脱。郁清却感觉到一种奇妙的手感,软绵绵,薄若无物,但是它动起来,似风,就像风吹过肌肤的触感一样。
“小郁要留下它吗?”老宅问。
郁清挺想的,如果再遇到多梦的客人,或是老做噩梦的,就能派上用场了吧。嗯,可以当老宅的小助手。就是老宅说,这家伙每天都要以梦为食。这可不大好办。